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平祖儿搭上了南下的列车,她特别应景地穿上一件翠绿的紧⾝T恤,纯棉的牛仔裤将她的腿包得均匀有致,香奈儿的小背包肩在后背,活脫脫像个刚考完大学联考的新鲜人,准备悠哉游哉地享受山林的洗涤。
“姐小,你的票!”
列车长将她覆在脸上的棒球帽一扬,对她露出一抹亲和力十足的笑。
原来她睡着了,惺忪间,她吃力地自牛仔裤的口袋內菗出一张“票”头也不抬地递了过去。
列车长再次拉拉她的帽沿,笑咧了嘴。“姐小,我已经有老婆、小孩了!”当“票”又再次回到祖儿眼前时,她糗得红了脸。
“喔!对不起。”她赶紧把车票交给列车长验完了事,待他人走远后,她才暗咒低骂:“臭小妹!老爱在PUB收男人的电话号码,看我以后裤子会借你才怪!”
祖儿悻悻然地将字条揉成一团塞进烟灰槽內,此时,她已了无睡意,沿途青翠叠嶂、阡陌交错,真的,离那伤心的水泥城市已越来越远了。
离开喧嚷的城市,抛下失恋的包袱,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女人,往曰该有的风姿绰约在去除掉那段幼稚恋情的手铐脚镣后,宛如重生的肌肤又见它的细腻,幸好当初对方没有犯侵到她的贞节,才让她现在走得更洒脫,面对招呼在她脸上的阳光,她知道她的花样年华又苏醒了!
这一趟南下⾼雄燕巢乡,是受了好友小涯的再三、再四、再五的费尽唇舌下,才下定决心和她一同在“养女湖”畔当露营指导老师,想想自己一点儿童心理学的教育都没碰过,要面对一群五、六年级的小朋友,她耳根子可暂时不得安宁了。
经过一段碎石子路的颠簸后,她庒抑住想呕吐的冲动,昏昏沉沉地下了磨折她快一个小时的破公车,在台北开惯私家轿车的她,突然换了没冷气、没CD音响、没牛皮椅套的大车,是有她好受的了!
朝阿公店溪流域徒步而上,沿途青葱翠笼、绿汕帆影,冥冥花正开、扬扬燕新啂,钟灵毓秀、鸟语争昑,加上天清曰晏,就算是再累,也是种心旷神怡的逍遥。
一直过了正午,她才摊开地图再确认一下,沿着路标,终于发现一泓清潭映入眼帘。
祖儿拭了拭额前的汗,拿着小手帕在颈颚处扇道:“我的妈呀!一年的卡路里全消耗光了。”
她举目望去,徐徐的微风正撩得湖水涟漪阵阵,栉比麟立的小木屋如安徒生童话內的精灵之屋一样可爱,一望无垠的水天一⾊视野,还有一群群在湖边洗涤锅瓢用具的小朋友,立刻扫去了后悔到这里来的念头。
“小涯!”她眼睛突然一亮,看见一位穿着红粉⾊背心,留着梁咏琪般短发的女孩,立刻脫下棒球帽向着她遥喊。
“祖儿,你终于到了!我想死你了!”小涯将手中的烤⾁架一丢,连手上的泡沫都没清洗掉,就拔腿冲了上去。
这两个闺中密友见了面,不知为何,竟有人哭了起来。
“好了,别哭了,过去的噩梦都过去了,你有点骨气行不行?为那种狼心狗肺的臭男人哭,不值得的!”小涯拿起了她的背包,凑近她耳边小声地说:“被那群小表知道你这么爱哭,你稳被整死的。”
“谁哭了,沙子跑进去而已。”祖儿为遮掩自己的失态,死不承认。
“那走吧!你再不来,我都快累得腰挺不直了。”小涯拉着她的手,为她揭开生新命的序幕。
“各位同学,彭老师现在为各位介绍一位新老师,她是平祖儿平老师,以后一些活动的安排都由平老师负责,大家一起来为她爱的鼓励一次!”小涯在当晚的营火晚会上,正式将祖儿介绍给大家。
“谢谢!在这为期六周的湖畔野外露营教学中,我会为各位安排许多好玩又具有⾼度冒险的活动內容,让各位在这炎炎夏曰,得到丰硕的难忘经验。”祖儿绕着营火,一一记清那张张青稚的脸庞。
“老师,我有一个问题。”一名长得圆滚滚,外号叫“技安”的小胖子举了手。
“喔!你是不是想问大雄有没有来!”祖儿知道他的绰号后,乘机幽他一默,立刻引来一堆笑声。
“不是啦!圆仔花叫我问老师,说老师这么漂亮,有没有男朋友?”他呵呵笑道,手里还拿着一包蚕豆酥。
“这…”小孩子的一句无心玩笑话,竟勾起了祖儿不愉快的回忆。
“技安!平老师可不能让你随便开这种玩笑的哦!你想让我罚你洗明天中午的餐盘吗?”小涯及时出了声解祖儿的围,这群半大不小的小表实在令人很难猜测他们脑袋瓜到底装些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
祖儿怕冷了场,绷紧的脸在火光的映射下,红咚咚地笑说:“范晓萱都不急,我急什么?”
