开了一段路,方云朗在转为红灯的交通号志前踩下煞车,两个曾经无话不谈的人,在这段路上竟是一句话都没说,让车里弥漫着诡异的沉重凝滞。
方云朗微微偏头,瞥向那个撑着颊望向窗外的女人,而那张眉、眼、鼻、唇…他无一不熟悉的清秀侧脸隐约透露出一些复杂的心思,让她看向车外的目光显得有些蒙胧。
她在想什么?
罢才他因为听到唐烈东的那些一话,一时怒火上心,根本没细想就硬将她带离现场,只因不想让她和那家伙继续待在一起。
没想到她虽没极力抗拒,但上车后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呆望着窗外,像是在无声议抗他的莽撞。
“你的眼光真差!”不小心将心里的腹诽说出口,瞥了一眼她投来的诧异目光,方云朗硬着头皮继续说:“怎会看上那种男人?明明对你那么糟糕…”
对于他的指控,凌初月只是淡淡的瞄他一眼,懒懒附和“我的眼光一向都很糟糕。”
不然怎会喜欢他?
方云朗闻言一窒,想起她对他的种种付出,心里的火顿时熄灭大半,转而生出一股愧疚,叹口气轻道:“…包括我。”
“嗯?”他这句是指什么?
“我一直以来都这么糟糕,你以前到底是看上我哪一点?”真不可思议。
虽然隐约觉得方云朗对她的感情颇有把握,所以一开口就是求婚,似乎认定了她不会拒绝,但是现在听他直接说出这句话,显然已经知道她喜欢他,还是让凌初月涨红了脸,撇开脸不去看他。
“…就说我眼光差。”好一会儿后,略带负气的轻语才低低的传了过来,凌初月别扭的闭起嘴,没多久又故意补了他一刀。“好在我现在有改进了。”
“什么意思?”方云朗突然觉得有点不妙,她该不会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吧?
“没什么。”她故意吊他胃口。
车內又回到一片寂静,方云朗盯着交通号志,脑中不停缠绕着今天发生的事——他对她说的表白、她和唐烈东、唐烈东的轻佻言论、她隐约暗示着心有所属的话…
他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感觉好烦,真想带着她就这样一直到没有其他人的地方。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想起刚才几次她的欲言又止,却又被他们给打断,方云朗不太自在的开口询问。
虽然是出于体贴和好奇,但心中的别扭和烦躁让他的语气听起来耝声耝气,活像在对老婆耍赖的怨夫。
明明很想表现温柔,却反而显得咄咄逼人,让板着一张脸的他在心里不停戳自己脑门,很想用力撞几下方向盘好让自己放松一点。
而一直不发一语,彷佛在想些什么的凌初月,在听见他突然出声的询问,这才恍如大梦初醒般的回到现实。
转头看了看方云朗僵硬的神情,她眨眨眼,像是在考虑该如何开口,又过了一会儿才慢呑呑的出声“嗯…那么,你在下个路口停车吧!”
方云朗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紧了紧,⼲涩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掐住,好一会儿才艰涩的问:“为什么?”她就这么不愿意跟他在一起?想赶快离开吗?
“我记得上次在那边买过很好吃的咸酥鸡,我这阵子在国外一直想得要命,本来就打算回来后要去吃的。”凌初月转过头朝他一笑“既然刚好经过,就顺便买吧!”咸酥鸡是湾台之光啊!
还以为她在生气,没想到却又见到她对自己笑得这么随兴,方云朗心里虽然梗着种种烦恼、困惑,但在她的笑脸之下,还是不自觉的暂时抛开那种种烦闷,让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像是无奈似的轻叹一口气,方云朗在灯号转绿后踩下油门往前驶了一小段距离,在她指定的摊位附近停了下来。
“你明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将车子停进路边的停车格,他一边在嘴里嘀咕着,一边还是乖乖的开解
全安带准备下车跑腿——就像以前一样。
假装没听到那句抱怨,凌初月微倾过⾝,満脸的兴致勃勃“我要咸酥鸡、百页豆腐…”
“还有鱿鱼脚四季豆甜不辣地瓜条,鸡排要剪不要辣,而且还要很多九层塔对吧?”她的喜好他都倒背如流了!
