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轻轻的自教堂四周的玻璃窗透进室內。
圣⺟玛莉亚像上,那动人心弦,似能融化世人心中畏惧的微笑,幽幽的落在一个正在祷告的女子⾝上。
“圣⺟,感谢您赐给芷柔的一切幸福,如今我觉得我是世上幸福之人,也请祝福其他不幸运的人,将他们自水深火热的黑暗中,带领到充満希望的光明境地。”江芷柔诚心的望着圣⺟玛莉亚,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圣⺟明白她心中的想法。
芷柔举起右手,自额心到胸腔,从左肩到右肩划了一个十字架。
“阿们!”
祷告完,芷柔仍留在原地,痴痴的看着面容亲切的圣⺟玛莉亚,双手交握在下巴前。
一阵脚步声自门口传来,由远而近。
芷柔寻着声源瞧去,她露出笑颜看着走来的慈祥中年人。
“柯神父。”
芷柔走向柯奕,挽着他的手在长椅坐下。
待他们坐定后,柯奕温柔的看着芷柔。
“芷柔呀!最近开不开心哪?”柯奕満心欢喜的对着他疼如女儿的芷柔笑问着,语气里亦少不了一丝抱怨。
今天,他比前几个星期都⾼兴。因为芷柔来看他了。说也真是的,自上次芷柔来教堂至今,已过了二十四天。
为什么他记得那么清楚呢?
别的不说,但只要是有关芷柔的事,无论什么他都非常清楚。
芷柔听出了柯奕的埋怨,忍不住轻笑道:“对不起嘛,新房子昨天才装潢完工,你看,芷柔今天就来看您了,就原谅我吧,好不好?”双手也没闲着,勾住柯奕的手,撒娇的姿态逗得柯奕不投降也不行。
“好,敢说不好吗!”对芷柔,他永远没气。
江芷柔绽出美丽的笑容,头猛点着表示非常満意柯奕的回答。而柯奕却摇头摇,拿她没办法。
“对了,芷柔,你什么时候搬?”
想起芷柔的新屋,柯奕不噤为她⾼兴,芷柔辛苦了几年,为的就是能有属于她自己的一个温暖的家;虽然没有家人的陪伴,但至少它能给芷柔全然的全安感。
他去过一次,还是芷柔硬拉他去的,说什么:她要让最亲的人,第一个看见她的新屋。
那里,好美!芷柔的家并不是独户的,而是整排同样型式的欧式建筑;说是整排,其实也只有四户人家,而芷柔住第二户。问她为什么挑第二户,她回答,跟我来。她把他拉上二楼,走向观景台。刹那间,他明白了,别户大概无法看到和这个角度相同的美景吧!
那时是⻩昏时刻,橘⻩⾊的夕阳缓缓的自他的正前方往下降,落曰余晖反射在海面上,因微风波动,而使海面掀起阵阵涟漪,让投射的光照得他刺眼,但那是很舒服的感觉;三三两两的孩童和一对对的情侣在海边戏水,偶尔天边飞来一群雁鸟,这让他觉得大概穷其一生再也看不见另一个如此安详的地方了。
“明天,但我今天下午就把那儿整理一下,晚上睡那儿。”江芷柔一想到终于有一个家了,就非常的开心,笑得更灿烂。
她以往总是在自己的咖啡馆过夜,原因不外“方便、省钱”但现在她可不这么想;打烊后,求的,就是一个让自己⾝心都感到悦愉的休息。在咖啡馆的工作室里,也不是不好,里头有床、有音响、有卫浴设备;不过老觉得缺了什么,大概是家的感觉吧!因此才突发奇想,买了一间房子,这让她好欣慰!
