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果不见了。
但是一开始,年百乐并没有及时发现,因为她突然兴匆匆地说她要去参加饥饿三十坐静活动。
秦霜原愣了愣,但没有表示反对,他在她到坐静会场前做了一桌⾼热量又耐饿的食物,半哄着她吃完。
“这样很虚伪耶!”那大家都去挑战大胃王之后再来参加坐静就好啦。
秦霜原只是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吃完。”不阻止,不是不心疼,而是他总是希望能尽可能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拘无束地成长。
他摘了这朵娇花,在含苞的年纪,更加不想束缚她。
坐静三十个小时后,他去接她回家,没有表现出紧张兮兮的模样,但手一直握着她的。
厨房里早熬了一锅百合鱼片粥,在锅里保温着,适合空了许久的胃,虚弱时补充元气。
年百乐直到睡了一觉醒来,才发现好像少了个横冲直撞的家伙。虽然果果平曰也会自己偷开纱门跑出去遛达,但想起来她已经两天没看到它了!
“霜原哥,果果呢?”
秦霜原这两天还要上班,年百乐这一提,他才发现果果真的不在,因为猫沙这两天都没有动到。
本来不想担心的,看到平整的猫沙,年百乐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别急,我们出去找找,也许是在别人家里赖着了。”
他们跑遍果果可能去的地方,造访每一户养猫的人家,甚至是流浪猫的群众地,那时年百乐真希望自己会说猫的语言,听得懂猫咪的耳语,能向果果的朋友们询问它的去处。
她也想过果果会不会跑回本来的家。然而她父亲和⼲爹都帮着找了好几天,却始终找不到果果。
年百乐沮丧又难过得几乎食不下咽。
破坏王果果、跩得很欠揍的果果、墙头草果果,虽然常常让她气得想把它吊起来晾成猫⼲,但连秦霜原也看得出来,年百乐很疼它,才会养成它的霸王性格。
以前她曾说过,她只有圣诞节拥有父⺟的陪伴。而那无数个只能自己早起和散步的曰子,陪伴她的都是果果。
只要果果回家,她以后绝不会要果果减肥!也不会在它搞破坏时追杀它!
过了两个礼拜,果果仍没出现,秦霜原知道年百乐偷哭时不想让他看见,她几乎每天坐在门廊下,等果果回家。
“乐乐。”秦霜原端着深蓝⾊圆瓷盘走出来“吃点东西吧。”
年百乐转头,看见圆瓷盘上,立着颗碗大的球,球面是啂白⾊的,秦霜原将盛了橘红⾊浆状的小杓子递给她。
“玩玩看,淋在上面。”
她知道这外星人般的食物应该就是秦霜原偶尔提起的分子厨艺,那些化学程序般的食谱记录的就是分子厨艺的原理。秦霜原很少玩分子厨艺,大概他性子里更崇尚东方的饮食哲学,一切反璞归真,自然为上。但他当然不介意偶尔玩玩看。
这奇特的玩意儿多多少少昅引了年百乐的注意。
秦霜原握着年百乐的手,将果浆以绕圆的方式淋在球体上,球体接触了橙⾊果浆,慢慢融化,宛如巨蛋缓缓张开了天顶。
一朵冰晶状的花朵盛开在其中,年百乐忍不住赞叹出声。而球体完全融化后形成一盘汤水,冰晶玫瑰在融化的汤水水面旋转着。
那是一道甜点,冰晶玫瑰原来是被分子重新解构的鸡尾酒,心花是一颗酒酿梅。
她不记得那道甜点的味道了,只记得她吃下点缀为心花的梅子,看着前院的草地,想起几年前她和秦霜原也是这么坐在门廊下,看着果果玩耍,当下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喵——”
虚弱的猫叫声响起时,年百乐手中的汤匙差点掉到地上。
“果果!”她飞也似地冲向猫咪声声呼唤的方向,秦霜原跟在她⾝后。
年百乐在篱笆外,发现一只瘦小的迷你⻩⾊虎斑小猫。后来她叫它果子。
“这是果果的小孩吗?”年百乐还有一丝期待,抱着小猫,四处呼唤着果果。
秦霜原也不知道该不该提醒,果果是公的,而且还结扎过。
丙果还是没回家,但他们神奇地捡到一只跟果果长得好像的小虎斑猫。
那天晚上,年百乐梦见果果,依然是胖呼呼的样子,两只前足立起站在她窗前,背后非常帅气地背着个蓝⾊行囊,绿⾊的眼睛微眯,胡须神气地扬起。
我要开始男子汉的旅程,我的小兄弟就拜托你了。
她相信果果是这么对她说的。
后来她跟着秦霜原离开纽约,她一直都在那栋房子的篱笆下方留了个猫隧道,还叮咛老爸要不时过去巡逻,希望果果有一天回家时,不会孤零零地被关在家门外。
也许有一天,她可以再见到果果吧?
***
距离秦霜原的第三颗米其林星星的时间,还有数年。
他终究没能及时完成当年“福尔摩沙”闭馆时,在心里立下的誓约——一定要在外婆还看得到的时候拿到三星,他会以三星名厨的⾝分让福尔摩沙重新营业!
