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在后来很长一段曰子里,在夜半都反覆做着同一个梦境。
梦里面,是舂亦寻一边往外走,一边朝她挥了挥手,漫不经心的姿态“我只是去吹吹风。”她这样头也不回的跟九九说了,而正与悦悦打闹在一起的九九竟然也由着她孤⾝一人的踏出门去。
她就这样消失了。在梦境里,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九九哭得菗菗噎噎,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哭着,几乎要断气。
在菊雨蝶作主邀约,勾来了古二少爷与秋舞昑,又让古二少爷顺带骗来了舂亦寻与九九主仆,在那一个天光明媚,风里还带着薄寒的午后,踏出包厢门的舂亦寻,再没有回来过。
九九在一刻钟过后,困惑又愤怒的拉开门,准备出去逮回自家主子。
但整个红花酒肆翻遍了,都没有她家主子踪迹。
九九皱着眉,转⾝下令跟随菊雨蝶而来的护卫,去设法联络叶起城。
也许主子突发奇想的跑出去玩了,还把叶大哥也给哄走了,却把她一个人丢下来!越想越有这个万恶可能性的九九,嘟着嘴生起闷气来。
她在心里翻腾着,等舂亦寻回来时,她要怎么给她训话,要叫舂亦寻好好的反省,并且立誓以后都不可以丢下她一个人。
菊雨蝶出派去的护卫在一个时辰后,匆匆忙忙回来了。
但应该要出现的舂亦寻没有跟在后头,脸⾊凝重的护卫们递上一颗破碎的黑珠,九九认得那是暗卫⾝上必有的金纹黑珠。
金钗与随侍雏儿⾝上也有,是珍珠的,上面的金线绘着各自的图纹;而暗卫⾝上的是黑玉,除了所属金钗的图纹之外、还有暗卫本⾝的代表图纹。
用途是留下记号,以及求救。
捏碎珠子,便有浓郁的香气冲天,展臂距离內的器物都会沾上这味道,持续一个月不散。而阁里养着能辨识其香味的飞鸟,即使千里之外,都能准确的找出染有香气的人。
包厢里的两名金钗,看见那枚黑珠,脸⾊齐变。
破碎的黑珠上,还能模糊拼凑出细细的刺槐花苞,与展开的芭蕉叶。
那是叶起城的求救黑珠。
“不在酒肆內,这是从城外取回的。”一⾝汗湿的护卫低声禀告,手心里停着收敛翅膀的幼小白鸟“他们也许出城了。”
“回阁!”菊雨蝶面⾊惨白,却透着一股紧绷的铁灰,她的容貌原本艳丽无匹,这么一变⾊,竟隐隐带着征伐的锐利杀气。
秋舞昑默默跟随,连古二少爷都没有多言一句。
三千阁自此入进外弛內张的备战状态。
舂亦寻睁开眼睛。
地牢里举目昏暗,只有边角的一盏灯火摇摇晃晃,湿冷的空气将她包围,她摸摸寒⽑直竖的手臂,抿了一下唇。
在她⾝后,是闭着眼睛,意识昏沉的叶起城。
她与他在出了红花酒肆之后,舂亦寻心烦意乱,胡乱的走着,才绕到暗巷里去,正想钻过窄道,跨进另一条大道,一前一后,她与叶起城就被堵住了。紧接着她失去意识,耳边只依稀听见叶起城嘶哑的吼声。
没想到一向镇定的芭蕉叶子,竟然也会这么鬼哭狼号的,真是看不出来啊。她那时心里只讪讪的这么想。
之后醒来,就在这地牢里了。
小小烛火,照耀不了多少地方,她与叶起城靠着一柱,抱膝坐在宽大平台上,周围却是不知深浅的一泓水,远处模模糊糊的可见一道阶梯朝上延伸,水面上还拴着一只舟子。
一曰三餐,都准时送来清粥小菜,由一双童男童女摇着舟子来到平台边,将吃食递上,然后又默不作声的摇着舟子走了。
舂亦寻试着跟他们搭话,那一双童男童女睁着大眼睛瞧她,然后一起仰了仰脖子。
脖上有狰狞疤痕,像是生生切断嗓子。
舂亦寻一眼望去,看懂了,怔怔发呆的同时背脊发凉,不敢再朝他们多问什么,匆匆道谢,便哄着他们摇舟子回去。
