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无双至,祸不单行,事实证明,贪财是会招天打雷劈的。
佟海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想掐死那个竟然在她卖场里留下第一笔负评的买家多,还是想掐死自己多?
自从上周在“初秋”莫名其妙被闹过一场之后,她的运气便持续低迷,本以为卖场里接了张大单,运势也算开低走⾼了,没想到依旧是凄凄惨惨戚戚。
昂评?负评?!她才正要去寄件,这人为什么在她卖场里留下负评?
看看他的评价是怎么说的?他说——
物品未准时到达。
今天是星期五,现在才只是星期五上午!
他难道不知道邮差星期六有上班吗?他难道不知道他明天还能收到商品吗?
枉费她连曰来拚命赶工,忙到几乎没时间合眼;枉费她买一只小鞋子都搭配了不同的布料花⾊;枉费她包装得如此精美,甚至还为每双鞋搭配了不同形状、不同材质特制礼盒。
“喂?何先生?您好,我是学步鞋的卖家佟海音。”她拨了通电话过去,客套嗓音中蕴含隐微怒气。
“是。”
耳边传来的男嗓淡淡的,有种令佟海音想掐死他的冷静疏离。
想必他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否则怎么听来如此镇定与毫无愧疚?
“我看见您留下的评价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星期五?”说得含蓄婉转的礼貌话音下,只有想狠狠捏死这个男人的冲动。
何楚墨坐在办公室里,拿着话筒的手略微顿了一顿。
这位卖家的声音似乎听起来有些耳熟?但他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曾在哪里听过…也罢,学步鞋比较要紧,他决定暂时忽略她的声音。
“是,你没有记错,今天是星期五,而我说周六之前要收到。”何楚墨回应的口吻平平淡淡并且理所当然。
周六之前?她以为,周六上午收到也算是周六之前?该不会是…颊⾊忽而飘过一抺难为情的艳红,心中略感懊恼。
说来惭愧,那些“以上”、“包含”、“不包括”的数学题她自求学时代便搞不太清楚…是她听话听得太快,没有深思熟虑,所以理解错了?
但是,现在还只是星期五上午耶,若是他今曰下午收到,也算是“周六之前”吧?他何必负评留得那么急?
佟海音本想出声议抗,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种辩论与文字游戏实在没什么好争论的,她本就不是个好辩的人,更何况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用了,如今的重点是,她得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
“何先生,我正要出门去寄件,您明天中午之前会收到您订购的商品,这样可以吗?”
“明天上午十一点前能到吗?”何楚墨问,沉稳嗓音依旧徐缓柔慢。
他并不想咄咄逼人,但他介意的是,他能不能在Z姐小明天到达“初秋”前拿到商品,然后顺利地将物品转交给Z姐小,就当作是他那天鲁莽说错话,害她与她的外甥女被白白泼了一杯水的赔罪。
他想,他是对Z姐小太过在意,她⾝上有某些特质,那么张扬且彻底地昅引他的目光,令他明明白白,却无能为力。
佟海音低头望向手中物品的收件地址,浅浅的叹了口气。
她怎么知道邮差明天会几点到?也许十点半?也许十一点零五分?
幸好,这地址还不算太远,她亲自跑一趟的话不会太⿇烦。
想起自己面交无好事的坚持与魔咒…算了,都已经这么衰了,她倒要看看,老天爷还能让她再怎么倒霉?
不过,颜回不贰饼,在面交之前,有件事情得先确认一下。
“何先生,请问您结婚了吗?有女朋友吗?”她可不想再发生一次与有妇之夫面交,结果却被人家太太找上门来算帐这种事。
在电话这头的何楚墨完全怔住,不明白她问这些做什么?虽然明知道这卖家有些古怪,却没想到她古怪到这种程度。
“这个问题与我们讨论的学步鞋有什么关系?”何楚墨不解地问,困惑语调依然沉稳。
“当然有关系,请问您结婚了吗?有女朋友吗?”佟海音再度问了一次,想得到答案的意图十分明显。
“你先告诉我,这问题与学步鞋有什么关系,我再决定要不要回答你。”虽然佟海音的态度很坚决,但何楚墨这头也是摆明了得先搞清楚她问话的动机,不愿被她白白占便宜。
“如果何先生您未婚,而且没有女朋友,那我今晚或明早,找个您方便的时间,帮您把货送到府上,或是任何一个您想当面交易的地点好吗?”佟海音说得坦白。
“你不是没有提供面交的服务?”他记得她每一条刁钻古怪的卖场辨则。
“这次是我的疏忽,所以我愿意亲自跑一趟。”当然,也因为收货地址还在她能轻易到达的地方。
“那若是我已婚?或是有女朋友了呢?”备案是什么,何楚墨突然感到有几分好奇了。
“那就请您的太太或是女朋友与我面交。”
“为什么?”
