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是真的吗?”
“啧,当然是真的,这种事能乱说吗?老朽可不会随便信口开河。”沙哑老迈的声音先是扬⾼,接着又庒低,故作神秘地道。
这股不欲人知的紧张氛围回荡在空气中,煽动着四周人们的心。
朝凤镇上最大的客栈“松竹客栈”今儿个一早便比以往还要喧闹,镇民们围绕在客栈中心的一张方桌旁,聚精会神地聆听一名长须灰白的说书老人述说近曰发生在镇上的大事——王大富家的祖传花瓶失窃了。
“据王家的庞总管所说,那名窃贼为了窃取花瓶,特地去当王家的长工,让王大富一无所觉。”老人家生动地道。
“那卖⾝进王家的长工到底是谁?”祖传花瓶就这样不翼而飞,性情急躁易怒的王大富肯定气得快吐血了。
“假如知道是谁,王大富老早就派人将那长工抓到跟前,狠狠往死里打了,哪会像现下这样像个无头苍蝇,出派家丁兵分多路追赶。”
镇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王大富不仅脾气不好且为人吝啬,在朝凤镇上并不受人喜爱,是以祖传花瓶失窃一事传开来后,多的是幸灾乐祸的人。
老人家眼帘半垂,遮掩住闪烁的眸光,听着镇民们谈论王大富做过哪些惹人厌的事,沉静地喝着茶。
“诸位,对不起,让让,请让让啊。”
清亮甜美的声音乍然响起,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名娇俏清秀的姑娘走过来,大伙儿立刻让出一条可容她穿⾝而过的路。
余悦晨噙着笑,端了一盘花生米、一盘卤牛⾁穿过重重人群,来到老人家桌前。
两年前⾝为余氏一族族长的父亲余百福意外弄丢族中圣物——四神镜,导致族內六畜不兴,不是有人上山摔断了腿,就是小孩玩耍跌断手,灾厄频传,教余百福大动肝火誓言非找回圣物不可,遂派⾝为女儿的她代替父亲追回失物。
而小她六岁的弟弟余悦桐一听,硬是跟了出来,于是姊弟俩走过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城镇,在每处稍作停留,打探有无四神镜或那名窃贼的消息。
教她沮丧的是,当初那名窃贼化名为阿光来到余家村,究竟姓啥名谁她是毫无头绪,后来经过几番打探,得知江湖上有一名偷技⾼超的窃贼,总是化名易容四处偷窃,来去如风,从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众人在不晓得他实真姓名的情况下,便叫他一阵风。
悦晨在无法确认阿光是否为一阵风的情况下,只能暂且相信是一阵风所为,心想先找到他问个清楚,若真是他窃走四神镜,她必叫他还来,倘若不是,她只好再寻找其他可能的窃贼继续追查下去。
只是一阵风并不是那么容易找着,当她一筹莫展,正觉得这辈子再也无法找回四神镜时,突然发生王大富祖传花瓶失窃一事,且贼人行窃的方法与那时四神镜被窃的状况颇为类似,让陷入黑暗的她感到一线曙光,暗自庆幸当初决定到各地最大的客栈工作赚取盘缠,顺便打探各方消息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老爷子,这两盘小菜是掌柜请我端过来给您品尝的。”老人家一早就引来众多镇民,让整间客栈门庭若市,掌柜笑得合不拢嘴,大方请老人家用点小菜,聊表谢意。
“谢谢掌柜,辛苦姑娘了。”林姓老人家以老迈沙哑的声音道谢。
“老爷子无须如此客气。”悦晨甜甜一笑,对上老人家的双眼。
突然间,她愣了下,不知为何,竟觉得老人家过于灿烂的双眼看起来似曾相识,但会是在哪儿?她努力搜寻记忆,偏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怎么了?”林姓老人家疑惑地看着她。
“没有,没事。”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吧,从小到大,她见过的说书人不到五个,倘若以前见过,应当记得才是,她微笑欠⾝后退开。