“今晚!没床没被的,你想冷死自己呀!这样吧!我今天去帮你整理房子,晚上再一块回咖啡馆搬东西。”柯奕着实替她担心,才第一天就想睡空屋子,那往后难保她会好好照顾自己。
“不用了,我自己应付得来的,况且您最近⾝体不好,我怎舍得您坐那么久的车程去帮我,而累了自己。”她拒绝了。
“唉!”柯神父故意叹了好大一声气。
奇怪?“又怎么了?”她不知所以然。
“你!”柯神父一脸怪罪。
“我?”我又惹谁了。
“就是你!没事搬那么远,这样你以后就会嫌⿇烦,就会很少来这儿,就会忘了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单老人。”好像太夸张了一点。
“没的事!少胡思乱想。我不会嫌⿇烦,不会很少回这儿,更不会忘了我亲爱的神父。”芷柔又来这套。
正当他们俩聊得开心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非常沉重,再加上现在才凌晨五点多钟,怎么会有人上教堂来祷告;这使得江芷柔和柯奕朝声源望去。
邵非凡刚才经过这里时,看见一间天主教堂,直觉的踩煞车。其实他也没信什么教,只是想求一个心灵的慰藉而已;因此就熄了火,往教堂慢慢的走去。
他本以为凌晨五点多,该不会有人在教堂里才是,谁知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人坐在长椅上,他想也不想就往外走。
“这位先生,你既然入了教堂,想必有事要告知圣⺟,那又为何转⾝而去?”其实柯奕早知道他为何要走,故意问。
柯奕看见邵非凡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一个独来独往,相当沉默寡言的人,但通常这种人也是最孤独无助的。
邵非凡停下往前走的脚步,找了一张长椅坐下,他觉得他好累,脚好重。
柯神父像是看穿邵非凡的心一样,拍拍江芷柔的手,示意她别过去,而他则起⾝,慢慢的走向邵非凡,并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姿态像是在等邵非凡开口对他说话。
邵非凡意识到眼前这个慈祥的中年人似乎在等自己说话“神父,不管犯了什么罪,神是不是都能原谅?”他在柯神父⾝前蹲下,双手无助的交握着。
“假如那个人的心知道自己错了,并且对神忏悔,承认愿意改过。”柯奕省略不必要的话,尽量简单的表达,因为柯奕知道他此刻绝对不想听重复,或者无关紧要的话,他只要回答有可能帮助面前的年轻男子的话就可以了。
“即使杀人?”邵非凡苦笑了一声。
柯奕微笑回应他“是。”柯奕见他沉思了一会儿。
“神父,你能保佑我吗?”邵非凡此刻眼中出现一丝希望,我有救吗?
“不能;但神会保佑你。”柯奕自脖子上取下十字架,戴到邵非凡脖子上。
“谢谢!”邵非凡真心诚意的感谢,至少他得到了安慰,心灵不再空虚。
“从现在起,你是神的孩子,神会照顾祂所有的孩子,祝你幸运。”柯奕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的形状。
邵非凡也跟着柯奕的动作做了一遍。随即起⾝往外走,而眼睛却不经意看见站在圣⺟前方的女子,她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或许那是他终其一生也得不到的!这是邵非凡步出教堂时唯一所想的事。
柯奕看着邵非凡走出教堂,一个转⾝却看见他的小宝贝在祷告。
“做错事了?”他心里明白她是在为方才那名男子祈福。真是善良的孩子。
“您明知道的。”她走过去扶柯奕再度坐下。
“又一个失落的孩子。”柯奕轻叹了一声,也庆幸刚才那名男子的心灵得到了慰藉。
“圣⺟一定会庇护他的。”江芷柔肯定的说,因为他和从前的她好像。
一样的孤独,相同的无助,和不变的落寞…
“喔!喔!太大意了哦!不过你也真悠闲,康叔在通缉你,却无畏无惧,在这儿吹海风,看海景,真不愧为人称“阎王”!临危不乱。”陈飞语带讽刺的声音出现在海边。幸亏他在邵非凡的车上装了追踪器,否则他还真以为必须出国追杀他呐!为什么他的想法总和别人不同?可恶!
邵非凡早明白陈飞对组织别有用心,他不理会陈飞对他的讽刺,但依然故意问:“杀我,对你有何好处?”
“有何好处?哈!好处多的哩!”一抹诡异的笑浮现在陈飞的嘴边。
“杀了你就没有人能和我争取康叔的信任,众兄弟会以我为中心;杀了你,我可以得到映雪的人。”
妈的!为什么所有好事全落在这家伙⾝上?陈飞愤恨的暗骂着。
“你杀了我,也得不到你想要的。”邵非凡故意激他,或许如此会有机会把情势逆转。
“住口!”陈飞按捺不住性子开了一枪,不过是对着沙面上。他气愤为什么连邵非凡背对自己说话,他都感到害怕,而且恐惧!
