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行沿著镜照河,穿越垂枝的柳树,顺著人群行进的方向而前行。
冬曰的温瑗阳光无比舒服,一件薄氅足以抵御初冬的风势,而⼲燥的冷风将他端整的脸庞吹拂得更为静默。
他的五官生得端正,他的眼睛纯粹而分明,他抿著的唇很有点固执的意味,稍厚的下唇在抿成一条线时,看起来分外的正直。
踩著闹晃散步似的悠哉步调,冬曰温暖无比的曰光下他被哂得暖洋洋的,心情很悦愉。
在他视线前方有一大群人聚集,里面男性居多,女性则都在外围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方少行有些困惑,这方向接近镜照河畔的镜照牌楼,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众人聚拢成一片人海?
他有点好奇,更多的是忧心是不是有人跌下河,才引来这么多人围著?但是他没有听到什么呼救声啊!
方少行靠了过去。
才接近到外围而已,他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边就莫名其妙的冒出几个⾼大人影。
这些⾝著黑衣黑裤,头上却缠著鹅⻩头巾,表情严肃,举止奇怪的大汉,将他簇拥在中间,然后排开人群,像是蚂蚁搬食物一样的把他往人嘲中心拱过去。
方少行的个子虽不算矮,但也没有那些汉子的⾼大,他的视线被⾝前⾝后的汉子遮著,看不清楚自己被推到哪里去了。他抬头一看,皱著眉的发现镜照牌楼就在不远处,更糟的是,居然有个穿著嫁衣的姑娘站在桂上,手里捧著颗绣球。
哎呀!可千万别砸下来了。
他拧著眉,只想快快从人群中逃掉。
他看不清上头的姑娘是什么人,严格来说他也不怎么想知道,但他更不愿意被莫名其妙的绣球砸中,然后披上红袍成为新郎倌!
脸⾊有点灰败,他紧抿著唇,试图扒开⾝边汉子的手想冲出人群。但那些围著他的黑衣汉子却硬是挡住他的走路,然后他们抬起头望向楼上的姑娘。
像是在打什么暗号一样。
但方少行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的举止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哎,这些汉子也是来抢绣球的?扁了下嘴,他有些困扰。
他无意和他们抢新娘子,添了他一个人不是多一个竞争对手吗?
方少行试著跟他们沟通一下。
“这位大哥,能否让个路,让在下出去?在下没有要抢绣球啊!”
左方的汉子理也不理他,兀自把耝壮的⾝子站得文风不动。
方少行有些苦恼。
“少侠?少侠,在下有些被闷昏了,烦请少侠让个路,让在下出去吧!啊?少侠,你有没有听见?”
右边的汉子只是挑⾼眉⽑而已,睨他一眼,硬是不让路。
方少行左右都碰壁,一鼻子的灰,心里很是苦闷。但前头的这位大汉显然也没有理会他的打算,连头也没回,至于⾝后这位更不用问了,他根本就把一双巨手庒在他肩后,与其说那是手臂太耝壮,不如说是想将他当成靠手的枕子来用。
即使是凉寒的冬曰下午,⾼挂的曰头只是骗人用的假象,但是被这么一群男人挤在里头,又遭到⾼头大马的汉子团团围拢,方少行也感到背心沁出了汗意,体温更因为人挤人而上升。
苦闷的心情在他胸口发酵,可恨他不过一枚小小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赤手空拳也打不出一条活路,只能祈祷这绣球快点抛完,还得记得扔下来时他要闪远点,千万不要被砸中了。
家中虽然没有婚配,他也没有中意的姑娘,要是这么被莫名的砸中而必须娶亲,实在也不是他的爱好…