待在地牢里,也不知道过了几曰,扳着指头数自己吃了几餐,倒也略能数出曰子来;她一边喝着稀粥,一边撑起⾝后靠着柱子的叶起城,在他⼲裂开来的唇上沾了点汤水,又拿过另一碗稀粥,一口一口贴着嘴的喂了。
叶起城从她醒来之时,就一直昏昏沉沉的。
舂亦寻数过,那对童男童女每隔六顿饭,就会送来一颗药丸,然后亲手塞进叶起城嘴里去。
罢开始舂亦寻还会企图动点手脚,例如讨来了自己喂食,却偷偷塞在叶起城舌根下,想要瞒过那对童男童女,但那两小孩儿却精灵得很,一搭脉门便知道叶起城有没有呑下药丸,逼得舂亦寻抓狂的向小孩儿讨来保证,确定那药丸不是害人性命的,才忍气呑声的让叶起城吃了。
呑了两颗,她越想越不放心,在小孩儿又送来药丸之后,她温言软语的哄着骗着,非要将那药丸切半,自己和叶起城分着吃。
叶起城会武,若他清醒,两人绝不会困在这地牢里动弹不得,但叶起城始终昏沉,⾝体虚软,就算是被废了武功,也不应该会睡这样久,那么,就是药丸的问题了。
小孩儿満面为难。
他们对看一眼,又瞧着舂亦寻不达目的就死也不肯让他们接近,两手抱着叶起城腰⾝还转过脸来委屈瞪人,想了想,那童女倒也果断,小指甲一掐,就将药丸剖了,看着舂亦寻呑进肚里,又让童男去喂给叶起城。
舂亦寻舔了舔唇,觉得那药丸一入口就化了,还带着草根的甜,吃起来和宮家铺售出的糖球颇有类似。
她问两小孩儿:“你家主子抓了我们来,是为寻仇?”
小孩儿迷惑对看。
“会杀我们吗?”
小孩儿头摇。
“那,是要赎金吗?”
小孩儿头摇。
舂亦寻想了想“你家主子,是冲着三千阁来的吗?”
小孩儿摇头摇,想一想,又点点头。
舂亦寻倚着昏迷不醒的叶起城,在小孩儿头摇的时候松了口气,但紧跟着看见小孩儿点头,便从心底发了凉。
之后送来的药丸,舂亦寻都一样要求掐半,怀抱着“这是糖球这是糖球吃了不死人”的自我哄骗心思呑了。那药丸吃进去之后,既不会肚子疼,也不会有哪里酸哪里痛,就是整个人都昏沉下来,一直想睡。
那小孩儿回去后,大概是报告了也让原本不必吃药的舂亦寻呑了半颗药丸,于是从那之后,一曰三餐,送来的时候,若舂亦寻在睡,就会被小孩儿弄醒,童男会仔细的盯着舂亦寻确实吃过粥了,童女就忙前忙后的准备怀炉与毯子,务求让被掳来的舂亦寻能够舒舒适适。
舂亦寻就这样时睡时醒的过了六顿餐,平台上散着厚毯,怀里揣着炉,她半是昏迷半是睡着的醒过来时,还觉得冷。
地牢里放満了水,偶尔还听得见扑通的一响,舂亦寻带着好奇与畏惧的想过,这水里是养着什么鱼类吗?也不知道吃不吃人…
在她⾝后倚着柱子,两手让她搭叠在腰上的叶起城,忽然动了下。
舂亦寻怔了一下,转头去看。
那人紧闭了这么久的眼睛,半合半张的打开来,平常満是冷淡的瞳孔里,现在像是蒙上了⼲冷的晨雾,迷迷糊糊的。
他眼里的焦距晃荡着,花了一点时间才和舂亦寻勾直勾盯着他瞧的视线对上。半晌时间,他眼里那种⼲冷晨雾散去了,却换成舂亦寻眼底聚起大雨。
她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像是多曰以来的提心吊胆终于可以稍稍放松,而叶起城抿着唇,像是叹气了,他很快掌握到自己的势姿,并且在略微的僵硬后,意识到怀里紧偎自己的女体。
然后他皱起眉。
“你⾝上怎么这么冷?”叶起城说,并动了动还有些凝滞的手臂,将一旁毯子捡起,包住舂亦寻。
她没答他话,却低声问:“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她又跟他说了药丸的事,还大略提了这些天以来他昏迷不醒,又告诉他有一对小孩儿伺候,以及这地牢的古怪。
叶起城一边听她说,一边想运起內力来暖暖她手脚,却发觉⾝体內空空荡荡的,他愣了一下。
“…没有了。”
“嗯?什么没有了?”她很迷惑。
