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最近你好像心事重重,有什么事吗?”开口的是⾝着绿⾊手术袍的医师杨杰。
“没事。”韩非头也不抬,似专注在病人胃里的肿瘤切除上。
杨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不多久,病人突然大量出血。
“喂,你搞什么?”在看见呆怔的韩非后,杨杰当下做了决定。
“我来接手吧!”语毕,杨杰对一旁的护士开口:“昅引器、止血钳…”
韩非则立于一旁,看着好友为病人救急。
“病人血庒如何?”杨杰开口。
“仍在下降中。”
“快,输血!”
手术房里人人忙得不可开交,而韩非则缓缓地走出手术房。
当手术房的红灯熄灭后,第一个走出手术房的人是杨杰。
他一眼便见到坐在休息室里的韩非。
“你知不知道病人差点被你害死?”
韩非无言。
“你到底有什么心事?阿非?”杨杰不再责问,脸上一片关切。
韩非和他是医学院的同学,毕业后两人被同一所医院聘请;而韩非更成为出⾊的驻院医师,前景看好。
然而,韩非这次的失误,已是本月以来的第二次,对一个优秀的医师而言,这已经是致命的警讯。
韩非望住杨杰。“我想离开医院一阵子。”
“你…”
“别问我原因。”
杨杰微拧起眉“你该知道医院的规定,即使要请长假也必须先报备。”
“我知道,明天一早我会向院长说一声。”语毕,韩非起⾝走出休息室。
半晌,杨杰追出休息室。
“阿非!”他叫住韩非。
“什么事?”韩非回首。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杨杰说道。
韩非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我会的。”语毕,他推开门走出长廊外。
怀着疲惫的感觉,韩非驾车回到市郊的住所,此时已经是深夜一点钟。
头一件事,他丢下外套,走上二楼。
推开客房门扉,他走进幽暗的室內伫立在床畔。
姜玉璃一向浅眠,敏感的她立即坐了起来。
“是谁?”
“我。”
沉默了会儿,姜玉璃忽然开口:“我肚子好饿。”她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懊死!他居然忘了留东西给她吃。
但善念仅止于一瞬间,心头恶念却源源不绝而来;磨折她,不正是他的目的之一吗?他犯不着同情姜家的人!
“我肚子好饿喔!”姜玉璃再次小声地开口,像个孩子般。
韩非一言不发,甩上门离开。
姜玉璃独自坐在黑暗的房间里,一动也不动。
别人的世界如何她无法得知,她只知道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一丝光亮,除了马佳瑞修女之外,没有人喜欢她,包括她的父⺟。
曾经,她问过马佳瑞修女,倘若这世间没有人接受她,上帝为什么还要让她来到这个世界?
她还记得马佳瑞修女慈爱的回答她:凡事必有因,上帝的安排自有道理,人总有一天会明白自己生存的价值。
对这一番话,姜玉璃至今仍?*幻魉浴?br />
呆怔地坐了好一会儿,姜玉璃仍觉得饿,于是她摸索着下了床,缓缓的来到门边。
轻轻转动门把,她发现此刻门并未上锁!
怀着微微的恐惧,姜玉璃摸索着走下楼。
韩非坐在客厅里,没有点灯。他的双眼早已适应了黑暗。
他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如猎豹般注视着自己的猎物,准备给予对方致命的一击。
姜玉璃虽然很小心,却还是不免撞到东西,最严重的一次是额头撞到了墙角。
他看得出来那个击撞一定很痛,可是她并未发出痛喊,只是略停了下,再次摸索向前。
房子本来就不是很大,属于中型别墅,因此韩非一眼就可以清楚的看见她走进厨房,并且打开冰箱。
姜玉璃伸手往冰箱里探去,却忍不住失望了。
里头什么也没有!
蓦地,她手边摸到一条像是牙膏的东西。她摸索着旋开盖子,挤出一点里头的东西。
不假思索地,她凑近嘴边吃了一口。
下一刻,她叫了起来,盲目地在厨房里乱闯。
“不要动!”韩非把水杯交到她手里。“下次再偷翻找别人冰箱而吃到芥末,我可不理你。”
姜玉璃立刻端起水杯大口大口地喝光了杯子里的水。
如果她没有失明,就可以看见韩非脸上微微透出的恶谑笑意。
这个小笨蛋怕是饿坏了吧!
姜玉璃喝完水,吐了吐舌。
“好辣喔!”她从来没吃过这种又辣又呛的怪东西,不噤怀疑什么样的人敢吃这种恐怖的东西?
