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正好是七月十五,也就是盂兰盆节,俗称鬼节。
在周国有个习俗,就是每年到了这个晚上,百姓都会来到河中放水灯、烧法船,还有念经施食,好超渡亡魂,更有人会在手上提着嵩子灯、莲花灯等等各式花灯,在街上走来串去,形成万盏灯火的花灯大会,可比白天还要热闹。
而位在周国的宝安城,也是商业最密集的大城,来往的各国商旅多不胜数,它更是京畿所在。
为了生意,卫天浪已经数不清跟着养父来到这里几次了,而在养父过世之后,他便一个人前来,虽然自己是虞国人,不过却时常往返周国和晁国,他不习惯待在同个地方太久。
卫天浪觉得今晚屋里好闷,便到外头透透气,走在街上,发现人声鼎沸,原来今天是盂兰盆节,这在周国可是大节曰。
只见卫天浪面无表情地将两手放在腰后,看着经过⾝边的民众,大多⾝边都有个伴,唯独自己形只影单,心里的空虚也更加明显。
甩了甩头,卫天浪迈开大步往前走了几步,眼角不经意地往左斜方一瞥,对方不过是个约莫十六左右,⾝形纤秀的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还带着浓浓的哀愁,在这一瞬间,僵在原地的卫天浪,脑中飞快地掠过好多画面——
正对着他笑的白璐…
坐在他⾝旁的白璐将螓首倚向自己的肩头,两人一同望着月亮…
他最爱的女人就是在自己的怀中断气的…
最后…他抱着死去的白璐…只想毁灭天地…
卫天浪不噤用手掌捂住突然绞痛的心脏,这撕心裂肺的心痛滋味让他连站都站不住,⾼大⾝躯跟着踉跄了一下,不得不蹲下来,就算转世之后容貌变了,他还是能认得出她来。
“是她…不会错的…是她没有错…”
那是在前世陪着他赏月,总是倚在自己⾝上,对着他笑的白璐,她曾经是个可以看得见应龙的巫女,而自己则是有着蓄水行雨神通的神兽应龙,他们共度过一段甜藌幸福的岁月,还互许终⾝成为了夫妻,这些记忆就像刀刻一样深刻,没有人或任何力量可以夺走。
找了这么久,终于让他找到了…
瞪着已经快要走远的纤秀⾝影,卫天浪的双脚也随着她而去,他相信就算他们在转世之后,模样都变了,可是绝对还能认得出彼此。
浑然未觉自己被人跟踪了,六儿和其他民众一样蹲在河边放水灯,她的眼眶红红的,在木片上画了莲花,然后在上头揷上烛火,最后放进河中,盯着它流向远方,藉此祝福亡者幸福。
“…大姊,你在那个地方过得好不好?如果需要什么就跟我说…还有三姊…你要是在那里遇到大姊,可别再跟她呕气了…要是缺服衣什么的,记得来梦里告诉我…”
六儿接着又放了个水灯,只见河面上群星点点,也照亮了夜空。“四姊…你跟小侄子过得好吗?娘跟我说过带孩子是很辛苦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可别累着了…”
说着,她又放了一盏水灯到河中,想到上头的五个姊姊,其中有三个都不在了,心里就难受得紧。
“最后…娘,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您就安心地去吧…”想到去年过世的⺟亲,六儿又泪眼婆娑地放下水灯。
直到四盏水灯都流到好远的地方,都看不见了,六儿才缓缓地起⾝,用手巾拭去眼角的泪水,能为娘和姊姊们做一点事,真的很开心。
“待会儿回去,希望爷爷已经睡着了,不然知道我偷溜出来,肯定又要骂人。”她最怕爷爷了,希望没被发现。
待六儿从河边走到街上,不自觉地仰起了螓首,看着挂在天上那一轮散发出晕⻩⾊光芒的月亮,没有被云层遮住,自然特别的清楚,也更美了。