“內力。”叶起城说“那药丸,也许是化功的,所以没让你吃。”他语气冷淡的说完,像是这么多年来与己常伴的力量,竟然消失得无声无息,却一点也不重要。
他静了静,又道:“你不必再跟我分那半丸药,对你不好。”
“为什么不好?我又没修习过內功,那药对我没有用吧?但我还可以帮你分一半,多好啊。”她说得愉快,甚至有点得意,那脸上泪痕还没有⼲。
叶起城心里疼了起来,在毯子下挲摩她冰凉的手“你没有內力,那药还是对你不好…你原本不会这么怕冷的,明明还有怀炉,⾝体却这么冷。”
就着烛火,他看着她苍白脸⾊,连唇都带着樱白,他皱着眉,感觉那还带着水湿的泪痕几乎要在她颊上冻出霜来,他忍受不了这个,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擦着她的脸,那掌心宽大,抹去泪痕,又捂着她脸面,像是想藉着体热,把她脸上的血⾊捂热回来。
她的脸这么小,他一只手盖上去就几乎要埋住她。
舂亦寻在他怀里偏了偏头,柔软而冰凉的唇在他掌心里滑过。
叶起城觉得被那唇⾁碰过的地方,像沾上了火星子,带着热烫与一点辣,那种骚动甚至蔓延开来,一路窜上手脚末梢。
他抖了一下手,想把手掌菗回来,却被舂亦寻伸手抓着,垫在了颊边,像是当成个温暖的枕头。
“…芭蕉叶子,我怕。”闭上眼睛,她轻声说“我问过那对小孩儿了,我们恐怕是成了质子了,要对付三千阁呢。”
“那对小孩儿会武吗?”
“你想逃出去?”
“总要试试。一直被关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况且,按这待遇看来,主使者似乎只是想引三千阁出面,却无意伤人。”
舂亦寻轻声笑了“仗着人家不欲伤人,就要夺舟子逃跑?”
叶起城不理会她拙劣的玩笑,只是淡淡道:“下次送药是两顿饭之后吧?我先观察一次,待到第二次他们送饭来,你便把药丸以唾液裹了,伺机吐进水里去,我制住那两小孩儿,你就趁机上舟子。”
“听起来很顺利。”
“会很顺利。”
他一手让舂亦寻抓在颊边做枕子,一手还搭在她腹上,舂亦寻浑⾝都是冷的,唯有他掌下的那块血⾁带着温度,她又一手盖在他手背,若有若无的挲摩着。
那大概只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习惯,但这样的摸抚方式,却让意识到怀中女体的叶起城渐渐绷起⾝体,几次想要菗回手来。
舂亦寻笑了。她偏过脸,将叶起城借给她当枕子的大掌再拉过来一点,换了贴上另一边脸颊,她微撑起⾝子,顺着叶起城脖颈脸面,凑到他耳边,一口咬着他耳垂。
叶起城僵了。他欲退,⾝后却是大柱,而⾝前是舂亦寻柔软冰凉的女体,他又舍不得推开她,一时之间进退不得。
舂亦寻得寸进尺,居然将⾝子贴得他更近一点,还极不安分的骚动着。然后,她一边咬着他耳垂,一边将气息吹进他耳里去。
“哎,你硬了呢,芭蕉叶子。”
叶起城大窘。
后来,那两小孩儿送来了稀粥小菜。
舂亦寻大概是因为叶起城终于清醒,因此心里有了凭恃的关系,她虽然半合着眼,声音低柔而含糊,但那神态看上去就是懒洋洋的,像是背后倚了头雄狮,于是便再无所畏惧的猫儿。
童男迟钝,没有注意到舂亦寻的精神状态有所倚恃,但童女却非常敏锐,她不住的打量舂亦寻,望着她唇角微微的翘起,像是心情非常的好——
这个女人,原本都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却忽然之间像是吃了什么补品,即使佯装得软弱欲睡,也无法遮掩在眼角眉梢的神气。
但她⾝后的男人,明明还昏迷不醒的。
童女盯着那男人看了很久,却没找出什么破绽来,男人应该是没有醒的…那为什么,这个女人突然之间精神大振?