方云朗没好气的看她一眼,看似无可奈何,却又带着怀念和宠溺“早就知道了,大胃女王。”
“哪是!我每次都只吃一点点,大部分是你吃掉的吧!”她拒绝受封这个绰号。
“话都是你在说。”他又睨她一眼,伸手从丢在后座的西装外套里拿出皮夹下车,然后习惯性的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装凶狠的撂下一句“把你喂饱之后再来拷问你!”随即下车走到那个已围満客人的摊贩前,替她张罗食物。
凌初月对他方才的恫吓并不以为意,反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重新将手肘撑在车门上,望向那个和其他穿着轻便的群众一起站在咸酥鸡摊贩前嗷嗷待哺的男人。
外头的天包已经开始变暗,路灯与招牌也陆续亮了起来,一盏柔⻩灯光正好在方云朗的附近,除了在他的发上映出光泽,凌初月由自己这个角度看去,他⾝上也彷佛晕出一层淡光,活像是仙人下凡来买鸡排似的。
他的⾼大⾝材与俊挺外貌原本就引人注目,而笔挺衣装所衬托出来的气质更是让方云朗加倍惹眼,因此一旁的几个女孩都不时将目光往他⾝上飘,连有些男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好几眼。
而早就习惯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方云朗并不去在意⾝边的人,只是卷起袖子,认真的将挑选好的食材夹进篮子里,又对老板说了些话,便双手往裤袋一揷,随兴却又架式十足的等待着。
看着这样的他,车里的凌初月唇边凝着微淡的笑意,心中翻涌而起的甜意却是相反的浓重。
罢才她虽因唐烈东突然的胡言乱语而怒气冲冲,但在见到他打暗号似的眼神,以及方云朗強行将她带离后,凌初月才发现其实这是唐烈东为她制造的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们独处,再次认真面对彼此的机会。
之前因为冲击太大,再加上情绪紧绷,凌初月一直没心思去认真回想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因此被他拉上车后,虽然气氛变得诡异,但她终能静下心去反刍他那有点拙劣却很直接的表白。
他说他之所以将她当成好朋友,是怕她有朝一曰会因爱情的消失而离开他。
他说想到她可能会跟其他男人在一起,心里就嫉妒得难受。
他说其他人的来去、存在与否,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唯独对她特别在意…
回想着他说的那些话,再想到他这几个月来的每曰报告,让她明白感受到他的认真,凌初月咬着唇,却抿不住逐渐上扬的笑弧,心里涨満了甜藌与快乐的浪嘲。
一直以来,方云朗虽然总是逃避着各种感情,可当他发现自己对她有了异样的情愫,即使心里有些困惑不解,还是毫不隐瞒的直接向她表白;相反的,她虽对感情明白得早,也能长久坚持,却很难主动去亲近,连开口对他说声喜欢都好像会要了她的命似的,总是难以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
如果刚才她可以跟他一样,顺着自己的心意,不去想东想西,直接对他说她也喜欢他,那么他们之间的气氛应该已经和刚才那种胶水般的黏滞感截然不同了吧?方云朗也不会那么的烦躁紧张。
或许她也该向他学习,好好的表达自己的感情…
只不过她虽为了他的告白而感到开心不已,很想欣然接受,但是受过伤害的心还是有点胆怯,有点怕他又是一时兴起,或是误将习惯当成爱,等真正在一起后,哪天醒来突然觉得对这种专一的感情生活腻了,跟她说还是以前那种浪子生涯比较有趣,就让他们继续当朋友就好了…
拎着一袋食物回到车上的方云朗,看见的就是她脸上来不及敛起的笑意与愁思,那矛盾的神情让他的心里微微一紧,有种陌生的混乱在⾝体里骚动着。
将香气四溢的纸袋往两人中间一搁,他习惯性的为她叉好一块食物递给她,自己也跟着默默的吃了起来。
见方云朗不说话,凌初月也跟着不发一语,像是在比赛谁先忍不住开口就输了似的。
好一阵子之后——
“…你喜欢他吗?”方云朗输了。
“谁?”啃着甜不辣,凌初月漫不经心的回道,一会儿才想起他是在说唐烈东“他人还不错啊!”不要把坏心眼打到她头上的话。
“光是还不错,你就喜欢他?”那选他不是更好?
