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坐在韩奇家的客厅里，等着他给我端来饮料。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到公司去了，但我不在乎，反正那是于振刚的公司，倒了最好。

　　这几天振刚睡在另一间客房。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努力的想跟我说话，甚至每天在卧室门口放一束郁金香，可是我不想看到他。以前我还能欺骗自己，说不定是妈咪搞错对象了，但在证实了他就是害我家破人亡的祸首之后，我怎么可能还能坦然的面对他？

　　我没有办法一天到晚待在于家，这么多佣人探询似的眼神让我不自在，而我却也没有多少地方可去。在成长过程中，除了复仇再没有心思在别的事情上，更不要说交几个知心的朋友了，现在才发现没有人听我说说心里话的悲哀。

　　还好有韩奇，他真的好像我的守护神，总是适时的在我需要他的时候出现。我现在根本不需要顾虑振刚会不会不⾼兴，随时想跟韩奇出去都可以。

　　苞韩奇在一起时很轻松，我们常常聊一些小时候的往事，他知道聊什么话题会让我⾼兴、什么话题会使我不愉快；而且跟振刚不同的是，韩奇是个温和的男人，待在他⾝边永远不会有庒迫感。

　　想到这些，我觉得好轻松，不由得转头看着在吧台边忙着的韩奇。

　　“韩奇，此时此刻让我觉得好舒服。”我真心的对他说。“我很幸运，有你这样的朋友。”韩奇走向我，把手中的杯子递给我。“我很⾼兴你有这种感觉。来，尝尝看我调的甜酒。”

　　“不怕我像上次一样在你这儿喝醉？”前两天我在这儿喝得酩酊大醉，还劳驾韩奇送我回家。

　　“放心，这酒醉不了人的。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哪敢再让你喝烈酒？上次送你回家看的脸⾊还不够啊？”据韩奇的说法是，他送我回到于家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当振刚看见他抱着我进客厅时，整张脸都拉下来了，连陪在一旁的管家也用怒眼瞪着他。韩奇也许有所保留，因为据我跟管家相处的经验来看，他八成会说一些让人难堪的话，而不只是怒瞪韩奇而已。

　　“振刚是有些小心眼，而管家也一向不是很喜欢我，他好像随时都在监视我、怕我败坏于家门风似的。”我解释着。

　　“于振刚并不小心眼。”韩奇笑着说。“他或许是太在乎你了，又看到我抱着你，担心你会被我拐跑。小每，如果你看不出这一点，我怀疑你们的婚姻生活是怎么过的。”我轻啜一口甜酒，撇撇嘴说：“别提我们的婚姻了，我怀疑他为什么要娶我，更何况我根本不爱他了。”

　　“是吗？那我有机会啰？”韩奇开着玩笑。

　　我敲了他一下。“别说笑了！”

　　“说实话，那天于振刚和管家的表情真的挺吓人的，就好像想把我大卸八块一样，幸好我胆子大，不然就吓破胆了。”

　　“对不起！给你带来⿇烦了。”我抱歉的说。

　　韩奇耸耸肩，不以为意的笑道：“我习惯了，你从小就是个小⿇烦，长大嫁人了还是一样。”我尴尬的低下了头，以前我确实常害韩奇跟别人打架，没想到连跟振刚之间的不愉快都要连累到他。

　　“好了，不说这些了。”韩奇体贴的替我解除尴尬。“我们出去四处晃晃，好不好？”

　　“好啊，我刚好有点饿了。”为了不想遇上振刚，我在房里待到他上班去了才敢出门，连早餐都还没吃呢！“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在外面逛一整天。可是，你真的可以不用到公司吗？”

　　“亏你还是个电脑⾼手，你该不会不知道，我只要带着那些玩意儿，就差不多可以掌控公司里的一切情况了，这就是科技带来的好处。”他指了指桌上的手提电脑和行动电话。

　　我附和着：“一点也没错，生长在方便的科技时代这件事值得好好庆祝，你想上哪儿吃饭？”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韩奇卖了个关子。

　　韩奇的车子在七拐八弯之后，终于在一个巷口停了下来。

　　我下了车，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这巷口好眼熟，我好像曾经来过。

　　“怎么了？”韩奇看我站着发呆，好奇的问。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好像振刚带我来过。”我努力想着，希望可以想出来。

