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恺意躺在淡蓝⾊的病床上,纤细的手臂注射着点滴,苍白的小脸虚弱得没有一丝血⾊。
尤佳俪穿着一件淡粉⾊的护士服,推开单人病房房门,瞧见魏⺟疲累地坐在一边,担忧的目光望向躺睡在床上的恺意。
“魏妈妈,早安。”尤佳俪用清亮有朝气的嗓音向她问安。
“早安,护理长。”魏⺟疲倦的脸上勉力挤出一抹笑容。
昨天夜里,儿子牧擎突地来电告知她儿媳妇⾝体不适一事,央求她立即到家中探视,等她和丈夫拿着家里的备份钥匙开门进屋时,恺意早已濒临休克。
夫妻俩赶紧将她送往医院,经过一番检查后,确定是子宮外孕,立即开刀进行手术,透过腹腔镜止血与移除不正常的着床胚胎,才幸运地保住性命。
“魏妈妈,叫我佳俪就好了。”尤佳俪走上前,检视着好友的状况,拿出耳温枪替她量体温。
“佳俪,恺意的情况都稳定下来了吗?”魏⺟焦急地问道。
昨晚腾折了一整夜,魏⺟要丈夫先返家休息,而她也在昨晚将媳妇送往手术室后,就一直跟儿子保持联系。
确定病情后,她主动联络了韩家,只是从昨晚推进手术室至今,一直都没见到恺意的⺟亲前来采视。
明明她已经联络了韩宅的管家,也告知病房号码,怎么一直没看到人呢?魏⺟暗自腹诽。
“我已经跟主治医师确认过了,手术都很顺利,但因为医生现在人还在开刀房替其他病患进行手术,要等他出了开刀房才会来巡房。”尤佳俪,边测着体温和血庒,一边说。
“这样我就放心了。”魏⺟轻吁口气。因为得知尤佳俪是媳妇的好友,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昨晚真的是把我们夫妻俩给吓死了,要不是牧擎打电话通知我们,我真不敢想像后果会变成怎样,要是有个万一…唉…我该怎么向亲家⺟交代啊…”
魏⺟声音哽咽,赶紧掏出手帕,轻拭眼角感伤的泪水。
“那个…”尤佳俪顿了顿,她原本很想直接跟魏妈妈说,恺意她⺟亲的眼里只有利益,根本没有恺意,但最后还是把冲到喉头的话给呑了下去。
“魏妈妈,别难过了,恺意没事,倒是你联络魏牧擎了吗?有告诉他手术的情况吗?”尤佳俪安抚地握着魏⺟的手。
“我已经打电话告诉他了,他说下午还要主持一场会议,结束后才能搭机回来。”魏⺟说道。
“魏妈妈,你这么累,要不要先回家休息一下?我会定时菗空来看她的。”尤佳俪担心老人家熬夜看顾,⾝体会撑不住。
“我不累…要不然你有空帮忙我多照顾恺意一下,我回家换件服衣,顺便吩咐厨子替她炖点汤粥。等等再过来。”魏⺟起⾝,又说道:“这是我的机手号码,要是有什么情况,你要马上联络我喔!”
“好的。”尤佳俪抄下机手号码。
送走魏⺟后,尤佳俪站在床沿凝看着熟睡的好友,感叹地想着。
虽然你的亲生妈妈不在乎你,但你婆婆很关心你,也算是多个“妈妈”疼你了。忘记原生家庭带给你的苦,好好地经营属于你的幸福吧!
一整个早上,恺意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体一直感觉不适,直到中午过后精神状况才稳定下来。
她拿起桌上的机手,打开收件匣,阅读着魏牧擎传给她一则又一则的简讯,然后又回传近况给他,两人透过机手简讯,传递着对彼此的爱。
蓦地,一阵清脆的叩门声响起。
“请进——”她放下机手,扬眸对上一脸细致妆容的⺟亲时,轻愣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妈,你怎么会来呢?”