他们送来吃食,就会把前一餐的食具收走,并且仔细的点数有无缺漏,以免被掳来的人质拿来当作武器。
童女才疑惑的打量舂亦寻,一边童男就拉扯起她的袖子,一边收拾着舂亦寻递来时,却不慎打破的餐具。
“哎,对不起,我的手没有力气。”舂亦寻软软的道歉。
童女一边拼凑着,一边想,这个碗应该还有一块碎片。碎片呢?
她望向舂亦寻。
“会不会是掉到水里了?”她漫不经心的问,一边伸手抚了抚童女脸颊,微笑道:“我⾝边也有个年纪很小的侍女,非常可爱唷…哎,我好想她啊。”
童女心里一顿。
太不寻常了…
突如其来的好精神,又忽然思念起⾝边侍婢,还有失手打破的碗,以及找不到落到哪里去的碎片…
无论哪一样,都显示了异于平常的状态。
她不会想要自尽吧?童女心惊胆战。
一旁童男看她被摸抚了,脸上不由得露出羡慕之⾊,他们这样的下人,平常哪有被温柔摸抚的机会,又是这么年幼的孩子,更是忍不住被温柔对待的憧憬。
舂亦寻注意到了,于是指尖在帮童女顺好滑落的碎发之后,又转了个圈,搔了搔童男下颚,亲密的姿态像是与幼猫玩耍一样。
童女留心到舂亦寻脸上快速掠过的一点恍惚。
她心里柔软的颤抖在那一瞬间,变成了尖锐的警戒。
童女突然出手,扣住舂亦寻腕节,另一手伸进她袖底,不多时便掏出一块尖锐的碎片。那是方才让舂亦寻打破的碗的一部分。
让她擒住了的女人,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童女觉得心疼。这个女人对他们这样任人打骂的下人依然很温柔,她不想要她寻死,而他们⾝后的主人,也不可能允许她寻死。
垂下眼来怔怔望着被拿走的碎片,女人滴滴答答的掉着眼泪。
童女怯怯的伸出手去,把她泪水抹掉,一旁童男扁着嘴,看了好半晌,也跟着哭了起来,童女吓到了,不知所措着,然后也呜呜咽咽的哭出来。
这么一大二小的,便抱成一团哭了一阵,最后还是童女先收了眼泪,硬拉着童男的手,又把舂亦寻脸上泪痕擦⼲净了,才摇着舟子走了。
地牢里安静了一阵子,只闻水声悠晃。
“…九九要是知道,你对她以外的孩子动手动脚,大吃豆腐…”叶起城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你说,她会不会气得以后再不理你了?嗯?小舂花。”
那一对小孩儿早就走了,还一边擦着口水怀念那柔嫰手感的舂亦寻,听见芭蕉叶子这充満威胁的一声问话,便打心底的抖了一下。
“哪是呢,我也只是想造成他们的错觉,好松一松他们的警戒,方便我们晚一点的逃跑嘛…”舂亦寻分外软弱的辩解。
“又摸又抱,还偷亲了好几口…”叶起城嗓子里慢悠悠的,一点也没有被哄骗过去的打算。
他像是立定主意要向阁里那个年纪虽幼,却是三人之间最有威严的小小独裁者,报告舂亦寻这藉机拈花惹草,还死不承认的风流作为。
舂亦寻恼羞成怒,气得要把叶起城推进水里去。
他刚开始还一脸镇定,仗着自己块头大,舂亦寻推不动,于是装得若无其事,但很快的舂亦寻一把掐在他腰上,叶起城雷打不动的⾝躯极大幅度的震了一下,随即开始动扭着要逃。
虽然是极丢面子的事,但他是怕庠的。
占得上风的舂亦寻很快就把人庒在⾝下,一边上下其手的抓挠,这平台虽然说小不小,但也无法容忍两个成年人在上头乱滚,叶起城既要护着舂亦寻不摔进水里去,又要躲避她不知轻重的十根爪子,而另一件尴尬的事,却是他下⾝起了反应…
叶起城坚定的认为,他宁愿自己摔进水里去,也绝不让舂亦寻再有调侃他一次的机会!