　　“于振刚会带你到这种地方？我还以为你们只到大餐厅吃饭呢！”韩奇甚感惊奇的说。

　　“振刚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我立即回道。

　　韩奇意外的扬起双眉。“哪种人？我并没有贬抑于振刚的意思，是你多心了。”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莫名其妙的就想替他说话。”我懊恼的叹口气。

　　韩奇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笑容看着我，在这种注视下我突然觉得有些心虚了。“好了，韩奇，把你脸上那讨厌的笑容收起来吧！他好歹是我的丈夫，我替他说两句话不为过吧！”

　　“我以为你不爱他了呢！”韩奇拿我说过的话开玩笑。

　　“韩奇！”我捶了他一拳，警告的说：“你再说我就走人了。”

　　“不说了，不说了。”韩奇笑着搂住我的肩膀。“我们走吧！”一直到看到店老板时，我才知道这就是振刚带我来过的牛⾁面店。我在心里暗叫糟糕，只希望老板已经不记得我了。

　　可惜没有如愿，老板一见到我跟韩奇就热情的迎了上来。“嘿！你不是于老弟上次带来的小姑娘吗？你们跟韩老弟都认识啊！真是好巧。”

　　“嗨，老哥！”我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原来韩奇也是这儿的常客，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这儿的牛⾁面是我吃过最棒的，原本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呢！没想到你早就来过了。”韩奇有些失望。

　　“你们进巷子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于老弟啊？他刚刚走！”老哥一边下面，一边回头说话。“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呢！”

　　“他来过？”世界真小！我开始觉得没有胃口了。

　　“是啊，刚走。你们没有遇上吗？”老哥端来两碗面。因为已经过了午餐时间，店里只剩我们这一桌客人了。“他今天怪怪的，来了也不吭声，就一个人坐在旁边，闷闷的吃面，还喝了几瓶酒。”

　　“喔！”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静静的坐着。

　　“你们吵架了？”老哥看着我，眼神中有关切。“我认识于老弟十几年了，还没见他那么沮丧过。”

　　“我们…有一些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烦躁的放下筷子，顿时胃口全消。

　　老哥看看我，又看看韩奇，然后皱起眉头。“韩老弟，不会是你介入人家家庭吧？”

　　“不关韩奇的事。”我立即接口。“韩奇跟我从小就认识，我们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我跟振刚之间的问题，不是别人能介入的。”老哥点点头。“那就好，其实夫妻之间吵吵嘴、闹闹脾气很正常，不过可不要闹得不可收拾了。上次于老弟带你来吃面，老哥哥我就看出来了，于老弟对你很在乎呢！”我低下头，手指无意识的转着酱油瓶。振刚真的在乎我吗？他自己对我说过，韩奇也这么说，但是我不能确定。而且事情的重点也不再是振刚在不在乎我、爱不爱我了，而是当年他和爸妈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他又为什么要整垮爸爸的公司？

　　“好了，老哥哥我言尽于此，你要好好想想我的话。”老哥拍拍我的肩膀，收拾其他桌子去了。

　　“小每，怎么了？”韩奇摇摇我。

　　“没什么，只是想一些事情。”我开始觉得疲惫了，忽然好想回家，回到有振刚在的家，即使明知道他这个时间不会在家。我对自己的这个‮望渴‬诧异不已，不是应该恨他入骨才是吗？怎么会突然想起他来了。

　　韩奇提醒我。“小每，面要冷了。”

　　“韩奇，我想回去了。”我推开眼前的面对他说。

　　从韩奇的眼神中看得出来，他对我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讶异，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替我拉开椅子、帮我披上外套。“我送你回家吧！”

　　“韩奇…对不起。”我觉得对韩奇过意不去。

　　韩奇不以为杵的安慰我：“没关系，既然你想回家了，我们可以改天再出来玩。你也不能总是每天在外面闲晃，是不是？该解决的还是得解决啊！”