韩非望住她,终于开口道:“坐下!”他顺手开了厨房的灯,并且拉过一把椅子到她面前。
姜玉璃听话的在椅子上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陌生人的惧意正逐渐减少。
过了一会儿,姜玉璃耳畔传来了些锅碗的声响;又过了片刻,她闻到了香味。
“喏,快趁热吃吧!”韩非端了一碗泡面放到姜玉璃面前的餐桌上。
“这是什么?”她小声的问了句。
“会毒死你的食物。”他没好气的回答。
没想到姜玉璃还真相信,连筷子也没敢动一下。
“还不快吃!难道要我喂你?”他不耐烦的瞪住她,忘了她是个瞎子。
棒了一会儿,姜玉璃忽然说了句话,却教人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大声一点!”韩非拧紧了眉。
“我不要…不要死!”她神情认真地回答。
“你…”这个小笨蛋真的听不懂他的嘲讽吗?
韩非盯住她的脸,头一次认真的打量起她。
除了过分苍白的肤⾊外,她看起来十分正常,甚至十分清秀;尽管他不愿承认,那却是不争的事实。
她的病若是在脑子里,只怕一时间也难以察觉。
“吃吧!面里没有毒。”他说着,并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真的?”她一脸纯真的问。
“真的。”他回答。
姜玉璃这才露出笑容,摸起桌边的筷子,小口地吃着面。
“好好吃喔!玉璃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说完,她不再开口说话,心満意足的低头吃面。
以一个盲人来说,她吃东西的样子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然而她说话的方式、思考的角度,似乎与常人有异。
韩非决定让事情尽快结束。
吃完面后,姜玉璃轻轻地开口:“谢谢你,金先生。”
韩非不悦地回道:“我不是金先生,你也别谢我。”她的纯真,令人觉得分外刺眼。
他宁愿她哭叫吵闹,也好过这种随遇而安的恬静。
懊死的温顺!
“那你叫什么名字?”她忽然问。
懊死!“我叫什么名字与你无关,不准再问东问西了!”语毕,他一把抓起她纤细的手臂,将她拉回二楼的客房,并且锁上房门。
姜玉璃静静地摸索回床铺,无言地躺了下来,并蜷起⾝躯,像一只小动物般。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映照着一室的静谧。
姜玉璃在一贯的黑暗世界里,显得特别孤单…
偌大的书房里,装饰得十分华丽,书房的红⾊沙发椅上坐着一个⾝形微胖的中年女子。
此时,中年女子那一张尚称美丽的脸上布満怒气。
书房的门蓦地被推开,男主人姜士恒走了进来。
“找我来有什么事?半个钟头之后我还要赶去开会。”他略微不満地开口,并随意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你看一看。”李玉云忿忿地把手上的信纸递给丈夫。
姜士恒的目光在瞥见信上的內容后,情绪立即由不満转为愤怒。
“这根本是勒索!”他怒叫道,整个人由沙发上跳了起来。
“没错,用一个瞎眼的低能儿来勒索三千万,的确是一笔好买卖。”李玉云的怒气已渐渐消退,在她那一双精明的眼眸里悄悄地浮上另一种光芒——属于贪婪的光芒。
“哼!我要打电话到疗养院去查证。”姜士恒气冲冲地走向大书桌。
“不必了,我已经查过,在我们出国的时候,玉璃已经被律师事务所的一位金定中先生带走了。”李玉云停了下,续道:“我也查过了,律师楼里根本没有金定中这个人。”
“混帐!这根本是预谋已久!”姜士恒咆哮道。
李玉云不置可否。
“难道我们就这样乖乖交出三千万?”
“当然不是。”李玉云镇定地回答。
“要警报?”
“不。”李玉云由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向丈夫。“我还有一个更好的法子,非但不用花一⽑钱,还可以大赚一笔。”她精明的眸底浮上自信的笑。
“你是说…”
“别忘了,大哥的遗嘱上写着玉璃年満十八岁将可以继承姜家一半的家产。”
“不错,遗嘱上确实这么写。”
“你甘心把一半家产送给那个瞎眼的小白痴吗?”
“我…”
“不甘心,对吧!”李玉云气势逼人地冷笑。
姜士恒无言以对。
这些年来,他靠着大哥夫妇留下的财产在政商界十分地活跃,如今突然要把家产分一半给人,心底自然是不甚乐意。
“你想怎么做?”他问了一句。
“依我看,就当我们从没收到这封信吧!”
“你…”
“这一切都是为你着想,如果那个小白痴一死,姜家的产业不就都是你的了?”
姜士恒沉默了会儿。“好,就照你说的做。”
夫妇二人凝视着彼此,眸光中交会的是无情的贪婪。
三天了!
韩非等待姜氏夫妇的回应已经足足三天了!
任何正常人在被勒索后的必然反应,在姜氏夫妇⾝上无迹可寻。
甚至在昨天晚上,姜氏夫妇还参加了一项慈善拍卖晚会,为的是帮助受虐儿童以及无依的老人建立安养院。
简直是荒谬可笑!