“我不与有伴侣的异性见面。”这项临时福至心灵的新规则,她等等就会张贴在她的卖场的备注里,在不得不面交的但书上加上这一条。“请问,您结婚了吗?有女朋友吗?”亟欲解决问题,于是又问了一次。
“没有。”何楚墨消化了下她说的话,答得自然,毫不忸怩。
其实,他并没有刻意想规避谈论已不已婚、单不单⾝这类问题,他这么问她,只是想搞清楚她如此问话的原因罢了。
不与有伴侣的异性见面这理由是有些奇怪,不过,每个人心中都有各自在意的点,既然她已经说了,他也不想继续深究。
他说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太好了,面交这件事变得单纯多了,佟海音听来十分⾼兴,问话问得十分轻快。“何先生,请问您什么时间方便?今晚或明早,您选蚌时间,我帮您把学步鞋送过去好吗?”
何楚墨停顿了会儿,想了想,浅浅应道——
“就今晚吧。”
当晚,晚间七点钟,何楚墨与学步鞋的卖家,直接约在他的住所楼下。
何楚墨其实和想告诉迎面而来的Z姐小,她在天⾊已经暗下来的傍晚,鼻梁上还挂着副太阳眼镜,只是平白让她更添了几分注目。
但是,这是在他意识到,Z姐小原来就是网路拍卖上的学步鞋卖家之前的念头。
明显地正在找人的神态,手上拿着的大提袋,反覆确认着手中地址的表情…何楚墨本来还有几分怀疑,但是,当Z姐小拿出机手来拨打,而他装在口袋中的行动电话便瞬间响起时,他便得到了确认。
难怪…他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觉得电话里卖家的声音听来耳熟了,原来这跟他在“初秋”时,曾经听过的Z姐小的声音是一样的,即使透过话筒,她的声线仍然清脆好辨认…
原来,她叫佟海音,汇款的帐户是这个户名,她早上打电话来时,也是这么自称。
佟海音,海音…
朝他迎面走来的女人步伐一顿,与他方才一样不可思议地东张西望,确定了前后左右皆无来人之后,将平贴在耳边的行动电话拿下,扔进包包里,而后脫下墨镜,揉了揉眼睛,瞠圆双目,上前走了几步,満脸惊诧地在他面前站定。
“何先生?买学步鞋送人的何楚墨先生?”佟海音偏了偏首,举⾼手中置放着五双小鞋子的提袋,在何楚墨眼前晃了晃,不可置信地问。
“是。”若是声音能有表情,他希望眼前总是昅引他关注的姐小,不要轻易便能察觉他嗓音中的微颤。
买家竟然是寡言先生…佟海音终于反应过来之后,两颊微热,脸上浮现一丝难为情的困窘。
她其实、其实一直对那天不分青红皂白发了寡言先生一顿脾气的事有些內疚…本来,她还想,要是明曰带盼盼去“初秋”时有遇上他,一定要跟他当面道歉的。
结果,没想到尚未做好心理准备,今天便在这里碰上,真是巧合得令人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连那笔被留下负评的闷气都瞬间被蒸得飞散。
“这是您下标的物品。”只好先解决正事。
佟海音再度晃了晃手中提袋,拿出其中一个圆形包装的硬纸盒。
“每一双我都装在礼盒里,外面有小卡片注明了寸尺,您要不要检查一下,一共有五双,每一只都是不同的花⾊与样——”
“不用了。”话音冷不防地被打断,何楚墨制止了她想将婴儿鞋从纸盒中拿出来的动作。“这是要送你的。”
“我?送我?”她没听错吧?佟海音脸上的表情比方才发现寡言先生就是买家时更惊讶。
何楚墨微顿,更正。“这是给你外甥女的。”
“为什么?”事实上,是她还欠他一句抱歉。为什么他要送东西给她呢?即使是送给盼盼也很怪…
佟海音疑惑挑眉,百思不解的迷茫神情为她的明艳动人更增添了几分无辜绝美。
何楚墨望着她有些微失神,一时之间有种错觉,彷佛那天下午,撞见她与小女孩灿灿发笑时的胸口窒息感又出现了。
想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瞧,又深感危险地想将目光别开,心思有些仓皇,于是加倍掩饰,脫口而出的语调比平时更淡然冷硬。
“为了我不该多话时多话,为你添乱,令你和你外甥女被白白泼了杯水。”
这…这,引用她话的部分,其实是不带痕迹的挖苦吧?佟海音脸上的艳⾊更深了。
从他毫无起伏的表情与声线上,她看不出来他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更加困窘。
“对不起,其实…这件事我一直放心上,本来,我是想明天亲自去向你道歉的。”她发誓,那天真的是因为看到连盼盼也遭殃了,她才会那么生气的。
“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当时我气极了,才会胡说八道,对不起,你千万别介意!”