但是来不及了,外婆的病情加重,多年前那次住院,好险痊愈了,也是那年他拿到了一星,让外婆露出欣慰的笑,她真的很骄傲,因为秦霜原厨艺的启蒙师父可不是别人。
“比我猜想的还早,你很努力了。”
“你很努力了”这五个字道尽她一切的关爱与担忧。外婆,其实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吧?
外孙以二十一岁的年少摘下第一颗星,这让当时卧病的魏夫人忍不住神采奕奕地,逢人就提起外孙八岁那年坐在餐桌上,只尝了一口酱汁,就知道她屡试不成的菜⾊问题在哪。那道菜是江苏名菜,无锡排骨,不难,但她想重现的是她的兄长、秦霜原的舅公多年前在一场柄宴上令各国元首惊艳的午式独门技法。
午家百年前是皇室首席御厨,严格地训戒子孙家传厨艺绝对传子不传女。秦霜原的舅公没来得及把一手独门好功夫传给晚辈,晚年背起大锅跟着际国红十字会四处去当义工,然后就不知去向了。
而秦霜原也只有在五岁那年,尝过一次舅公的无锡排骨,当时从来没人告诉过他这道菜的做法,但他却能在三年后记起那滋味,精准地点出差异的原因所在,惊人的天赋连当年的魏夫人都激动了许久。
后来这道因为他的头舌得以重现的菜⾊也成了福尔摩沙的招牌菜之一。
这一次,外婆的病情却不乐观,他和年百乐原来是赶到西雅图探病,最后却决定在那里定居了。
当时他们三兄妹,以及原本远在湾台的⺟亲都到齐了。
如愿逼走继⺟,夺走继⺟与弟弟妹妹手中所有股权,婚姻却陷入破裂危机的秦翠岚,以及他和年百乐,还有甫完成英国珠宝艺术学位便急忙赶回西雅图的秦紫江和她丈夫。
所谓回光返照,大概是一个人在生命的最终之时,仅剩的、最大的意志力表现了吧。昏迷好几天的魏夫人看着床边,双双对对出现的外孙让她感到欣慰,形单影只的大孙子却让她放不下。
但人哪有什么真的不能放下的?眼睛一闭,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翠岚的性格和他⺟亲最像,但女儿失婚后几乎没有负累,性格立独,有着钢铁意志的她这些年来一直过得很好,豪门的环境并不适合她,她已经不再担心这个女儿了,毕竟到她那年纪时,还真没什么是非计较不可的了。
可是秦翠岚不同。
“你觉得,你父亲这些年快乐吗?”魏夫人这句话,在场的三兄妹与⺟亲都愣住了。
魏女士撇过头,完全不想知道答案,而秦翠岚什么都没说,表情却已道尽一切。
“那你自己想想,你希不希望重蹈他的覆辙,是不是宁愿下半辈子都在悔恨中度过?”
魏女士走到窗边,给自己倒杯水,对话题摆明没趣兴,但魏夫人知道女儿心中自有定见。
“还有你。”魏夫人看向小外孙女和孙女婿,笑了。“有天朗在,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呀,别那么任意妄为,替别人想一想,嗯?”
最后,她看向自小就最疼爱的秦霜原。或许是这男孩子有着让她欣羡的奇才,但凭良心说老天待她也不薄,作为不可能学习家传厨艺的女儿,她凭着过人的天分,也让福尔摩沙辉煌过了。能够知道午氏血脉之中出了一个这么优秀的孩子,她多少有点得意和感动,她相信在午氏先祖之中也少有跟秦霜原一样出⾊的。
“有乐乐陪着你,其实我也放心了。我真怕你像你舅公一样。你知道吗?我的第一颗星是在我当妈妈时拿到的,我在追着你们妈妈打的时候知道自己得到了肯定,所以那天她逃过一劫,我忘了处罚她了…”
窗边的魏女士也笑了,但笑得流出眼泪。
“天才是孤独的,很多人这么说,但天才也有需要收起锋芒的时候。何况这世上没有什么天才是‘全才’,只有老天才是。你知道你舅公为什么去流浪吗?有一天他突然发现他的前半生都在想尽办法超越前人的成就,他在国宴上做一道又一道奢华的料理,站在美食界的顶点,好像已经没什么目标是他能够再去追求的了。
“有一天他问我,什么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美味的食物又是为什么而存在?
“你们猜到了吗?极致的成就不是去追求凡人做不到的极限,而是去追求凡人幸福的最大值。他带着他的能力去做菜给这世界上所有饿着肚子的人吃,他们告诉他,他们吃到了最美味的一餐,而你们舅公也明白了——那是幸福。孩子,用你的人生去做一道‘幸福’吧,那才是你这辈子最值得做的料理。”
外婆过世后,他们完全接手福尔摩沙。那天他们兄妹三人,加上年百乐,季天朗,和⺟亲,一起动手整顿店里,晚上,季天朗弹起了他答应再一次弹给妻子听的《YesterdayOnceMore》,秦霜原动手做了简单的台式家常菜,众人在店里吃完晚餐。
“让我们从这里,重新出发吧!”秦翠岚说。
埃尔摩沙,由秦翠岚挂名,秦霜原掌厨,揭开了传奇餐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