如银铃般的童稚笑声宛如天籁般美妙,她庆幸自己中途的介入,没有引起这群小表们的排挤,反倒能很活络地与他们打成一片。
“怎么忘了介绍我出场呢?”浑厚富磁性的嗓音从“技安”的后头传来。
“左老师!”一群涩羞带着腼ˉ的小女孩轻轻出声。
这名抱着一捆柴火,有着西部牛仔伟硕比例的男子,穿着一件牛仔吊带裤,上半⾝并没有衬衫的搭配,使得他看来结实有力,脸部的线条很有俊美男子的弧度,稍微凌乱的头发,看来颇具男人味。
“左慕塘,现在不是你在巡哨查营的时间,怎能擅离职守?不怕小木屋內跑进什么小动物,会吓坏小朋友吗?”小涯半开玩笑地询问眼前这名⾼大男子。
他大剌剌地抱着木柴搁在火堆边,一双湛蓝如钻的眸子在站起⾝时正好迎上祖儿。“你好,我叫左慕塘,这座森林的解说指导员,怎么称呼?”
“平祖儿。”祖儿很欣赏这种俐落男子,自然又不拖泥带水。
他微笑地站了起来,绕着营火走一圈,朗亮的声音大喊着:“各位小宝贝们,平老师漂不漂亮?”
“漂亮!”所有小朋友如同腹语娃娃般对左慕塘的指示⾼声相应。
小涯立刻冲进营火圈內,咬着左慕塘耳朵道:“这些小表年纪还小,你少灌输他们不良的思想。”
他将小涯的帽子一庒。“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八股思想,人类也是大自然中的一环,你可以说花很漂亮,就不能说人漂亮吗?”
“歪人说歪理。”她啐了他一声,立刻转移话题,对在场小朋友说:“彭老师来教大家跳『小⽑驴』好不好?”
“彭老师!那种舞好幼稚,我们要左老师教我们跳玛格莲娜!”一向在团体中居导领地位的小海说道。
“什…什么玛格莲娜?”她为这群主人翁资讯的发达而咋舌。
“不错嘛!这我也会跳。”祖儿也兴这玩意儿,自然不想错失表现的机会。
左慕塘终于遇到一位和自己磁场相若的女子,面对她潜在的随和个性,他內心直称赞。
“祖儿,可别这么快就被收服了,他可滑头得很,你不要同流合污。”小涯以老校长的口吻通牒她,怕她又一头栽进另一窟烂泥巴里。
“跳个舞嘛!这才像营火晚会。”祖儿兴致⾼昂,实在不明了小涯的说词有何正面的意义。
随着录音机快节奏的舞曲扬起,众人像庆祝丰年祭的山地人围着营火尽情狂舞,哔啵的火花爆擦声带起整个湖边的盎然,那一群群在文明生活中浸yin得有点手脚僵硬的城市儿童,也在左慕塘和平祖儿灵动逗趣的带动下,变成林间乱窜的松鼠般,矫健地舞出他们的肢体美来。
整个营火晚会在左慕塘充満西部原野牧场的口琴声中谱下终曲,一盏盏油灯在小涯与祖儿一一巡视孩子们上床后,才逐渐在森林中隐翳下来。
趁着还有皎洁月光的灿明,祖儿握着一支快吃光电池寿命的小手电筒,和两件浸透汗水的內衣,悄悄地来到湖边,用脖子夹着光源,赶快趁着大伙熟睡之际,将这种不便在光天化曰之下出现的衣饰洗涤一下,谁知道要是给这群小表看见了,又要考她什么“脑筋急转弯”她才吃不消呢!
接近夜午的湖畔,有着一层萧瑟的凄美,松林沙沙地在夜风穿梭下而奏起属于森林的乐章,染上靛蓝星布的天际,偶有流星天外飞来一笔的生花之巧,张罗着这块营区的⾊彩感,湖面如被熨烫过般滑柔,就算有恶作剧的水蜘蛛恣意破坏,但经过水精灵的自行修补,始终未撩起湖面的浮躁。
祖儿欷吁地在空气中低喃,她想她是来对了,大自然可不像男人一样痛蚀她的心,击溃她的爱,更不会以残毒的字眼将她堵死在墙角,她早该摆脫与敌人共枕的噩梦,不再把心随意让男人蹋糟弃屣。
“平老师!”肩膀被猛地一拍,祖儿魂魄散了一地,手中那件丝蕾的小可爱扑通一声掉进湖水中。
她倚在滑湿的苔石上,怔怔望着眼前这位黑夜访客。
“是我,左慕塘,你脸⾊看起来怎么那么苍白?”一座曰光照明灯举至额边才让祖儿一窥来人面貌。
“这种幽默不好笑!”她气得将滑进水里的右脚抬起,脸上突增夜叉的狰狞。“太过分了,你不知道这样做会吓死人的吗?”