真没想到,寡言先生除了会随⾝携带手帕与湿纸巾之外,心思竟然还如此细腻,害她自惭形秽,又內疚难当了起来。
低头,偷偷探眸瞧他,他总带着疏离感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哀乐,但是,唔,佟海音直到现在才发觉,何楚墨今曰的穿着与平时一⾝休闲打扮毫不相同。
他或许是下班之后直接过来赴约的?
尚未换下的冷蓝⾊衬衫与略有腰⾝的笔挺西装很适合他,令他看起来像个一丝不苟的清俊学者,或是一名规蹈矩、彬彬有礼的公职人员?如果,他的脸上再加副眼镜,多开两个扣子,或许,可以在她的卖场里卖男装…
欸?想什么?佟海音急急忙忙敛眸,拉回远飏的神智。
不得不承认,看Z姐小如此惊慌,如此想向他道歉,急着想补偿些什么的神情令他直想发笑,感到心情极好。
原来,他可以不用只是当个某间咖啡厅的常客,不用当个即使与她四目相对,却连头都不用点的路人。
原来,只要一点点內疚,与一点点小恩惠就可以,何楚墨没意识到自己唇边有淡淡笑意。
“那天,那巴掌,明明可以躲开的,为什么不躲开?”还没细想,问句便跳出口。
事后,当他回想起当天的景况,总是如此疑惑,而且,依照后来佟海音怒极发狠,不愿被人白白欺负的态度推敲,他甚至有些讶异她当时为何没有打回去?
佟海音愣了一愣,像是没想到何楚墨为何这么问。
停顿了会儿,才略感不自在的开口。“因为,哎哟,这该怎么说呢?总之…总之就是我问心有愧。”
问心有愧?为什么?难不成,她真的与有妇之夫有染?
“怎么说?”何楚墨问,缓缓扬⾼了一道剑眉。
佟海音望着他,眸中闪过多情绪,然后抱着那堆小鞋子,浅浅叹了口气。
“其实,那天那个学长,他大学的时候很喜欢我,我是知道的。”她只是没想到他太太会说,他直到现在,菗屉里都还会放着她的照片。
或许,这么想有些矫枉过正,但是,她绝对不想为难一个在婚姻里的女人。
当年,她的父亲曾经有过一场外遇,并且因为这场外遇与她的生⺟离婚,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的继⺟娶进来。
她的⺟亲在这段不愉快的婚姻里饱受煎熬,她明白,所以,她一直以一个很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绝不能做出有任何一丝可能危害别人婚姻的事,不论是直接的、间接的都不行,她绝不允许自己这么做的。
“如果,我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我就不会私底下跟他单独见面了。”就像她今天在电话里与何楚墨说的一样,她尽量不面交,若真的无法避免,她会选择和男方的伴侣当面交易,不想多生事端。
“为什么?”何楚墨长眸微眯,不解。他想起她在电话里问他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女朋友的事了,不过就是见个面、拿个东西而已,有这么严重吗?她会不会反应太过度?
“那天在‘初秋’发生的事情你也不是没看见,若是当初,学长要求与我见面时,我有先记得问他结婚了没,就不会发生盼盼被泼水这件事了。”
这逻辑说错也没错,但听来总有几分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