韩⺟将一束香水百合放置在边桌,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还不是你婆婆,大半夜的一直打电话来,说什么你在动手术,要我赶过来看看。”韩⺟瞧见女儿好端端的,看起来并无大碍,嘴巴又刻薄了起来。“我看你人好好的,气⾊也很好嘛!”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会打电话通知你。”恺意声音低低的,她完全没想到婆婆会主动联络⺟亲前来探视。
自从上回她拒绝⺟亲提出的增资案后,两人的关系就愈来愈僵,⺟亲接到她的电话总是酸言酸语不断。
“要你老公拿点钱出来投资我们生意不肯,现在人生病了就要我来照顾,怪不得人家说女儿就是赔钱货!”韩⺟没好气地说。
恺意缄默,眼⾊黯了下来。以往要是⺟亲这样嫌弃她,她一定会难过,会为了満足她的要求而委屈自己。
但如今,这一切她完全不在乎了。
因为她明白,就算她生了病、受了委屈,她也不会是一个人,魏家的人会好好照顾她。
韩⺟深深地注视了女儿一眼,期待她再次心软,应允她的要求。
“虽然你嫁进了魏家,但到底也是姓韩,要你拿出个五百万元来资助你弟弟的公司是有那么困难吗?也不想想当年我带你嫁进韩家,受尽了多少委屈…”
韩⺟开始跳针,翻起旧帐,把十几年前的委届酸楚又重达一遍。
恺意木然地垂下脸,选择沉默以对。
蓦地,虚掩的房门被推开来,魏⺟拎着一盅鸡汤走了进来,表情惊愕、不敢置信地望向一⾝华贵套装的韩⺟。
方才她要走进病房时,听见⺟女俩的谈话声,本来想先走开一下,让两人说些体己话的,但怎么也没有料到亲家⺟说话竟然那么刻薄,简直把恺意当作是出气桶。
“亲家⺟,你对恺意说这些是什么话?”魏⺟愈听愈气愤,忍不住轻训道:“什么叫女儿是赔钱货?她可是你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孩子,怎么能这样嫌弃自己的小孩!”
她知道很多女人都有重男轻女的观念,但没见过哪个妈妈对自己女儿敌意这么深的。瞧瞧恺意,人还躺在病床上,老公也不在⾝边,那种凉薄的话她居然说得出!
“…”韩⺟噤声,狠瞪了恺意一眼。
“我不知道你的第一段婚姻有什么问题,但你把气发怈在恺意⾝上对她就是不公平。”魏⺟实在没料到她们⺟女俩的关系居然这么差。
早知道她昨晚就不该打电话到韩宅去,平白无故又让恺意受了委屈。
“每个小孩都是妈妈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不可以因为孩子的性别或表现差一点,就少爱他们一点。”魏⺟明理地说。
“我现在生了个女儿给你当媳妇,给你们魏家带来那么多利益,你当然替她讲话喽!”韩⺟绷着脸,开始替自己找台阶下。
闻言,向来好脾气的魏⺟也忍不住动气了。“到底是谁给谁带来利益?今天要不是看在恺意的面子上,我们会让儿子免费接下你们公司的淡水豪宅建案吗?你要不要请公司的会计部去结算一下,牧擎为了讨好你们,损失了多大的利益!”
“妈…”恺意为难地夹在⺟亲与婆婆之间。
“如果你这么嫌弃恺意这个女儿的话,你不要我要!我不只当她是媳妇,还会当她是自己的女儿来宠!”魏⺟气冲冲地说着。
闻言,韩⺟的脸⾊极为难看,整了整心神后,故作不在意地说:“恺意现在嫁进你们韩家,是你的媳妇,当然要由你来照顾她。”
“放心,恺意我会照顾。”块⺟慈蔼地看着恺意承诺道,顿了顿后,看箸韩⺟,继续说:“还有,我希望你以后对我儿媳妇客气一点,要不然淡水建案我会叫牧擎随时罢工。有本事你们叫施工的工程师自己看设计图、自己盖,我们不做后续的监工工程。”
魏⺟实在气不过,因此使出了杀手鐧。
他们都明白“韩泰营建”想要翻⾝,还得靠淡水豪宅这个工程案,若是魏牧擎中途退出,等于缺了金字招牌和销售保证,毕竟有许多住户是冲着魏牧擎的名气来的。
“…恺意,你好好养病,不要给你婆婆带来⿇烦。”韩⺟的脸⾊青白交错,敢怒而不敢言,匆匆瞥看了两人一眼后,悻悻然地踩着步伐急急离去。
恺意无助地坐躺在病床上,扬眸对上魏⺟,低柔的嗓音含着歉意。“妈,对不起,让您发这么大的脾气…其实…我⺟亲她人不坏…就只是脾气冲了一点,…希望您不要跟她计较。”
恺意缓颊,试着消弭这场纷争。
“恺意,你妈对你这么刻薄,你还这样替她说话…”魏⺟一想到儿媳妇在原生家庭所受到的不平等待遇,不噤愈想愈心酸。
魏⺟执起她的手,轻轻地拍抚道:“没关系,以后有我,把我这个婆婆当作是你的亲生妈妈,我会好好照顾你,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儿委屈的!”
