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妈会意过来,便代主子开口,只是,她说话的对象并不是那个老鸨,而是那个小女孩。
“小姑娘,你今年几岁啦?”
那小女孩听见有人唤她,便把头抬起来。“十…十一岁。”
“你家里除了爹爹,还有其他人吗?”
那小女孩摇头摇。“我娘生下我就过世了,只有爹爹和我…”
“噢…”顾妈闻言,回头与主子对视了一眼,只见后者示意她再继续问下去,于是顾妈又道:“既然如此,那你爹爹的遗体现在安放何处?”
“暂时停在义庄里…”那小女孩似是触动伤心处,眼眶又红了。
“唉…这么小就父⺟双亡,实在怪可怜的。”言情小说吧顾妈见这小女孩如此孤苦无依,也不噤跟着难过起来。
老鸨见那小姑娘与顾妈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不由得心生厌烦,于是突然用力扯了一下小女孩的手。
“好啦好啦!快点随我来吧!只要到了妈妈我那,别说是给你爹爹买棺材下葬,还能天天吃香喝辣,一辈子享用不尽!”说着就扯着那小女孩欲強行离开。
“慢!”齐夫人终于出声制止。
“你…”那老鸨一愣。“齐夫人,您别是要和我争这个小姑娘吧?她刚才可是亲口说了要跟我回去的啊!”
齐夫人扫了她一眼,冷冷一笑。“您这话言之过早了吧?她可签了卖⾝契?”
“这…”轻轻巧巧一句话,顿时教那老鸨一时语塞,然而她无论如何不愿失了面子,于是立即回嘴。“就算这样,凡事也有个先来后到!您领了她去,她顶多一辈子做婢做奴,要是到了我留舂楼,凭她的资质,再经过我的教调,几年后必成顶尖的红牌姑娘,终生锦衣玉食享用不尽…”
“少在那里废话连篇!”齐夫人突然怒喝一声,把那老鸨吓得差点咬到自己头舌。不仅仅是她,连在场围观的众人也吓得呆了,尤其是那风暴中心的主角,也就是那名小姑娘。
齐夫人面向那小女孩。“丫头,你可知道留舂楼是做什么营生?”
那小女孩怔怔的看着眼前⾼贵的妇人,不由得被她的气势所震慑,然而她在对自己说话时,态度又是那么亲切…这到底是…
突然有人戳戳她的手臂,叫她回神,原来是齐夫人⾝边的老嬷嬷。“丫头,我家夫人问你话呢!还不快些回答?”
见到顾妈那带着鼓励的笑容,小女孩于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齐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既然知道,你还愿意跟她去?”她的声调略略提⾼,显然有责备之意。
那小女孩低下头去。“我…没办法…爹爹再不下葬,⾝子都要坏了…我…我没钱…”
“有钱,你就什么都愿意做?”齐夫人话中有话地问。
那小女孩顿了一会儿。“我…我不是为了钱,是为了爹爹,我不忍心爹爹再受苦…”
齐夫人闻言,嘴角忽尔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那好,我再问你,你是甘愿到留舂楼做锦衣玉食的花姑娘,还是在我府中当个打杂下女?”
那小女孩一听,豁然抬起头来,眼中又惊又喜,闪烁着希望的晶光!
“夫…夫人!”
“别夫人、夫人的直叫,要回话。”顾妈提醒她。
小女孩如梦初醒,挣脫了留舂楼老鸨的手,对着齐夫人双膝一跪,磕下头去。
“夫人好心、千秋万代,您大慈大悲,我爹爹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您的…”
“别谢了,看你这样子,约莫是愿意到我家里去了吧?既然愿意,就起来随我回家去。”齐夫人微微一笑,亲手拉起她瘦弱的臂膀,一边对顾妈交代了一句话。
“回头去把保定找来,叫他去义庄把事情办了。”说着就要领着小女孩离开,那始终被晾在一旁的留舂楼妈妈这时回过神来,见人就这样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抢了,气得浑⾝乱颤。正要上前发话,齐夫人却也恰巧回过头来,凝着她瞧的眼睛,神情冷如薄冰。
“我把这丫头领走,也是为你积德,以后你最好收敛一些,别尽吧这种逼良为娼的缺德蠢事!”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威严十足,加上众人纷纷投来不以为然的眼神,那老鸨不由得被牢牢地钉在原地,张着一张红灩灩的嘴巴,心中又气又恨,面上却又羞又窘,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一个半时辰之后,齐家。
已经重新梳洗打扮过的小女孩,换上了一套半新不旧的服衣后,被顾妈领到花厅里见齐夫人。只见齐夫人⾝旁还有几个年轻的婢女正在为她扇凉,她也已换过了另一套服衣,正坐在太师椅中意态闲适地品茶,见到她来,也不立即说话,只是慢慢的啜了几口茶水,然后才将茶盏放到桌子上,看着小女孩开口。
“丫头,你过来。”她示意小女孩走近一些,微微一笑,说道:“我已经嘱人去义庄处理你爹爹的后事,你虽然是重孝在⾝,于情于理都该守丧,但毕竟年纪还小,去了不但帮不了什么忙,更怕伤心过度,哭坏⾝子。我的意思是,你且在我家中,等到事情办得差不多之后,我会安排让你去坟前上香,见你爹爹最后一面,这样可好?”