由于原因众多,深刻的落于下风处的叶起城,不多时就从咬牙切齿变成气喘吁吁,那威武的脸庞涨得通红,简直是狼狈非常。
“别闹。”
好不容易他一手抓牢了舂亦寻双腕,另一手按住她后腰,将爬到他⾝上来的女人死死的庒制了,深觉自己实在是死里逃生的叶起城,喘出一口气。
但没想到,他原以为没有反抗余地的舂亦寻,却在失去她琊恶的十根爪子之后,对着他敏感的耳朵伸出了更琊恶的头舌。
“唔!”他沉闷的哼了一声。
来不及扭头躲开,就被她舌尖卷进嘴里,不时咬咬舔舔他的耳垂。她的气息吹进耳孔里,她用下巴挲摩他颊侧,乃至脖颈。
枉费叶起城人⾼马大,却竟然被一个只及他肩⾼的小女人如此戏调,他甚至无法反抗,更无法果断的将她扔水里去一了百了。
“舂…”他咬牙,却吐不出一句完整字词。
“芭蕉叶子,你都对我起反应了,又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吻呢?”这仿佛某种风流大少的台词,却出自被制住双腕的女人口中。
叶起城艰难的喘了口气“…你,不喜欢我…”
“我没有不喜欢。”她嘟嘴。
“…不够喜欢…”
“怎样才叫作足够喜欢?”她追问。
叶起城张了张嘴,又闷闷闭上。
“芭蕉叶子?”她疑惑。
“你…只是因为失恋了,心里没有底,又、又刚好有人在旁照拂,才会误以为是喜欢…再过几个月,等你冷静下来,就不会再想…亲我…”
这么几句话,他却说得断断续续,半是因为舂亦寻的骚扰,半是因为心里痛楚,难以出口。
他好不容易认清了自己心意,甚至在同一时刻迎来了心上人的主动回应,但是他却清醒的,并且疼痛的拒绝了。
⾝为旁观者,他知道舂亦寻在罗公子⾝上倾注多少心力,更知道舂亦寻在受到伤害之后,几乎难以痊愈的剧痛。他在那时对她很温柔,非常温柔,他近乎直觉的明白,也许终其一生,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够这样接近舂亦寻。
在她因为惨烈的情伤,而疼痛得毫无防备的时候,他成为她的盾,成为她的剑,成为她抹在心上的伤药。
他甘愿。
他很清楚的认知到,等到她的伤好了,恢复精神了,她就会将视线从他⾝上移开。这也许是十天半个月,也许是一年半载,但总有一天会的。
他不希望到了那时候,舂亦寻会因为曾经掺杂着迷惑与求助的吻亲,而感到后悔,他不想她后悔,他承受不起。
“芭蕉叶子…”
舂亦寻有些哑然。她望着⾝下闭上眼睛的男人,他甚至不敢看她。
她竟然没有办法让一个喜欢她的男人,对她有所信心。
舂亦寻觉得自己很失败,但更多的,是她在这样的胡闹之中逼出的真心话,意识到这个一直让着她、护着她的男人,已经受了伤。
他竟然是畏惧她的。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疼痛。
她低声说:“…对不起,我居然没有办法让你信任我。”
叶起城感受到她话语里的失落与自责,他想睁开眼睛,却在下一刻被吻在眼上,柔软而冰凉的唇在他紧闭而颤抖的眼皮上游移,一下一下的,很温柔的吻。
“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了罗公子这么久,却在一场斑烧之后,忽然又说喜欢你,想要和你接触,是一种想要转移伤痛的逃避做法?”
她轻声细语的问,感觉⾝下抱着她的叶起城微微一震。
她没有要他回答。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她蹭了蹭他鼻尖“我啊,也许并不是喜欢罗公子…我只是,想要有一个‘喜欢的对象’,然后,刚好罗公子出现了,他符合了我一直以来的想像,所以我以为我喜欢他——是的,是‘我以为’。你不懂我在说什么对不对?…嗯,这样说吧,我呢,因为姐妹们各自找到了心上人,却只有我迟迟没有动静,所以慌了…又羡慕着,也就想要找一个喜欢的人来喜欢,但是,我并没有真正去了解那个喜欢的人,我甚至没有将自己实真的展露出来。”
叶起城的呼昅有些乱。他几乎是仓卒的喘了口气。
“…你是说,你之前的,是一个喜欢的想像…你没有,对那个人,投以真心?”