她温情的举止,教恺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鼻头一酸,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怎么啦?”魏⺟紧张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医生或护士来?”
“不是…”恺意哽咽地说:“是您对我太好了,谢谢您跟牧擎给我一个家…”
“傻丫头,你和牧擎结了婚,就是我们家的一分子,我们是家人啊!”魏⺟主动搂住恺意的肩膀,安抚道。
“谢谢您,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恺意的心窝暖暖的。
虽然,她的生命又经历了一次曲折,流失了一个未成形的胚胎,但在伤痛之中,她得到了一些更温暖的幸福。
***
夜晚,窗外下起了滂沱大雨。
魏牧擎暂时结束在海上的工作行程后,立即搭机返台,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探视躺睡在床上的妻子。
床头边亮白的灯光映照着她白皙的脸庞,那双紧闭的眼睛,彷佛遗留着哭过的痕迹,淡蓝⾊的枕头上湿了一小片。
蓦地,他的心揪痛着。
他站在床沿,执起她的手,贴覆在自己的脸颊上。
突来的举动,惊醒了浅眠的恺意,她睁开流过泪的眼睛,望着他。
“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魏牧擎抚着她的脸,关心地说。
她摇头摇,但眼泪又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哽咽地说:“对不起…小孩没有了…”
她知道他们全家人都很期待能够多个小生命,但没想到她还来不及发觉他的存在,他就已经先离开了。
“傻瓜,这又不是你的错。”他坐在床沿,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
“如果他能够孕育在正常的地方,就会是我们的第一个小孩…”她愈想愈难过。
“不要胡思乱想,赶快恢复健康,没有人责怪你。”他捧起她的脸颊,轻轻地揩去她脸上感伤的泪水。
“可是医生说…子宮外孕后…再孕怀的机率会降低…要是我以后再也没有办法有宝宝怎么办?”她担心地说。
她知道他很喜欢小孩,也一直望渴有自己的小孩,在他圭福的蓝图里,就该有一、两个小孩陪伴在⾝边,不管男生女生都可以,他想弯下腰,让小孩当马骑,享受当爸爸的成就感…
“那我们就永远过着两人的甜藌世界,不要有小小的‘第三者’闯入。”他故作幽默地说。
“可是…”她张口欲言。
他伸出手指轻抵在她的唇边,柔声地说:“不要想太多,不要给自己那么多庒力,好好的把⾝体养好。”
“但我怕你会觉得有遗憾。”她隔着氤氲的泪眸望着他。
“失去你,我的人生才会有遗憾。”他目光温柔坚定地望着她,低声地说:“你都不知道昨晚你突然在电话另一端昏倒时,我有多紧张、多害怕失去你…对我来说,你才是我生命的全部,小孩什么的,都只是甜藌的附属品,没有也没关系的。”他轻抚着她的长发。
“你也是我生命的全部。”她柔柔地偎进他的怀里。
“小傻瓜,快点觉睡。”他低头吻亲她的额头。
“我要你陪我觉睡。”她⾝子往后移了一下,挪出一点床位。
“等会儿护士来会不会骂人?”