老人家以抖颤的手举杯啜饮茶水,他不动声⾊地透过杯缘看着余悦晨穿过人群离开,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他偷遍大江南北,与被他所窃的物品主人狭路相逢在所难免,不过由于自己总是化名易容,遂从未被认出来,是以当他在“松竹客栈”见到余家姑娘时,立即认出她来,因两年前在余家村时,他们俩说过不少话,他对她侃侃而谈、活泼大方的模样感到印象深刻。
翟野风猜想她离乡背井来到朝凤镇应当是为了追回四神镜,刚才他不动声⾊,表现得彷佛是第一次见到她,成功地没让她起疑,不过…方才她澄澈的眼瞳竟出现一抹状似认出他的光芒,差点没吓出他一⾝冷汗,以为她就要指着自己的鼻头大喊抓贼了。
幸亏她没认出他来,这才让他放下心中大石,不过仍继续扮演说书老人,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教人好奇的是,那王大富家的祖传花瓶是否价值连城,不然怎么会有人特意盗取?”某人一脸疑惑地看着老人家问道。
“据闻王家祖上自从得到那只花瓶后,不仅家运亨通,还积累许多钱财,是以王大富特别珍惜,可旁人得知后便起了窃盗之心。”话是这么说,但隐蔵在満布皱纹斑点的面皮下,认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翟野风倒是有些不以为然。
祖传花瓶被他所偷,且就收放在随⾝携带的木箱中,不过,众人皆以为里头放着说书时需要派上用场的扇子、书籍等物品,所以绝对不会怀疑到他⾝上。
他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只要有人出得起价让他行窃,不管是偷价值连城的宝贝或是不值一哂的破铜烂铁,他都会二话不说接下买卖。
要他接下这笔买卖的人与王大富起过多次冲突,早看王大富不顺眼,不知打哪儿得知祖传花瓶对王大富的重要性,遂要他偷王大富的祖传花瓶,还特别嘱咐他定要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狠挫喜欢狗眼看人低、仗势欺人的王大富,有大笔银两可拿,他自然乐意照办。
“世道愈来愈坏了,说不定哪天放在家里的夜壶也会失窃啊!”有人说笑,立刻引起哄堂大笑。
“这话一点都不假,老朽真怕哪天盗贼会看上老朽的扇子与书籍啊!这贼闹得朝凤镇看来是无法久留了。”翟野风佯装畏惧地打了个寒颤。
“您老想太多了,您的扇子与书籍就算放在路旁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人要偷的。”
“没错,您老就放心吧。”
镇民们瞧见老人家満脸恐惧的模样皆嗤笑不已,这说书老人⾝上的衣衫不仅陈旧洗到褪⾊,且还有不少补丁,任谁看了都知道老人家一穷二白,没人会傻到浪费时间去打劫老人家的破扇子与破书。
“怎么能放心,人心难测哪!我若丢失了扇子与书册,这往后的曰子要如何过下去?”翟野风语带哽咽,还适时流下两滴泪,把老人家这角⾊扮演得唯妙唯肖。
镇民们见他杞人忧天,心想从老人家这探不到更多消息,便散了开来,仅有一、两名心地良善的镇民留下来安抚老人家那颗仓皇不安的心。
翟野风时而颔首,时而低声回应,心里盘算的是,他已经照约定将事情闹开了,今曰将花瓶交出后,即可离开朝凤镇。
悦晨攒紧眉头,若有所思地端着待洗的碗盘来到厨房外,将手中的碗盘轻轻放进大木盆里,満脑子充斥着说书老人那灿烂的双眸。
“奇怪,我为何会如此耿耿于怀?”她不解自问。
“姊姊,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啊?”黝黑圆胖的余悦桐将手中的馒头塞进嘴里,走到姊姊⾝边,挽起衣袖准备帮忙洗碗。
“悦桐,我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満脑子都是客栈里那位说书老人。”悦晨认真地对十二岁的悦桐诉说她的苦恼,由于⺟亲早逝,弟弟是她一手带大,所以姊弟俩感情很好,有什么烦恼都会说给对方听。
“咳!你想那个老头子做什么?”悦桐被塞在嘴里的馒头噎到,拚命咳着,将嘴里的另一半用力咳出来。
悦晨焦急地拍着弟弟的背脊,就怕他一不小心被馒头给噎死。“悦桐,你还好吗?”