如今,韩非心底开始对姜氏夫妇重新评量——一种也许被他疏忽的可能,或许会成真。
穿过医院大门后,韩非来到共公电话亭里。
犹豫了一会儿,他毅然拨下一组号码。
“喂,姜公馆,请问找哪位?”
“我找姜士恒。”
“请问您哪里?”
“律师事务所。”
“哦,您等会儿。”接电话的佣人立即朝书房走去。
此刻,韩非按下手上一只钢笔型录音机的录音键。
“喂。”
“姜先生?”
“我是,您哪位?”
“玉璃要我向您问好。”
电话彼端沉默了半晌。
“你是谁?”姜士恒开口。
“金定中。”他随口回道。
姜士恒拧紧了眉。“听着,小子,不管你是谁,都别想由我这里拿到一分钱!”
“难道你不顾令侄女的性命了吗?”
“随你怎么处置那个小白痴!”姜士恒立即挂断了电话。
他绝不会付一分一毫,绝不!
姜玉璃是生是死,他一点也不在乎;也许,她死了更好!
韩非放下话筒,走出电话亭。
此刻,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对人心的黑暗面有了更深刻的体认。
回到住所,韩非来到姜玉璃面前。
“是谁?”她脸上有些微的惊惶。
尽管她眼盲,但对时间仍有一定的认知;她知道在这个时间,金先生应该不会出现。
“是我!”他冷漠地注视着她。
姜玉璃脸上的神情明显的放松,但仍不失紧张的绷紧状态。
“金先生。”她怯怯地叫了声。
“别再叫我金先生了!你是白痴还是聋子,听不懂我的话吗?难怪没有人要你!”韩非累积已久的怒气终于在此时爆发。
所有的计划都因为她而失败,该死!
姜玉璃被他突如其来的烈怒所惊,立即蹲下⾝子,双手抱住头,整个人缩在墙角。
韩非心念一转,上前拉起她。
“不要!不要打我!”姜玉璃尖喊着,全⾝微微地发抖。
韩非怔了下,但心意不改,直拉着她走出房子外,并将她塞进车子前座。
“我们…我们要去哪里?”姜玉璃惊慌地问。
“不许问!”韩非恶声恶气地吼道。
姜玉璃好想哭,却又庒抑下来,沉默地不再开口。
要坚強!她始终记着马佳瑞修女的话。
虽然她不明白这些曰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知道哭泣似乎无法改变什么,只会让别人更讨厌自己。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那一声白痴,竟唤起了姜玉璃几乎要遗忘的往事,令她渐渐想起那一段到疗养院之前的曰子,没有人喜欢她,从来没有!
车子一路开进市区,韩非始终不曾再开口。
往曰的回忆让心底的恨意再次鲜明。
他不能原谅姜家的人,绝不能!
一路上,两人都陷入往昔的桎梏中,不能自拔。
“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居然没有人要你!”韩非忽然开口,决定将啃蚀人心的愤恨还诸于姜家人。
棒了半晌,姜玉璃轻声回答:“我知道,因为我是个瞎眼的白痴。”她咬住唇,阻止自己哭泣。
这一刻,一股刺痛的感觉占据了她的心。
她记得这种令人难受、几乎要窒息的痛,只有在进疗养院之前才有;原以为自己这种病已经痊愈,想不到竟再一次狠狠地袭上心头…
“没错!你确实是个可悲的白痴兼瞎子,我相信这辈子永远都不会有人要你的。”韩非冷冷地开口。
“你…你也不要我了,对不对?”
姜玉璃的声音很轻很轻,但韩非还是听见了。
“你只是我计划中的一颗棋子,如今既然不能发挥功效,我当然不会再要你。”
他冷酷地说出事实。
姜玉璃听得懵懂,却隐约明白他也不要她。
她沉默了。
车子在大街边停了下来。
“下车!”韩非冷声命令。
姜玉璃伸出微颤的双手摸索着打开了车门。
“这个拿去!”他把盲人手杖交到她冰凉的小手里。
姜玉璃接过手杖,摸索着踏出车外。
韩非微倾过⾝,用力拉过车门合上。
他决定将她丢在这里。
最起码这里不是荒郊野外,她不至于会冷死、饿死。他心想。
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一只小手忽然搭上了车窗。
“求求你,不要…不要把我丢下,求求你!”姜玉璃微倾下⾝,对车內的他开口。
她的恐惧与无措,韩非一览无遗。
“走开!”这是她该受的!他告诉自己。
紧接着,车子飞快地驶离。
由照后镜中,韩非清楚的看见姜玉璃站在熙来攘往的街头,一如飘零的羽,无助而且没有人在乎。
渐渐的,她孤独的⾝影被人群淹没。
韩非狠一咬牙,速加离去的速度,放任自己成为一个残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