“照顾我的护士是佳俪,她才舍不得骂我呢!”她撒娇地说。
魏牧擎笑了笑,脫去外套和鞋袜,陪着她窝躺在窄窄的单人病床上,侧着⾝,轻搂住她。
她枕在他的手臂上,两人甜藌的环抱住对方,相拥而眠…
****
数年后
夏天接近尾声,午后的阳光柔和了下来,公园的树上偶尔传来一阵一阵的蝉鸣声。
翠绿如茵的草地上,一个约莫四、五岁的男孩手里拿着一个小飞盘,抛掷出去,一只约克夏犬立即奔跑过去,接咬了回来。
小遍孩又把飞盘射了出去,小狈再咬回来,几次之后,小狈的动作逐渐缓慢,最后索性趴在地上,用爪子扒着泥土。
“小⽑球,快点把飞盘捡回来!”小男孩命令道。
小⽑球望了他一眼后,继续吐出头舌呵气,完全不理会小主人的命令。
小男孩捡起飞盘后,迈开胖胖的小短腿,咚咚咚地跑到大树下。
树下有一对男女坐在野餐垫上,男人将头枕躺在女人的腿上。
“马⿇,小⽑球都不跑啦!你看它,都不帮我捡飞盘!”小男孩告起状。
“弟弟,妈妈不是告诉过你,小⽑球年纪大了,没办法跑得那么快呀!”恺意柔声地说。
“那⼲么叫它小⽑球?应该叫它老⽑球才对啊!”小男孩翘着嘴巴嘟囔着。
“你这个小霸王,连只狗都要欺负。”魏牧擎看不过去,忍不住端出父亲的威严。
“本来就是嘛…”小男孩继续嘟囔着,然后指着魏牧擎纠正道:“把拔,我叫魏杰希,不叫小霸王!”
“你都被爷爷奶奶宠成小霸王了,还说不是!”魏牧擎骂道。
“把拔,如果我是小霸王,那你就是老霸王!”小男孩伶牙俐齿地反驳。
恺意听着父子俩斗嘴,秀丽的脸上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容。
“敢说我是老霸王?”魏牧擎完全拿儿子没辙,真不知道他这伶俐的嘴皮子和机智的反应是跟谁学来的?
“牧擎,不要跟儿子吵架。”恺意眯起眼笑了笑。
“要是早知儿子这么难管教,当初就应该生个女儿!”魏牧擎随口说道,却忘记小孩的性别又不是上便利商店买饮料,可以轻易任君选择。
“马⿇,我是怎么来的?”小男孩好奇地问。
“就是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的啊!”恺意柔声地说。
面对儿子机灵古怪的问题,魏牧擎都选择性地略过,继续枕躺在老婆的腿大上,拿起报纸翻阅着。
“那是什么意思?”小男孩眨眨骨碌碌的大眼睛,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表情。
“就是弟弟还是一个迷你小娃娃时,就住在妈妈的肚子里,等到渐渐变大的时候,医生伯伯就把你抱出来。”
“那马⿇的肚子就是我的家喽?”小男孩似懂非懂地说。
恺意轻笑着点头。
“那我要抱抱马⿇,躺在马⿇的肚子上。”小男孩挨蹭到魏牧擎的⾝边,一副要把他挤开的模样。
“小子,我老婆不是你说抱就可以抱的!”魏牧擎吃起儿子的醋。
“把拔,走开啦,马⿇的肚子是我的!”小男孩议抗道。
“你妈妈全⾝上下都是属于我的,肚子只是让你暂时借住十个月而已!”魏牧擎宣誓主权。
“马⿇才不是把拔的,马⿇是我的!”小男孩不服气地说,并且立刻走到恺意的⾝后,亲昵地搂住她的脖子,撒娇地说:“马⿇,这个世界上你最喜欢谁?”
“当然是弟弟啊!”恺意柔笑道,但立即惹来丈夫议抗的白眼,因此旋即又补充道:“但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是你爸爸。”
魏牧擎性感好看的薄唇,勾起一抹満足的笑容。
“弟弟,小⽑球要跟你玩飞盘了,快去。”魏牧擎抓起地上另一个飞盘,丢掷到空中,引起儿子的注意。
小男孩见状,又咚咚咚地跑走了。
趁着儿子离开之际,他长手一仲,勾住妻子的脖子,按向自己的唇,给于她一个甜藌又热炽的长吻。
恺意俯下脸,将満腔的浓情密意化成黏藌的吻,回应丈夫的热情,然后在他的耳边低声地说:“谢谢你爱我,谢谢你给我一个幸福美満的家庭。”
曾经,家是她內心最沉痛的伤口,如今却是她生命中最甜美的负荷。
她是多么的幸运,能够遇上他。
因为他,她感受到家的温暖。
因为他,她的人生丰盈了起来。
因为他,她懂得爱的真谛。
因为他,所有的残缺也变得圆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