方云朗毫不掩饰的醋意引她发笑,也不知打哪来的心思,让她故意笑道…“还好啦!还不到很喜欢…”
以前让她吃了这么多苦头,她小小的整回来不算太过分吧?
“那我呢?”不想再跟她讨论别的男人,他硬是将话题转回自己⾝上。“你之前喜欢的人是我吧?”
既然他已知道,她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对。”
“那你为什么要说你有喜欢的人,所以不能跟我在一起?”这点他真是怎么想也不明白?“还一直瞒着不告诉我,让我想了好久。”
“我怎么知道你这么笨,别人都知道了,就你自己没发现!”凌初月模糊的嘀咕着,喜欢上这么迟钝的人是她的无奈,他有什么牢骚可发?“再说我又不是没见过向你告白的人的下场,我也只好在苟延残喘和壮烈牺牲中间选一个。”
难怪偶尔会撞见她用一种哀怨复杂的目光看他,原来和他在一起是苟延残喘…
方云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又无法责怪,毕竟说来说去还是他造成的。“那…现在呢?”
“现在怎样?”她心不在焉的翻着纸袋里的食物,像是不怎么认真在和他讨论感情问题“豆腐在哪?”
不要这么无视他好不好!方云朗无奈的帮她叉了一块豆腐递到她手边“喏,订情信物,趁热吃,吃下去就是我的人了。”
他蛮横的话语让凌初月呆了一下,然后笑了“好沉重,我吃不下去。”
她的笑语让方云朗益发郁闷,硬是将竹签塞进她手里“开玩笑的,你吃吧!”
一时间两人无话,车里只余塑胶袋和纸袋的磨擦声。
过了好一会儿,凌初月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微微偏头看向不再动手分食,只是坐在驾驶座上发呆的方云朗,知道他因她的回避言词而情绪低落,原本还想要捉弄他的心也忍不住软了。
“我们分开时,那时我很生你的气,觉得对你而言,我不过就是个『方便的人』,虽然大部分时候你对我很好,但也是有亲近生侮慢的情况,尤其你后来总是要我帮你赶走那些女人,好像那反而是我分內的事,却不知道看着那些因为你而莫名其妙被我伤害的人,我心里很难过,也忍不住猜想会不会有一天有另一个女人像我一样坐在你⾝边,对着我说她是你的新任未婚妻或正牌女友,要我从此谨守分寸,别再跟你这么暧昧的在一起。”
“对不起。”她这番心里话听得方云朗既愧疚、又难受,他明白自己那些作为很混蛋,也知道她不喜欢那么做,却没发现除了不悦,他还让她如此不安。
“当时会决定解除婚约,除了生气,一方面也是想要做个结束,毕竟你已摆明不谈感情、不论婚嫁,再这样下去就算我再怎么喜欢你也不会有结果,所以就算没有那个女模特儿,我想这件事早晚都还是会发生的吧!”她现在说来平静,但想起来心里还是忍不住骚动“而且我真的很气你把我的东西让别人碰,简直是明知故犯,不可原谅!”
“是我不好。”他再次坦然道歉“那现在我和你谈感倩,你愿不愿意跟我论婚嫁?”
凌初月转过头,嘴里还咬着半根地瓜条,滑稽而惊讶的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一时无法反应过来。“什…什么?”
“听了你的话,我真的有种自己无可救药的感觉,我怎会这么过分。为了逞一时之快,而让你成为帮我为非作歹的千古罪人…”
呃?“没有这么严重吧…”
“我真的是太惭愧了,尤其还对你的噤忌明知故犯,确实是不可原谅!”方云朗一脸严肃的转过头,拉起她的手,对着満是惊疑的凌初月认真说道:“你就罚我一辈子待在你⾝边,为你做牛做马,看是要当仆人、当管家、当司机、当提款机、当性奴隶…无论你想怎么磨折我、辱凌我都可以!让我们结婚,好好弥补这段过错吧!”
只要给他一个名分,就可以得到名为“丈夫”的多功能跟庇虫,机会难得,太太不要考虑太久啊!
凌初月又惊又羞的瞪着他“方云朗,你发什么神经!”还说什么性、性、性奴隶…她才没那种趣兴!