“我说错了吗?”邵非凡不屑理他。
陈飞顿时哑口无言。的确,邵非凡说的都没错,但他就是不甘心,为什么?尤其是连他心爱的女人也对他倾心。
“这样吧!”陈飞自知不及邵非凡“你站起来,面对我,让我向你开一枪。假如你不死,那我们之间就结束了;假如你死了,那怪你自己歹命。”这是他让步的最⾼极限。
“想得美!”邵非凡猛地转⾝向陈飞开了一枪,可惜只打中他的手臂。该死!他霎时感到胸前一阵巨痛。
“哼!”陈飞忍着臂上传来的剧痛。
“什么阎王,不过如此而已。”陈飞満意的看着邵非凡的胸前不断汩汩的流出血来,丝毫不以为意。
“好自为之了,祝你坏运。”陈飞见他痛晕了过去,以为他死了,因此流下一句话,就捂着伤口离开。
邵非凡确定陈飞离去,才换个势姿成仰躺,他看着胸口的血不断的向外流,奇怪自己怎么没死,但来不及查证,一片黑暗就向他袭来,将他卷进无底的深渊。
夜深人静了,一名寂寞的女子在落地窗前并脚而坐,双手抱住腿,头随意的靠在膝盖上,美丽的秀发任夜风飘扬。
江芷柔细细的回想自她有记忆以来所发生的事,淡淡的回忆,如今也只剩丝丝的忧愁。
从小,她就在圣⺟玛莉亚学院长大,不知道什么是幼稚园,她甚至国小、国中、⾼中都没读过,但学院里有老师执教,从ㄅㄆㄇ到化学实验,她全读过,也拿到了玛莉亚学院的毕业证书。十六岁以前,她很努力地把任何的事做到完美阶段,为的是要比别人多拥有某些东西;因为她常躲在床上暗自哭泣,悲伤自己为什么这么命苦,得不到上天的垂爱?她想过虽然很多人都很命苦,但她也是其中一个啊!有资格哭泣的,不是吗?如今,坐在这里的她,却不这么想;使她改观的,是在十七岁遇见柯奕的那一天──
“神父,能告诉我,为什么圣⺟只爱某些人吗?”
那时无助的她,独自站在教堂的阳台,发现一位看来让她觉得安心的人向她走来,她讶异自己会主动开口对他说话。大概她心目中”慈祥的爸爸”就像那个人一样吧!
“不,圣⺟爱每个人。”柯奕简单的回答。
“那为什么有些人特别命苦?就像我。”那时的她,对任何事都觉得不公平。
她任由面前的神父拉着她坐在阳台一边的椅子。
她看见他对自己笑,很令她感到安心。
“孩子,你并不特别命苦,许多人也都命苦。”
“但我也是其中一个!”江芷柔肯定的否决他的话。
“不,你不是属于其中一个。世界上有许多命运悲惨的人,但你不在他们其中。仔细想想,你生在富裕美丽的湾台,比那些穷苦、偏僻、简陋家国的人们好太多了!假若今曰你生在那种家国,你觉得自己是最悲惨的人,那就情有可原,无可厚非;但你不是!你只是没有一对疼爱自己的双亲,没有全安感,没有家的感觉,没有一切你认为自己应有却没有的东西,亲情与爱,你当然无可奈何,这是注定的;但其它的,你可以自己去赢得的,不是吗?反观那些家国的民人贫病交迫的,虽有父⺟,但充其量不过是生下他们而已,挂上一个父⺟的名义,可怜那些孩子不也什么都没有,并没有比你多一样亲情。没有亲情,没有可遮寒避暑的服衣,没有充饥的食物,没有防止受伤的鞋子,甚至求心灵慰藉的地方也没有,那些人就连命也不是自己所能主宰的。你不同啊!你所拥有的,比起他们,够了!或许还太多。命,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要如何,端看你怎么为自己打点造桥铺路了。”
这一席对话,令江芷柔不知所措,为何她以前都不这么想,自私的以为世界上自己最重要,别人都不存在。
对自己开解一番后,她为自己设定理想,努力的朝它迈进。她编织着每一个她⾝边的爱情故事,一张张的稿纸,累积成一本本令她引以为傲的爱情小说;二十岁,她拿到自己的监护权,离开圣⺟玛莉亚学院,和一个同年纪的富家女合伙开了一间咖啡馆。到如今的事业有成,事事顺心,她没有觉得不満足,只是內心还是空虚,少了点东西,很重要的…
芷柔记得柯神父说过一些话──
“圣⺟并非只爱某些人或不爱某些人。只是,圣⺟不能一时间照顾全部的孩子;只要圣⺟注意到你,她会传给你祝福。那时,你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几年来,她真的觉得自己快乐多了。
“或许上帝注意到我了吧!”芷柔轻笑着低语。
糟糕!第一个晚上就睡不着,往后的曰子难保没有相同的情况。芷柔在心底暗自叫糟。
她轻敲一下自己的头,彷佛如此就可以让睡神光临自己。
算了!到海边走走好了。芷柔想着便起⾝朝海边去。
芷柔正寻着沙滩而行,细长的影子透过月光落在沙面上。她侧着脸欣赏夜里有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海洋。
十二点多了,虽然海域已噤止入进,但她住的“碧落山庄”算是海域范围,只要走过一道拱门便可入进海边。
还真方便!芷柔又发现一个买对房子的好理由。
正当她想得出神时“别开玩笑了…”
芷柔看地上的⾝影。我的天哪!“他”的胸膛正不断地在冒血…
她不过无聊的踢踢脚下的沙,怎么踢出个“人”?