　　“韩奇，谢谢你。”我真心的道谢。“谢谢你陪我四处遛达，更谢谢你耐心听我诉苦。”他笑了笑。“不然朋友是做什么用的？”到了家门口，韩奇帮我开了车门。

　　“进来喝杯茶吧！”我提议。

　　但韩奇婉拒了我的邀请。“我还是不进去了，小每，管家对我们的关系有些误解，我不希望你难做人。”

　　“只是喝杯饮料…”

　　“我真的不进去了，我不要那些佣人用怀疑的眼神看你。”韩奇欲言又止。“小每…”

　　“韩奇？”我疑惑的看着他，韩奇向来不是个呑呑吐吐的人。“怎么了？有其他事吗？”

　　“小每，答应我，如果受到任何委屈，一定要来找我，好不好？”他忧虑的看着我。

　　我怔了一下，感动的点点头：“韩奇，我会好好的，不要为我担心。如果真的有需要，你是我唯一想找的人。”韩奇突然抱住我，吓了我一大跳。“韩奇？”

　　“如果你是我的妻子，我一定会好好宠你爱你，绝不让你受这种伤害。”韩奇紧紧抱着我。我没有躲开他，此刻我确实需要温暖的拥抱。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轻轻的推开他，开玩笑的说：“我开始嫉妒未来那个被你宠爱的女人了。”

　　“我宁愿那个人是你。”韩奇半真半假的笑言。

　　“好了，我要进去了，再见！”他轻吻我的脸颊。“Bye！”

　　我没想到振刚居然在家！一打开客厅的门，就看见他坐在面对窗户的位置，或许刚刚在门口那一幕他全看见了。但那又怎样呢？我并不在乎他是不是会生气。

　　我正想绕过他回到楼上去时，振刚突然开口：“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回来。”我停住了脚步，这是什么意思？他特地在家里等我回来吗？为什么他今天没有到公司上班？

　　“我以为吃过面，你们还会到别处去叙叙旧。”他的声音还是一样平板。

　　他知道我们到过牛⾁面店？我和韩奇到店里时，老哥曾说振刚刚离开，这么说他是看到我们了？我看着他：“我什么时候想跟什么人出去走走，什么时候⾼兴回来，都不关你的事。”

　　“是吗？我看你是忘记自己已婚的⾝分了，你爱跟谁出去是你的自由，但跟一个男人在人来人往的巷口公然打情骂俏，就有损我这个做丈夫的尊严了。”振刚面无表情的说。

　　“打情骂俏？于振刚，请你不要用你那双有⾊的眼睛去看待男女之间纯洁的友谊，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低级。”我气愤的反击。

　　没想到他居然笑了。“至少，我没有低级到在老婆面前跟别的女人上演拥抱吻别的戏码。”

　　“我并不知道你在家。”我脫口而出，但马上警觉到这句话听起来多么的不适当，好像我是因为确定他不在家，才敢跟韩奇在门口吻别似的。

　　“既然你以为我不在家，而那家伙居然没有登堂入室，这让我真感到惊讶。”振刚用讽刺的口吻说着比利刃还伤人的话语。“或许他用过我们的床了吧！或者跟我们上次一样，在沙发上？”啪！我挥手给了他结实的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客厅里。“你这只低级肮脏下流的猪猡！”振刚愤怒的抓住我的手腕，双眼冒火的瞪着我：“该死的女人，再敢对我动手，我发誓会杀了你。”

　　“你杀了我啊！”我不甘示弱的回瞪他。“被杀死也好过待在你⾝边。”振刚凝视着我，眼中已不见刚才的怒气；几秒钟后他放开我的手，转过⾝背对着我。是我看错了吗？在他转⾝的那一刹那，我好像在他眼底看到悲伤与孤独。但，怎么可能？

　　“你就这么恨我吗？”他问。

　　我怔住了，我恨他吗？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我还要考虑？我当然恨他，而且恨了十二年，不是吗？可是如果真的恨他，为什么对他眼中的悲伤我会感到不忍？

　　“算了，都不重要了。”振刚转过来面对我。“我会尽量远离你的视线，你想跟谁出去，就去吧！”说完这句话，他转⾝走往车库方向。

　　我颓坐在最近的椅子上。为什么对他语气中的绝望与无奈，我竟心痛了起来？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车子的引擎声，振刚又出去了。

　　我们之间的僵局到底该怎么解决？我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