“咳,我没事,姊姊,你不用再拍了。”悦桐以手背拭去眼角泪水。
“你吃馒头要小心点,别急躁地净往嘴巴里塞,瞧你,差点就噎死了。”悦晨双手揷腰,板着脸训他。
“我下回会小心的,不过姊姊,那个说书老头有啥好想的?你该不会是看到他就想到爹吧?”悦桐眨眨眼,推测她想着那个老头子的原因。
“爹又没那么老,我怎么可能看到他就想起爹啊?”悦晨白了弟弟一眼。
“那不然是为什么?”姊姊不会是看上那老头子了吧?如果要他选,他绝对会选能煮出一道道香气四溢好菜的厨子。
“就因为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才会如此苦恼,不知怎么回事,方才我对上老爷子的双眼时,突然觉得好熟悉,彷佛在哪儿见过似的。”她苦恼地搔搔头。
“我以为能让姊姊搁放在心上的,除了寻找偷走四神镜的恶贼外,再也容不下其他事了。”悦桐捡起被他咳掉在地上的馒头,用手拍了拍,再放进嘴里啃咬。
“等等!你说我的心思全都被偷走四神镜的恶贼占満了是吗?”悦桐的话瞬间教她拨开笼罩在脑中的重重浓雾,惊喜大叫。
“是啊!”他用力点点头。
“难怪!难怪我会觉得那双眼睛很熟悉!”悦晨咬着右手拇指,来回走动。
老人家的双眸和阿光简直是一模一样,据闻一阵风擅于易容成不同的人,两年前,阿光出现在村里,四神镜失窃;两年后,老人家来到朝凤镇,王大富家的祖传花瓶遭窃。
“对!他们一定是同一个人!”虽然大伙儿都说窃贼是王大富家新雇的长工,但这并不表示长工与老人家不是同一个人,况且,有没有可能一阵风同时化⾝成说书老人与王大富府里的长工呢?
祖传花瓶失窃后,王大富兵分多路都没能找回长工,会不会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而是冷眼笑看着王大富徒劳无功的追捕行动?
她愈想愈觉得说书老人就是长工、就是阿光、就是一阵风。
“姊姊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同一个人?我完全都听不懂,不过有一件事我非说不可,你若要嫁人,千万不可以嫁给比爹还老的人。”悦桐看着姊姊来来回回快速走动,晕头转向之余,不忘郑重告诫道。
“你在想什么?谁说我要嫁人了?”这悦桐也真是的,她正在说重要的事,他却净扯些不相关的事来乱。
“嗯,那就好,我放心了。”悦桐拍拍胸膛,松了口气。
“悦桐,你要仔细听姊姊说喔,这件事非常重要,不能出一丁点差错,明白吗?”她走到弟弟⾝前,伸手握住他的肩膀。
“明白。”悦桐快速咽下口中的馒头,认真地看着姊姊,不再胡思乱想。
悦晨在弟弟耳畔细声交代,悦桐起初先是吃惊瞪大眼、张大嘴,旋即便了解地点点头。
“悦桐,你都听明白了吗?”交代完后,她认真地问道。
“都记清楚了。”
“全看你的了。”她对弟弟信心十足。
“姊姊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恶贼逃跑!”悦桐拍拍胸膛,圆滚滚的眼瞳里闪烁着坚定光芒。
悦晨见悦桐已似个小小男子汉,足以担起重责大任,欣慰一笑,疼爱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徐徐凉风,轻轻吹送,昏⻩余晖投射在斑驳的屋墙上。
翟野风以到他人府上说书的名义,将窃来的祖传花瓶顺利交给买主,取得剩下的银两后,悦愉地提着木箱缓慢走在小胡同。
尽管四下无人,可为了以防万一,他依然驼着背,继续扮演老迈无依、一贫如洗的说书老人。
“咦?老爷子,真是巧啊!竟然会在这里遇到您。”悦晨带着弟弟走在胡同另一端,佯装惊喜地道。
事实上她偷偷打听过老人家的去处,虽然没办法跟老人家到他人府上作客,不过倒可以在他回客栈的路上来个守株待兔,碰个正着。
“可不是嘛,余姑娘,不过这个时候你怎么没在客栈工作,反而带令弟外出?”翟野风愣了愣,今儿个上午和她四目相交的怪异感突地浮上心头,教他感到隐隐不安,可又觉得好笑,在他眼前的是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和小童,就算他们真想把他怎样,也没那个本事,根本就没啥好担心。
悦桐仰头看着说书老人,姊姊说他其实不是真正的老人,而是偷走四神镜的恶贼阿光,但自己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眼前这満脸皱纹的老人家哪里像笑口常开的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