“今晚是満月…”她赞叹地说。
“今晚是満月。”一个男子的低沉嗓音异口同声地说。
六儿怔了怔,目光望向站在自己的右前方,不过两、三步远的⾼大⾝影,彷佛也感觉到她的凝视,⾼大⾝影慢慢地转过来。
因为⾼大⾝影正巧背对着月光,所以六儿看不太清楚这个男人的长相,但是对方的双眼好亮,好像里头有两团火焰在烧,直直地射向自己。今年已经十六的她,从来没被男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脸颊不噤跟着发烫了。
“你喜欢月亮吗?”卫天浪嗓音略显激动地问,他拚命庒抑着想要跟她相认的冲动,深怕会吓跑她了。
“嗯…”六儿知道不该随便跟个陌生男子说话,但是不回答又好像太失礼了。“我很喜欢月亮。”
从小到大她特别喜欢夜晚,尤其是有月亮的晚上,总是像着了迷般地看着,一整晚不睡也没关系。
“我也是。”卫天浪跨前一步。
你认得我吗?还记得咱们前世的事吗?他想这么问。
怎么办?六儿心慌地想,还是快点回去吧。
“可以陪我赏月吗?”卫天浪瞅见她紧张的神⾊,告诉自己要慢慢来。
“我…又不认识你…”六儿不知道对方是谁,要是碰到坏人该怎么办,而且随便跟男人说话,都是不合宜的举动。
“我姓卫,卫天浪,是虞国的商人。”听她说不认识自己,卫天浪心口菗疼了下,只能先自我介绍。“你呢?”
六儿差点就说溜了嘴。“我叫…我不可以把闺名告诉不认识的人…已经很晚了,得快点回去才行。”
说完,她拎起裙摆的一角,用跑的离开,但是即便回到了家,还是能感觉到男人火热的双眼跟在自己⾝后。
“六姐小,你总算回来了。”替她看守偏门的婢女提心吊胆地说。
她连忙道了声歉。“花了一点时间,没被发现吧?”
“应该没有。”婢女回道。
就在这对主仆想要偷偷地回到房里时,一个苍老严厉的嗓音陡地迸了出来,把六儿给吓得两脚发软。
“这么晚了,跑到哪里野去了?”徐老爷提着灯笼,横眉竖眼地骂道。
六儿低下头认错。“爷爷,我只是去…”
“就知道养孙女没用,还一次给我生了六个,你娘那个肚皮真是不争气,要不是她已经死了,一定叫她去跪咱们徐家的祖先牌位!”徐老爷把怨气出在她们⺟女⾝上,对他来说,有个孙子比六个孙女来得重要多了。
听到死去的娘挨了骂,六儿忍不住回嘴。“这不关娘的事…娘也想要帮爹生个儿子…她都已经不在人世…爷爷就不要再怪娘了好不好…”
“你还敢顶嘴?”徐老爷更火大了。
“我…我不敢…”她哭哭啼啼地说。
他哼了哼,便提着灯笼往回走,嘴里不忘叨念。“我还是早点帮你找个婆家,快点嫁出去,免得看了就生气…”
听到爷爷要帮她找婆家,六儿脸⾊更白了。
“我、我不要嫁人…”她只要想到大姊嫁了人之后,却被耝暴成性的丈夫活活打死;而三姊当了人家的妾,则被元配虐待,最后选择悬梁自尽;再来是四姊,被恶婆婆欺负,怀着⾝孕还被迫⼲耝活,结果动了胎气,便跟着孩子一同走了。
在五个姊姊当中,只有二姊和五姊的命好一点,但是只要想到爷爷所安排的亲事,全是为了生意和利益着想,不是为了孙女们的幸福,就算对方再怎么不好,也不在乎,六儿真的好怕嫁人。
婢女了解主子的心情,只能不断安慰。“说不定六姐小会跟二姐小和五姐小一样,嫁个好丈夫。”
“万一不是呢?”六儿不安地问。
她宁可当个老姑娘,一辈子都不要嫁。
这时的徐府外头,卫天浪正痴痴地望着大门。
“…是白璐,不会错的,即便她已经忘记我了。”他忧伤地喃道。
在渐渐懂事之后,卫天浪也跟着想起了前世的种种,想要找回所爱的女人,这个决心也愈来愈強烈,如今找到了,没想到白璐却忘了他,失望和难过也无法形容他此刻的感受。
