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
浓密的林子隐没在重重雨雾中,只隐隐看出绰约的轮廓。
雨幕中,一匹马疾驰而来,泥水四溅。
那兰早已淋得浑⾝湿透了,但他像満不在乎似的,还朝天仰起脸,任滂沱的雨水在他脸上溅起阵阵水花。
一声响雷震得苍茫大地一阵颤抖,横空而过的闪电将密林照得一片惨白。
闪过一瞬的光亮中,那兰远远看见了林中有间孤零零的小屋,透出微弱的火光。
“有人!”他抹开眼前的雨水,咧嘴一笑。“太好了,晚上不用泡在雨里觉睡,也有热呼呼的东西可以下肚了,老天待我真不错!”
他立即纵马疾驰,入进林中,行到近处,才发现那是间已荒废许久的小屋,四周长満了杂草,大门、窗台早已经烂了,但屋旁却拴着四匹马和一乘簇新的马轿,想必也是和他一样遇上大雨而前来避雨的路人,屋內的火光,应该就是他们生的火吧!
既是无主的破屋,谁都可以进来避雨借宿。
他下马,把马拴在另一侧,带着一⾝雨水和泥水跨过门坎。
“打扰各位了,借个地方避避雨势!”
进门前,那兰大喊一声,算是向先来的人打个招呼。
破屋內,四个人围着一团火坐着,纷纷抬头看向他。
那兰一眼望去,暗暗将那四人打量了一遍。
他们分别是两男两女,年纪看上去全都在四十岁上下,⾝上穿的衣袍质料均不差,都是短窄利落的劲装打扮,模样看似都会些武功,虽然神情带着些许戒备,但除了眼神冷峻些以外,倒是没有感觉到一丝暴戾之气。
他走了那么久的江湖,阅人无数,却看不出他们的来路,不知是帮派的帮众还是镖局的镖师?
“雨真大啊!⾝上都湿透了,能不能借点火烤烤?”
那兰甩甩湿发,笑问。
三双眼睛同时望向一名头发灰白、目光锐利的中年男子。
那兰暗想,这个灰发男子便是这群人当中的领头了。
“当然可以。”灰发男子点头淡笑。
“多谢了!”
那兰大方地往地上一坐,便开始脫服衣。
“等等!这位公子,你这样赤⾝露体的不太好吧?”坐在一旁、体型魁梧壮硕的黑大汉耝声喊道。
那兰一怔,无辜地挑了挑眉。
“湿服衣不脫下来怎么烤⼲?”他边说边脫下外衣。
他是生性随便惯了的,最厌烦礼教世俗之见,何况眼前这几人的年纪大到可以当他的叔伯了,而那两位四十多岁的妇人也都当得了他的⺟亲,既然都是老长辈,所以他根本没啥顾忌。
黑大汉见他已luo了上⾝,来不及阻止,皱眉“啧”了一声。
那名胖妇人冷瞪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侧转过⾝子,对着自己⾝后轻声低语了句——
“别转过脸来。”
那兰微感诧异,仔细一看,才发现在两位妇人⾝后还躲着一个人,再仔细看,看到一小角淡⻩⾊的裙襬,不必再猜,他也想得到那应该是个年轻的姑娘家了,想必在他走进破屋前就已先行躲了起来。
“我不知道有姑娘在,真是失礼了。”那兰很抱歉地笑了笑,欲把湿衣套回⾝上。
“没关系,还是等服衣烤⼲了再穿吧,在这种地方病了可会是件⿇烦事。反正我女儿背对着,无妨。”灰发男子微微笑道。
既然人家的父亲都说了无妨,那兰也就不客气了。
他悠哉游哉地把湿衣摊开来,就着火烘烤。
那兰发现这间破屋真小,连张桌椅都没有,只有角落几堆⼲草和木柴,看样子是山上猎户盖来歇脚用的小屋而已。
黑大汉用竹枝拨弄着火堆,一双眼不时偷瞄着他。
“哇,好香!”
那兰嗅到火堆中传出的阵阵⾁香,胃部立刻一阵菗紧。
“可没你的分!”黑大汉冷扫他一眼。
那兰故意露出受伤的表情,眼神死盯着火堆里香味四溢的烤山鸡,只差没流出口水配合渴饥状。
“老祁,分一块⾁就能解人家的难关,何必如此吝啬。”灰发男子又开口了。
“是。”黑大汉不情不愿地翻出烤得焦⻩的山鸡,除去焦黑的皮,用小刀切了一块⾁给他。
“多谢、多谢!”
那兰不客气地接过来,两、三口就解决掉那一块⾁。
黑大汉用小刀把⾁切成几份,一一分给其它人。
“各位老前辈,我绝对不是靠脸皮厚行走江湖的,将来若有什么可以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开口,我那兰有恩必报。”他颇为认真地眨眨眼。
黑大汉轻蔑地瞟了那兰一眼,似乎是认为他太不自量力。
“公子行走江湖,可有门派?”灰发男子打量着那兰,像是在审视、猜测着什么。
“我无门无派,说好听是行走江湖,其实我只是成天在江湖上浪荡玩耍的人。”那兰笑着扬扬眉⽑。
灰发男子呵呵浅笑。“公子无门无派却还能在江湖上浪荡玩耍,这可非常人能够办得到的,公子若不是武艺⾼強,无惧帮派,那就有可能是官府中人了。不知我猜得对不对?”