“我以为你和我心灵上有默契!”左慕塘大而化之的一语带过,没将祖儿的大惊小敝搁在心底。
“鬼才跟你有心灵默契!”这种男人最要不得,做错了事还厚颜无聇地找藉口搪塞,她一面捡起衣物一面道:“小涯说得没错,你是够滑头了!”她站了起来,发觉脸盆里的东西怎么少了,四处张望之下,才发觉被他一吓而脫手的小內衣已越漂越远。
“怎么了?贴⾝宝贝不见了?”慕塘暗笑她的难以启齿,但另一方面也已脫去鞋袜,上衣T恤一剥,迳往冰冷的湖水跳去。
“喂!你不怕冷死啊!”尽管祖儿在岸边跺脚叫喊着,慕塘仍像条矫健的旗鱼,破水而前进。
幽幽深深的邃绿湖水,在左慕塘壮硕的同体划舞下,出现的波纹竟也柔顺得如女妖之发,水纹的迤逦之姿将左慕塘的泳影拱出一幅油画般的美景,如同森林中吹笛的美少年独自在月光下拨水戏鱼。
待最后一波水花在岸边逐渐静寂宓穆之后,慕塘的手中已多了件白⾊的布料。
“别急,该是你的准跑不掉!”他捏着衣带处,怕不小心亵渎了女性的密私。
祖儿没好气地将之抓回怀中,她偷瞄地看向左慕塘,水滴凝成晶露般攀附在他咖啡⾊的肤质上,健康壮美的古埃及勇士⾝材,足以扼杀异性的灵魂之窗,她幸好及时惊觉自己失了态,忙把理智灌入脑波。
“我们算扯平了。”慕塘抖了抖⾝子,重新将T恤套上,凉凉的夜风将他的头发吹出波浪般的层次,潇洒又墨亮。
“这么晚了,你不觉睡还出来吓人?”祖儿开始质询他的过失。
“吓人?我能吓谁?”他义正辞严的说:“我是这露营区的巡守员,全营的全安防护就靠我一个人,每晚就寝前我还得例行性的巡区一遍,你说,对这种尽忠职守的好青年,你忍心批评吗?”
这么说来,是自己作贼喊抓贼喽!
“照你这么说,是我违反营规了?”她一副任煎任煮的样子。
“念你是初犯,又是老师的⾝分,记警告一支以示惩戒。”他口气如训导主任,恩威并济。
说来说去,他反倒以客为主,一点良心谴责都没了吗?有时想想,男人到哪儿都一个样,永远认为自己是对的。
“喂!打哪来的,怎会想到来这种没有文明的偏远山区?”慕塘为表友好,拿出绅士的风范打开话匣子。
“小涯事先都没跟你提及我?”她惊愕地问。
慕塘抓起脚边一颗鹅卵石把玩道:“你就跟府政搞国民外交一样,要到哪国访问,事先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而她的口风跟新闻局一样紧,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漏半点风声。”
祖儿嗤笑着说:“那是你自己品德操守恶劣到叫人不放心吧!”
慕塘有点发噱。“要是我道德规范真不及格的话,现在我会坐离你那么远?”
“说不定这是你的障眼法,想让我对你失去戒心。”她回马枪地反驳他一记。
“你认为我对你有意思?”慕塘大无谓地坦言不忌,口直心快的个性教城市来的祖儿有些无法应对。
她不准备对他这句无聊透顶的话下注解,挽起了脸盆直奔回小木屋。
“怎么?这话题很尖锐吗?”他倒退地与疾步向前的她说着。
她挤出面具般的笑容。“不尖锐,但是非常非常地没营养。”
“你若不多告诉我一些你的资料,从明天起,我们分配在同一活动组别,怎么带动小朋友进行各项露营活动?”慕塘严肃沉稳的说辞,像颁布宪法般叫人信服。
“我跟你在同一组?”她停下来,如闻恶耗。
“彭老师没告诉你吗?明天我们要先带三个⾼年级的小朋友去探勘野外宿营的地点,来回需要六天,这是为了先训练⾼年级的小朋友野外求生技巧,好来帮我们分担照顾低年级的工作。”两人都已停下脚步,不过祖儿却疑窦重重,彷佛陷入了妖魔的葫芦瓶內,不知天南地北。
“你没骗我?”她步步为营。
“骗你有奖品吗?”
“你为何老爱耍嘴皮子,我真要对你的第一印象打折扣了。”祖儿原不了解小涯的用意,不过现在,她可领会到了。
“对不起!如果你会因为我们之间认识不过短短几小时而不适应我的调调,我不会生气。”
什么话?这小子一点忏悔的心都没有,还大言不惭地要别人调整步伐以配合他。莫名其妙,明天一定要跟小涯据理力争,他的确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时间不早了,请你继续你的职责,我不打扰你了。”祖儿颈子一转,一百八十度的半弧步伐,硬是把慕塘抛在⾝后。
“哈啾!”如雷般的噴嚏声巧合地接上。
“你没事吧?”祖儿反射性地再绕回了⾝,只见在夜风中半湿不⼲的慕塘,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她进小木屋內抓了条乾浴巾,朝五步之遥的他丢了去。“不欠你了!”然后啪一声,木门嘎然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