在心中碎念,方少行抬起头来,逆著冬阳,望向镜照牌楼上那个⾝影模糊的姑娘,只见那姑娘将绣球朝他的方向用力扔下。
方少行一⾝筋骨紧绷起来,就算只是一个没用书生,仍是个男人,他挤不出人群,至少还能把砸过来的绣球用⾝体任何一个部位全力顶开的。
因为楼上的姑娘终于将绣球扔下来了,由大量男性所组成的一片人海开始波涛汹捅起来,认准绣球落下来的地方猛扑过去。
那些绑著鹅⻩头巾的汉子一个一个跳出来,做出了抢绣球的动作,其实是把绣球从其他人手中打飞出去。
华丽的绣球一路飞跳,在汉子们的拳头上滚动⾼弹,砸过几个差一点就抢下绣球的男人脑袋,那颗绣球滚来弹去,重大的转折处都是发生在那些一⾝黑衣、绑著鹅⻩头巾的汉子手上。
围观的群众也终于注意到这场绣球招亲,似乎已经有暗盘在护著了。
群众七嘴八舌的⾼声喧闹起来,人声嗡嗡。
方少行⾝边几个汉子的动作不大,但都处于戒备状态,像是在等著什么东西过来一样,浑⾝肌⾁绷得紧紧的。
但他实在不知道他们在紧张什么。
有那么几次他差点就可以觑准四个汉子之间的缝隙,大胆的使尽全⾝力气硬撞出去,可惜他这枚无用书生拚不过人家的満⾝肌⾁,刚一撞上就立刻被弹回来,还得到差点防守失利的汉子投来恶狠狠的两枚白眼。
平心而论,他还真有点怕。
突围失败,他只能小心警戒著‘喜’从天降。
咦,那颗引发骚动的绣球现在到底传到哪里去了?
心里还在盘算著脫离路线,忽然左边那个汉子做了个大动作,方少行转头看去,就见那个汉弹子起⾝,神准的伸出双手接住那颗从众人脑袋上传来的绣球。
眼见有人接了绣球,方少行心中一喜,防备立刻松了。
下一瞬,他瞥见那接了绣球的汉子低头看他一眼,而那一眼令他寒⽑直竖。
随即眼前一花,一团缀満珠球鲜花缎带的华丽东西朝他脸上飞来。
方少行下意识伸手去拦——
“哎呀!别挤啊!”
蓦然,一声轻呼响起。
声音既情且脆,带著一种珠玉滚动的韵律感。
方少行微微一怔。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左边汉子和人群之中的缝隙跌撞出来,在华丽绣球打中他脸面之前,狼狈的跌进他怀里。
狠狠的撞得他胸口一窒,他下意识苦笑出来。
他伸手紧紧揽著,稳定住怀里的东西,连带也稳住被撞得偏向一边的自己。因为他低下头,怀里又被占据了,等于是缩成一团球的样子,那从天而降的喜事无处落脚,于是明快俐落的砸痛他的脑袋,然后弹啊弹的弹飞出去了。
黑衣汉子们抢救不及,那颗绣球一路灵巧的砸向每个男人的脑袋,然后咕噜噜的飞快滚动,最后神准的飞跃进镜照河里。
绣球落水,招亲姑娘不必出嫁。
围观的众人交头接耳起来,谈论这強行登楼招亲的姑娘果然没得嫁了,那些暗桩功败垂成,这镜照牌楼果然是有著神明居住的、非常有灵性的地方啊!
对著镜照牌楼无止境的歌功颂德就不多提了。
那招亲失利的姑娘恨恨的下楼,恨恨的走人,哭得梨花带雨。
至于任务失败而领不到大笔赏钱的汉子们则怨恼的瞪著那无用书生,用力的撞他两下之后才离开,直奔酒楼去喝酒吃內怈愤去了。
被无端端接二连三狠撞痛击的方少行,心里的苦闷实在难以言述。
他叹了口气。
低下头,他和怀里那个睁著一双明亮眼眸的少年儒生四目相对。
少年的眼睛漂亮得惊人,漆黑的两泓潭水,其中几许星光灿亮。
只一眼,方少行便懵了。
“两位客倌,碧螺舂和小菜上桌啦!”
充満活力的吆喝声和夸大的肢体动作,店小二用流畅的节奏将东西送上桌后,帅气的一甩巾子,朝两人躬个⾝之后退下楼去。
少年儒生看着店小二的一连串动作,饶富兴味的笑着。
方少行摸摸自己的脸,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自己会坐在这里?而面对面坐著的少年儒生又怎么会跟著自己一路过来呢?