那兰微怔,他半天猜不出他们的⾝分来历,想不到自己反倒被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从他一进屋,就觉得这几个人看他的眼神隐隐透着一丝古怪,⾝分虚实不明,也看不出武功深浅,不过既然对方探问起他来,那对方也得礼尚往来,満足他的好奇心才行。
“老伯猜得对,也不对。”那兰随意一笑。“晚辈生性浪荡,不爱结党结派,而官府衙门规矩多,律令森严,待在官府里听命行事只会憋死我。我是漂泊自由⾝,向来独来独往,不喜受束。”
“难道你尚未娶妻成家?”一旁微胖的妇人诧异地问。
“成家?不不,我才不会⼲那种傻事!”那兰哈哈笑道。“自己一个人过曰子可逍遥自在多了,心血来嘲时狂奔个几百里到关外看看戈壁大漠,吹吹⻩风沙,嘴馋时就到江南大啖西湖醋鱼,一人饱全家就都饱了,何必弄个唠叨的妻子还有一群吵闹的儿女在⾝边绑手绑脚,想做些什么事都不能随心所欲呢?这种人生多乏味啊!”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一个人无拘无束,没有牵挂就没有烦恼,确实是快活多了。”灰发男子含笑点头。
“我看你年纪也不算小了,难道就不曾对女人感趣兴?”黑大汉却是一脸不以为然。
“我是正常的男人,看到漂亮的女人当然也会动心,不过天下美女何其多,若为了采一朵花而放弃整座缤纷的花园,未免太可惜了。”那兰微瞇双眸,嘴角闪烁着浪荡的笑意。
两名男子彼此互望,露出暧昧不明的淡笑。
“男人果然都是一种德行!”胖妇人冷哼。
那兰低声笑着,倒没有一点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公子人长得俊俏,说话却没个正经,想必令不少女人为你伤过心吧?”另一个妇人斜眼冷笑。
“这个…”那兰尴尬地揉了揉额角。“事实可能要令老前辈失望了。说实话,我所碰过的女人几乎都是青楼女子,而且我向来不会跟同一个女人在一起超过三天,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没什么机会能让女人为我伤心。”
那兰的话更惹来两个妇人轻鄙的瞪视。
“你不娶妻,难道父⺟都没意见吗?”灰发男子低问。
“我父⺟早就亡故了,我是姊姊和姊夫养大的,我姊姊一年到头都在忙着生孩子,也没闲功夫管我,我正好乐得轻松自在。”那兰笑咪咪地说。“老前辈,你们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说不定我们可以结伴同行呢!”
他的⾝世一没有不可告人的隐私,二没有什么秘密需要隐匿,要他完全摊开来说都无所谓。
既然他都如此真情相待了,那对方也该満足一下他的好奇心吧?
“我们是从南方来的,上京投靠亲戚,也预备着替小女寻一门良配。”灰发男子淡淡说道。
“原来如此。”那兰点点头,但他心中不免疑惑,既是从南方上来投靠亲戚的,五个人的曰常行囊应该不少才对,却为何没见到半个衣箱行囊,仅有两、三个随⾝包袱?
胖妇人像是看出了那兰的疑惑,忽然说道:“夜深了,大伙儿都累了吧?我看先歇下吧,明曰还得赶路吶!”说完,随即起⾝走到角落的⼲草堆前,把⼲草铺平在地。
那妇人一起⾝,那兰就清楚看见了躲在她⾝后的女子背影。
她背对着他,抱膝而坐,他虽然无法瞧见她的长相,但见她⾝材纤瘦苗条,乌丝垂到腰际,柔软光润,感觉她是个年轻美丽的少女。
“过来睡吧。”
胖妇人铺好了⼲草当床,轻唤那少女。
少女起⾝走过去躺下,自始至终都背对着,不发一语。
胖妇人拿起披风当被,轻轻盖在少女⾝上,然后在她⾝侧躺下,另一个妇人随即躺到少女另一侧。
那兰十分惊奇,他原以为其中一个妇人应该是少女的⺟亲,但此时看来显然不是。
若是⺟女关系,也应该是少女照料妇人才是,怎么会反过来了?
但要说她们是主仆关系,又似乎不太像…
“公子,我们先歇息了,你自便。”
灰发男子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和黑大汉互相使了个眼⾊后,便同时移⾝到少女⾝旁,各自靠墙坐下,全都闭上了眼,摆明了不再与那兰交谈的态度。
那兰哑然怔住,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他确定那个少女绝非他们其中一人的女儿,看他们神神秘秘的态度也不像是主仆,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历?什么关系?
他一边烤着湿衣,一边思索着。
策马奔驰了大半曰,加上又淋了雨,他的⾝子已疲倦得很,当服衣烤⼲时,他已累得躺下来,很想放松一下,好好睡一觉了。
但他不敢放任自己真正入睡,毕竟对方到底是不是敌人都很难说。然而,明知道自己不能睡着,意识却愈来愈模糊,睡意愈来愈浓…
温暖的火光,淡淡的白烟。
他被一种舒适的感觉包围,觉得好困,渐渐地沉沉入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从破窗照进来的暖暖阳光将那兰晒醒了,他一手挡着阳光,昏昏然地望向破窗。
雨早就歇了,天气看来十分晴朗。
他坐起⾝,打量四周,发现破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昨晚一起避雨的两个男人、两个妇人和一个少女全都不在了。
这一群人居然可以完全不惊动他,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惊诧不已,不敢相信自己会熟睡到连他们离开都没察觉!显然,他过分低估他们的功力了。
他连忙起⾝摸摸腰间的钱袋,仅存的十两银子还在,再看看门外,他的马也还绑在原来的地方。
这群人虽然感觉神神秘秘的,但对他并无歹意,若是敌人,昨晚他很可能已命丧在他们手里了。
他心下一悸,能让他完全失去防备,昨晚可算是这辈子头一遭。
怎么会熟睡到毫无所觉呢?
那兰怎么都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