“就算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我没忘就好…”他这么告诉自己。
此刻的卫天浪并没有发现自己同样被跟踪了,也因为他失去了神力,根本看不到⾝后的这名白发少年。
“你们终究还是相遇了…敖浪,在吃了这么多苦头之后,我应该替你⾼兴才对。”想到这些年来看着他到处寻找前世所爱的女人,敖洌在一旁看着觉得既不忍心又痛苦。
真的好想让敖浪看到自己,和自己说几句话…敖洌握紧拳头,克制着想要朝他施法术的冲动,內心在玉帝的警告和自己的望渴之间交战。
站在徐府大门外的卫天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转过⾝来,原本以为⾝后有人,不过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心想大概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举步离开了。
敖洌也跟着白⾼兴一场,以为敖浪还能看得见自己,结果只能化为苦笑,敖浪已经失去了神力,不可能还看得到他。
待卫天浪回到住处,这座宅邸是他买下来的,还安了几个奴才和婢女,为的是他到周国时有人可以伺候生活起居。
他盘算了一整晚,到了翌曰早上,便让几个手下到外头打听那座府邸的主人是谁,以及所有相关的事。
“六儿…”才不过半天,卫天浪已经得到手下的回报,知道白璐在这一世的闺名,以及她在徐家的⾝分。“原来她现在叫六儿…”
卫天浪念着她的闺名,想着转世后的白璐虽不是绝⾊,但生得细致可人的模样,即便在长相上略显不同,但是气质跟前世并不会相差太多,唇畔不噤泛起了浅浅的笑意。
自从成年之后,不乏媒婆上门想要作媒,可是卫天浪都没有趣兴,因为他只想找到转世之后的白璐,然后娶她为妻,两人能够再续前缘,能成为他的妻子的女人只有她。
卫天浪从桌案后头走了出来。“那么…该怎么对付这位徐老爷,才能让他自己开口把孙女嫁给我?”
他得好好合计合计才行。
就这样,在经过了大约十天的调查,卫天浪也全盘了解徐家的整个生意状况之后,这才找上门去。
此刻坐在徐府大厅的卫天浪不过二十六岁,有着⾼大壮硕的⾝形,五官阳刚端正,还带了几分冷淡,因此有些难以亲近,虽然长相不算十分英俊,但是炯炯的目光却有着慑人的魄力,令旁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卫爷请用茶,我家老爷马上就来。”管事让婢女奉上茶水,偷偷打量眼前的男子,想要知道对方的来意。
卫天浪低沉地“嗯”了一声。“不急,你家老爷可以慢慢来。”
“多谢卫爷。”管事拱了下手,也趁这个机会打探一下。“卫爷方才说自己是虞国的商人,是来跟我家老爷谈生意的?”
他横睨一眼。“没错。”
“不知卫爷是做何种买卖?”管事又问。
“盐。”卫天浪不用多做解释,一个字就够了。
避事眼睛一亮。“听说虞国有好几个盐池,而且都归朝廷所有,只把能贩盐的盐引交给指定的商人,敢情卫爷也是其中之一?”要知道周国和晁国所需要的盐都得仰赖虞国,自然相当重视了。
“你知晓得真多。”卫天浪淡讽地说。
“小的跟在我家老爷⾝边,多少懂一点。”管事谦虚地回道。“那就请卫爷稍待片刻,我家老爷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