“我是在向你求婚。”她的话他可是一句都没听漏,确实在她的话尾捕捉到一句“我喜欢你”的话语,让他的⾝心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同时也决定打铁趁热,赶快跟她定下明确的关系,画分进自己的势力范围。
“求婚?”凌初月吓呆了,只能呐呐的跟着重复,却无法在他的热切目光下冷静思考。
“对,只要说声『好』就可以了。”你也想赶快脫离这一步,往下一个阶段前进吧小宝贝~~
傻傻的盯着他在昏暗光线下而显得益发诱惑的俊脸,凌初月无意识的抿了抿发⼲的唇,心里満是说不出的惶惑与…期待。
他喜欢她。
他向她求婚。
只要说“好”就可以了…
“你…你为什么想跟我结婚?”他洗心⾰面的速度也太快了!她才只有幻想过跟他交往而已,就被他不谈感情的宣言给打死了心…
“因为…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让你幸福。”听来虽然很普通,但他心里想的确实就只有这样而已。
凌初月挣扎的垂下眼想了一会儿“可是我下星期就要回海外分公司,以后再说吧!”
而且她对他的心意还有点顾忌,想再多观察一下。
“你可以把工作辞掉,我来养你。”
对于他这个豪迈大方,许多女人梦寐以求的回答,凌初月则是默默不语,然后将手中的竹签往袋子里叉了一根四季豆递给他。
见方云朗満头雾水的接过,她才咧出一个假笑“那还真是谢谢你,我要回家了。”同时打开车门,很⼲脆的下了车,显然很不领他的情。
对于她这个不给面子的反应,方云朗愣了一下,随即将手中的竹签往纸袋里一丢,也急急忙忙的跟了出去。
“小月!”他长腿跨了几步,在正值下班时间的拥挤人嘲间左穿右躲,终于追上那一脸气闷的女人,伸手握住凌初月的手腕,止住她离开的脚步“我说错了什么?你为什么生气?”
互相喜欢所以想要在一起,这个答案不是很完美吗?不然男人⼲嘛要自己爬进那个名为婚姻的红粉⾊牛栏,每天早出晚归的劳心劳力、耕田拉车,为的不就是要给⾝边那个女人幸福吗?
她还有什么不満意的?
“你说得很好,是我没这个福气。”她的回答则是一听就明显的知道在敷衍他。
她气的是方云朗随随便便就叫她辞掉工作,只为了要她待在他⾝边,完全不顾她的计画及工作方面会造成的困扰!
“为什么?你不想嫁给我吗?”他是真的不懂。
“我…要好好想一想。”凌初月别过头,还是无法昧着自己的心意说谎。“你放开我,我想回去了。”一旁开始聚集围观的人让她很不自在。
“我们把话说清楚。”方云朗才不管那些观众,依然执着于她的想法和答案“我保证会对你好、尊重你、听你的话、让你开心,尽量不惹你生气,而且…绝对不会喜欢上其他女人!”
这已是他加码演出的极限,他想不出更多具体的表现来形容自己对她的心情了?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别人,”她用力推开他握着自己的手,瞪了他一眼“但我知道你喜欢你自己胜过我,不然就不会这么不尊重我!”
他说的那些事他以前就做得很好,但那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她啊!很好的朋友和夫妻是不一样的!
而且她在工作上的努力,他一直是很明白的,为何一提到结婚,就这么轻易的要地辞职?
什么意思?为什么她会这么说?完全没察觉自以为宠爱的话语却反而激怒了她,手中被她挣脫的空虚感让方云朗慌张,她转⾝走开的⾝影更是在他脑中重叠上半年前她离去的模样,让他一时乱了手脚,只想着要如何留下她,结果…
“你、你别走!我都已经愿意让你拥有我的财产、独占我的美⾊、躏蹂我的⾁体了,为何你还是不答应?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句荒唐的悲情质问顿时引起四周的路人大笑,连凌初月都转过⾝,既难堪却又忍不住好笑的看着他,虽然知道他被自己逼急了,但还是倔強的没往回走,只是站在原地和他对望。
“你自己想!”将问题丢回他⾝上,凌初月硬起心肠转⾝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