小女孩早已将眼前的齐夫人视为天大的恩人,任凭齐夫人说什么,岂有不从之理?虽然无法在父亲⾝边守孝令她觉得十分难过,但人家为她设想至此,她也不敢多做要求,只得乖巧的点点头。
齐夫人満意地一笑,又道:“方才都没问起,现在可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我…”那小女孩不知怎地,有些结结巴巴。
“说话呀!”顾妈照旧扮演着提醒她的角⾊。
那女孩这才如梦初醒。“我…我姓…元、元碧纱…”
“元碧纱?这名字听来倒别致。”齐夫人细细打量眼前的孩子,只见她经过整理后,也算得上明眸皓齿,五官端正秀美,难怪留舂楼的老鸨会看上她,尤其是她那双圆润如珠的大眼,彷佛随时都氤氲着水气,十分惹人怜爱。“是你爹爹起的名儿?”
元碧纱点点头,道:“我爹爹是塾师。”
“噢?”齐夫人秀眉微挑。“书香世家啊…你倒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元碧纱眼神一黯。“爹爹只是因为近两年患了病,所以才把生学给遣了,想等过一阵子⾝体较康健时再重新教读,只是他却一病不起…”说到这里,她突然抬起头来,有些紧张的问:“夫…夫人,碧纱留在这里,真的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你怎么这么问?”
元碧纱闻言,先是放下心来的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有着一种很宿命的悲伤。
“因为…村里的人说我命硬,才会在出生的时候克死了娘,现在又克死了爹爹…夫人待碧纱恩重如山,碧纱…说什么也不能…”
齐夫人闻言,不由得与顾妈对看了一眼。
道士的话言犹在耳,所谓机缘,难道就在眼前?
“碧纱。”齐夫人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我要你见一个人。”
元碧纱抬起头,看着齐夫人那张⾼贵优雅的脸庞,一时间有些茫惑。“见人?”夫人…不嫌她命硬,不赶她走吗?
齐夫人站起来,⾝旁的婢女连忙去扶她,她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对元碧纱道:“你跟我来。”
“啊?是。”元碧纱连忙迈开脚步跟上去,只见夫人出了花厅,穿进回廊里,笔直地向后头的厢房走去。
苞在后头的元碧纱则完全被这深宅大院的广阔给看傻了,她知道这世上是有有钱人家,却从未真正见过所谓的有钱人是如何生活…
从初入齐家,她就差些为那气派恢宏的门厅所吓倒,原以为那就已是登峰造极,然而到了后院,她才明白原来美景竟还有不同的意境,只见庭园深深、湖光濯濯;花荫长廊、流影澄光,这迂回曲折所雕琢出的逸雅风情,已暗暗地震慑住她幼小的心灵。
她目眩神迷,直想好好地看个够,但齐夫人的脚步不曾有半秒停歇,碧纱也不敢有所耽搁,只得不停地追随着齐夫人,一边纳闷着她到底要自己去见谁。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一间房前,元碧纱才刚在门前停下脚步,便闻到一股十分浓重的药味儿。
“这儿是我儿子的房间,他叫齐磊。”齐夫人一手搭在门板上,一面对着元碧纱说道:“我要让你见的人,就是他。”
“齐磊…?”
“是的。”齐夫人看着她,然后拍了拍她的头。“碧纱,你方才在大街上说,你爹爹是病死的吧?”
“嗯。”元碧纱点了点头。
“那么,你一定很难过。”齐夫人道:“其实,我跟你有一样的烦恼…你爹爹的⾝体不好,磊儿也是…”
元碧纱看着她秀眉紧蹙,面容有说不出的忧愁,心想这么好的人,上天居然也忍心磨折?
齐夫人却不再往下解释,轻轻把门一推,门呀然而开,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便由里头传来,她神⾊一凛,连忙急步走到內室,元碧纱愣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內室里的药味更浓重,元碧纱对此却不陌生,只因爹爹过世前,家里也曾经充満这种味道…
一时间,鼻头突然有点泛酸,她努力的昅了昅鼻子,不教情绪泛溢出来,她忍住,然后,慢慢地拖着脚步走到床边。
只见齐夫人坐在楠木雕刻的大床床沿,揽着床上一个瘦小的男孩,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脊,嘴里不住的低喃:“磊儿…好些没有?”
那男孩就是齐夫人口中的齐磊吧?元碧纱好奇地望着他,只觉他年纪比自己小得多,约莫才五、六岁左右,看上去骨架修长、皮⾁单薄,更显得削瘦,眉眼之间与美丽的齐夫人十分相似,简直像玉刻出来的人儿,但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病气十足的双眼透着一股极为叛逆又骄傲的眼神。
他咳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第一眼就瞧见屋里多了个人,于是立刻撑着从⺟亲怀中坐直,充満敌意地指着站在床边的元碧纱怒喝。
“你是谁滚出去!”
元碧纱乍听到这样一个比她小的孩子对她颐指气使的,不由愣了一下,然而齐夫人却把他的手给按了下来,然后对元碧纱招了招手,示意她再走近一些。
“磊儿,别这样,娘给你找了个姊姊来陪你,从今往后,你就有伴了。”她温言缓语地道。
齐磊瞪了元碧纱一眼。“我不要,叫她滚出去!”
“磊儿!”齐夫人脸⾊一变。“不可以这样!一点礼貌都没有!碧纱年纪比你大,今后还有很多事情要仰赖她,千万不可无礼。”
齐磊被⺟亲这么一骂,心情更差了。“我讨厌她!”
齐夫人见状,不由叹了口气,她知道孩子⾝体不好心情就容易跟着坏,但齐磊小小年纪就已这么蛮横,说到底也是自个儿宠出来的,偏偏每次他的病一发作起来,就是曰夜不得安生的大病,谁都没法子帮助他,药石功效也有限,难怪他要迁怒别人了。
只因别人都是这么健康,而他却连想下床去玩都有困难…
叹了口气,她转头对元碧纱苦笑道:“碧纱,你都看见了,这就是我的儿子齐磊,也就是你将来要服侍的对象,他被我宠坏了,活脫脫一个混世魔王,你不会不答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