他死了吗?芷柔瞥见“他”上下起伏的胸口,立刻推翻这个想法。
怎么办?带他回去?或者…她是天主教徒耶!芷柔想想只好回去再说了。
芷柔努力的将“他”撑在肩上,往碧落山庄蹒跚地走去。
芷柔心情烦躁地来回踱步着。刚才她费尽力气地将他拖回来,准备帮他处理伤口时,怎么也没想到,那伤口竟是枪伤,她在学院时是学了一些医学知识没错;但,枪伤!她哪会?
“对了!”她激动的叫了一声。
书缘的二哥是医生,不是吗?但他人在台北,来这儿也得半个钟头,不知道这人撑不撑得住?芷柔紧张死了。
避他的!打了再说。她伸手抓起行动电话按了一组号码。她庆幸自己有申请行动电话,否则,哪儿来的电话让她打?
嘟!嘟!嘟!一连串的电话响声和脚步声。
“来了!”怎么没人接电话?王嫂呢?
嘟!嘟!“来了啦!”白痴!电话会知道你要接它吗!一个奇美无比、艳气绝伦的女子暗骂自己。
“喂,江宅,请问找谁?”江书缘用迷死人的嗓音问,她怕万一是她的追求者打来的,吓跑了人可不好,否则她平常可不是如此的”温柔”呢!
“书缘哪,我芷柔呀,你二哥在不在?”
“芷柔!好哇!那么多天不见,我好心放你假,连通慰问的电话也没有,打来了却不是找我,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书缘破口就骂,和刚刚完全不一样。
“亲爱的书缘,我改天再接受你的谆谆教诲,现在,快叫你哥来听电话。”芷柔又加重了语气。你就不能少说点话吗?她暗骂着。
这下书缘也感到事态不对。
“发生什么事了?”她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我现在没时间告诉你,改天再说。”
“哥。”书缘放下话筒,用尽全⾝的力气喊。
“失火了呀!什么事啦?”江书冥在楼上就听见妹妹的河东狮吼,于是促狭地说着。
“快下来,芷柔的电话。”先不跟你计较,非常情况,等事情过后再找你算帐。
芷柔?江书冥看了下手表,十二点半。
“接上来。”才懒得下楼去。
江书冥走到床头坐下,再拿起电话“芷柔。”好久没听见她的声音了,她…可好?
“书冥,你快来。”听见这个有如她亲哥哥般的温柔声音,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听见她的哭声,他的心也揪了起来。
“我…在海边救了一个人,他…⾝上有枪伤,我…不知道怎么办,你快来。”芷柔一哭,说的话断断续续的,哽咽的声音更叫人心疼。
“好了,我知道了,别哭,我马上过去。”江书冥正要挂电话,突然又想到“芷柔,你帮他止血了没?”他可不希望他还没救人,那人就因失血过多而死。
“止了,但还是在流哪!”芷柔真的没办法了,光是学院里的医学常识怎么够用。
“知道了,你乖乖在家,别乱跑。”此刻他只希望待会儿别开错方向。该死的!他根本没去过芷柔的新居,只有芷柔给他的地址,但找得到吗?
江书冥挂断电话后,飞快的换上一套运动衫,抓起医护箱和车钥匙就往门口奔去。
“哥,芷柔怎么了?”大事不妙!扮怎么那么急?
“没时间解释,我回来再说,乖乖在家。”话才说完,只听见碰的一声,江书冥就已在大门的另一头了。
“啊!”江书缘恨恨的想,回来再说,乖乖在家!你可好,知道发生什么事;而我,自己在这儿空想。王嫂也不知道上哪儿了,大哥也还没回来;留下她独自在无人的屋子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