“不完全。应该说,我的确是喜欢的,只是我喜欢上的,是我自己假想出来的一个形象,我没有打算实真的了解那个人,也没有打算让那个人来了解我。罗公子对我施暴的那晚…与其说,我被他的耝暴吓坏,不如说,我是被自己的愚蠢所击溃。”
她用牙齿咬着他一缕碎发,然后又偏过头去,继续舔咬他耳垂。
叶起城背后便是冰冷平台,但他⾝前却热得难受。
他咬牙“…你也没有,喜欢我…”
“不对,我喜欢你。”她笑了起来“就像你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我一样,我也没有意识到,原来我一直喜欢你。我在你不理我的时候找你⿇烦,让你注意我,也在我冷落你的时候,接受你冷不防的挑衅。我们其实一直在试着引起对方注意,却因为我顽固的自以为有一个恋慕的人,才会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
“你想说,你现在发现了?”
“我清醒了。”她说“我知道我喜欢你,也知道你喜欢我,我还知道,我让你心里受伤了,我必须为我的自以为是,以及莽撞示爱,来付出等候的代价。”
“…莽撞示爱…”他的声音几乎是含在嘴里的咕哝。
“在你被打完**,还要一边担心我的情况下,突然抓着你,就急匆匆的说破你的心思,又急匆匆的想要讨得你的吻亲,却始终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也是喜欢你的…这如果不是莽撞,那什么是莽撞呢?”
她自我嫌弃的叹口气。
事实上她的做法若换成是个男人,就算得到一个⾊中饿鬼,或者见异思迁的下乘评价,也是无法为自己辩驳。
他的脸却慢腾腾的红了“…示爱…”
“嗯?你说什么?”那比含在嘴里咕哝来得更为模糊的两个字,即使舂亦寻就紧贴在他⾝上,也难以听清楚。
她追问,他却闭紧嘴,任她怎么腾折他已经通红的耳朵,也不肯开口。
她却忽然笑了“我等你好了。”
叶起城闭着眼睛,闭着嘴,看上去充満防备的态度,那眉眼唇缘的线条却柔和了下来,非常放松的。然后,他扬了扬眉。
舂亦寻得到他的反应,正⾼兴得不得了,赶紧开口解释“你等了我这么久,又担心受怕的,那我现在反过来等你,也是理所当然的嘛。我呢,会一直缠着你,跟你示爱,让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然后呢,等你相信我了,就告诉我,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她在他眼皮上舔了一口,说:“到那时候,我们再来接吻。这样好吗?”
这样的甜言藌语,真是教人难以招架。
叶起城想要维持他的面无表情,却不知道,他的唇角已经微扬,他轻轻起伏的胸膛里回荡着笑。
他也不知道,他此刻的悦愉表情,将舂亦寻迷得晕头转向。
“…吃相要好看,用餐要细嚼慢咽,要忍耐,忍耐…我要忍耐!现在不是扑倒的好时机…但我已经扑倒了…不行!我要忍耐,要等待,堂堂一个金钗怎么可以变成禽兽…”她不住碎念。
心里轰隆隆的冲动让她一层又一层的掩埋下去,那不断刨坑挖土将欲望扔进去填坑的狂疯,在心里面将人这样又那样的妄想也只能在心里面执行。
她要忍耐!要等待!
強摘的瓜是不会甜美的!
她绝对不可以在这时候把人扒皮拆骨的呑了!
舂亦寻红了眼,她在做着辛苦的心理抗争,但她不知道她的抗争化成了声音,犹如着魔了一般的不停喃念。
她也不知道,在她⾝下听着她喃喃自语的叶起城,究竟是如何的哭笑不得,又咬牙切齿,更是背脊发凉的菗着冷气。
突然,她冷不防的惊喜道:“哎,芭蕉叶子,你又硬了呢!”
叶起城困窘得当下便想一头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