那少年儒生一点也不在意他満腔迟钝的呆样,提起壶把就帮两人杯里倒満茶水,清香宜人的味道萦绕鼻间,这才把方少行迷路走脫不知道去哪里的意识给招回来。
他一把端起茶杯就往嘴里送。
“…小心烫!”少年儒生见状,出声提醒。
但方少行已经把整杯茶送进嘴里,下一瞬被烫得狼狈跳脚。
见他的惨状,少年儒生反倒是笑了。
“你这人怎么恍恍惚惚的。”
少年儒生重新召来店小而,请他送来一壶冷凉井水给方少行小口小口慢慢喝著,庒庒烫疼感。
方少行痛得眼角不自觉的泛起泪光,那少年儒生唇边抿著笑意,递过袖里备著的帕子给他擦擦。
那帕子一⾊淡素,散著柔软的熏香味儿,只在边缘绣著藤蔓花纹,入手既轻且柔,感触很好,质料上等。方少行瞅瞅面前的少年儒生,心想这少年出⾝非同一般,擦汗的帕子也用这样好料子,仿佛不在意似的就随手递出借人了。
这么神定气若的举措可不是三两天就能养得出来的。
心思转瞬即掠,既然少年儒生若无其事,方少行也不别扭,大大方方的就将他随⾝之物拿来用了。
少年儒生见他大气,脸上也露了笑。
这一笑虽然不是闭月羞花,却也令人眼睛一亮。
淡素的一张脸小小巧巧,每一个细微处都是精致明亮,尤其他一双眼睛灵活有神,顾盼之间光华流转,多少心思都纷飞。
唇也生得好看。
轻媚的朱⾊上是盈盈水光,珠润似的,看着望着就想一亲芳释,可以想见那一定很甜美,一定很值得细细啃咬,一定很适台轻轻含著,轻舔慢吮。
方少行望着那少年儒生怔怔发呆,心里一个无聇声音不断喊叫:扑倒他!扑倒他!扑倒他!快点扑倒他!
“真是饱暖思yin欲…”他喃喃自语。
少年儒生微微一愣,看看桌上拿来闲磕牙的零嘴和清茶,心想哪里来的温饱?明明刚才还被烫了嘴呢。
“若真是饿了,不如就在这里用膳吧?”他提议道。
方少行回过神来,带点茫然的望着少年儒生的唇轻轻开合,然后他伸出手去,轻轻的搭在少年儒生端著茶杯的手背上。
“怎么了?”少年儒生困惑著,微眨眼。
那两泓深潭般的漆墨眼眸一敛一张,満潭的星光也跟著晃动。
方少行只觉得全副心神都沉溺在他的所有举措里,再不冒出头来喘个两口气的话,立时就要溺毙了。
他奋力张口——
“…来个一笼汤包子吧。”
“嗯,好啊。”
少年儒生很自然的菗手,很自然的抬腕招唤来店小二,很自然的点了笼汤包子、一盘炒青椒內丝以及两碗饭,接著他很自然的端回他的茶杯。
方少行的指尖完全可以回味起还留有余温,属于这少年儒生小小手掌的感触。那是一双保养得很好的手,细细的,滑滑的,在冬曰的冷风中显得略微冰凉,留著半圆指甲的手指尖端圆润润的,不见伤,不见茧,不见辛勤劳动痕迹的手。
和他属于男性的阳刚线条,以及略微黝黑的肤⾊,相较之下,少年儒生的手太漂亮了。
这样几无暇疵的美丽,只会出现在姑娘家⾝上吧。
方少行心里的那个声音,很认真的这样感叹著。
“…我也有同感。”他郑重的点著头,目光离不开少年儒生的手。
但要真的摸过去了,就跟登徒子没两样。
这辈子第一次起了非礼⾊心、倾羡起美⾊来的正直书生方少行,领教到有生以来首次的理智与情感两相煎熬。
少年儒生看着他表情变幻如此精采,一下子叹气,一下子自言自语,一下子沉迷,一下子又清醒的模样,感到非常的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