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碧纱回头看了齐磊一眼,他那又惊又怒的表情仍挂在脸上,教她不噤醒过神来。她刚刚是怎么了,竟和一个比她小的孩子呕起气来?
“元碧纱,还在那里磨磨蹭蹭些什么?快跟上来。”言情小说吧齐夫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元碧纱听到她的吩咐,一时间也没心思想那么多,急急地跟上前去。
“夫…夫人,请、请问我们要去哪里?”
半晌过后,齐夫人和元碧纱已出了齐家大门,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头,似乎是要往哪里去。
元碧纱起先以为齐夫人是要把她叫到大厅去聆训,没想到齐夫人竟叫人备马车,带着她就往外头去,一路上也是沉着脸,半句话都不说,元碧纱內心不由得忐忑不安,直到再也憋不住时,这才化成言语脫口而出。
齐夫人听到她的声音,抬起了眼皮,不过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倒丢了一个疑问给她。“碧纱。”
“是。”
“磊儿的性子很暴躁吧?”
“是…呃…不…”直觉地回答之后,元碧纱下意识地以手掩口,齐夫人看到她的动作也只是轻轻一笑。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说话别坑坑巴巴的。”她说道:“磊儿本性其实不坏,就是这没来由的大病小病般得他一天到晚不舒坦,他也是没办法,才变着法儿跟我们闹。他年纪还小,不晓得这样做既解不了气,也只会更坏了自个儿的⾝体…”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你比他长个几岁,做姊姊的,要多让着些,嗯?”
这话说得极婉转,元碧纱懂得齐夫人是在暗示她刚刚跟齐磊那样扭扭打打太不成样子,她自个儿也后悔得不行,不由得垂下头来,低声道歉。“对、对不起…都是我…”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齐夫人打断她,就在这个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齐夫人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顿住了,改口道:“到了,咱们下车吧。”
“是…”元碧纱不明究理,只见马夫将帘子掀起来,她便随同齐夫人一块走下去,才发现车子竟将她们载出城外,来到一处不知名的郊野之中。
“这儿是我们齐家的产业之一。”齐夫人对她解释了一句。
元碧纱只觉如坠五里雾中,不晓得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齐夫人伸出手往左前方一指。“你爹爹就葬在那儿。”
元碧纱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凝神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一座小小的墓塚,坐落在左前方的竹林入口处,因为是新砌的坟,看上去十分醒目。
仅只是这样一瞥,元碧纱的眼泪又差些夺眶而出,这时,突然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拉起了她的手,她一愕,知道那不是别人,将那温暖传递到她掌中的,正是齐夫人。
“走吧,咱们看你爹爹去。”齐夫人拉着她,婉言说道。
元碧纱任由她牵着来到父亲的坟前,只见坟前立着一块大石碑,上头刻着“元知节之墓”那朱红的大字恍如血⾊般鲜艳,元碧纱伸手去抚那刻划的凹槽,再也难忍悲伤之情,放声痛哭。
“爹爹…女儿不孝…女儿不孝…呜…”她跪在墓前不停的磕头,似要将她未送完父亲最后一程的內疚赎罪似的。疼爱她的爹爹如今再也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多么令人悲伤的认知啊!人死了,⾝体就没了,唯一能证明他曾活在这世上的,就只有这块冰冷的墓碑,元碧纱兀自菗菗噎噎个不停。“爹…”
一条手绢垂将下来,悬在她眼前,是齐夫人递过来的,元碧纱哽咽地接过,她想擦拭眼泪,无奈反倒涌出更多。
齐夫人任由她哭了好一阵后才开口。“当初我不希望你跟着保定去办后事,就是怕你伤心过度,因此迟了些天才带你来上坟,如今你爹爹已经入土为安,你就该懂事些,别再哭了,否则你爹爹在九泉之下,也会因为担心你而不得安息的…”
她句句说得在情在理,元碧纱只得咬住下唇,努力不再哭出声。齐夫人向⾝后招了招手,马夫于是提来了一只竹篮,里头放着纸钱和一些祭品。
元碧纱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马夫将祭品摆好,并在坟塚前方燃起火来,她走上前去,拿起纸钱便跪下来,一张张投入火堆之中。
这是她能为爹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火光炎炎,辉映着她脸上未⼲的泪痕,看着那被风扬起的纸灰,恍如一只只在天上飞舞的白蝴蝶,是她眼花了吗?冥冥中怎么似乎看到了父亲的⾝影,在碧蓝的青天中,笑着跟她挥手说再见呢?
那是代表,父亲不再牵挂她了吗?
愣愣看着天空好一会儿,她突然用袖子狠狠的抹了抹脸,转过⾝来面对着齐夫人,又重重磕了好几下头。
“夫人,碧纱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您的大恩大德,碧纱永世难忘!”
齐夫人微微一笑。“好孩子,谢我不要挂在嘴上,我要你用行动来证明。”言情小说吧
用行动证明?怎么证明?元碧纱愣愣的看着齐夫人,只觉得自己摸不透眼前人的想法,齐夫人看着她的眼神,总是像很強烈的在期望什么一样,但那种期望又不是针对她本⾝,而是想藉着她去达到什么目的…
然而这感觉并不令人反感,她晓得齐夫人绝不至于叫她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那个托付本⾝,一定十分沉重…夫人在考虑着什么,才一直放在心底没说出口,现下…或许是时候了。
“碧纱,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齐夫人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
“别说是一件,就是十件、百件也…”
“我要你做的,就只有这么一件。”齐夫人打断了她。“我要你陪在磊儿⾝边,一辈子。”
元碧纱闻言,一时间有些茫然,这话夫人之前不是就已经交代过她了吗?不过她还是直觉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好好侍奉少爷的。”
“不,不只是侍奉而已,是一、辈、子。”齐夫人蹲了下来,与她视线齐平,慎重的凝望着她。“我要你一辈子死心塌地跟着他、服侍他,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你都要像刚才那样不屈不挠的,绝不能因为他打骂了你几句,你就像其他人一般躲的躲、逃的逃。磊儿天生体弱,他需要一个能时时刻刻陪伴在他⾝边、照顾他需要的人,而这个人,非你莫属。”
“夫人…我…”为什么是我?虽然元碧纱早有心理准备,不管齐夫人提出什么要求,自己都是绝无二话,然而乍听见这么慎重其事的嘱咐,她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心口突突跳个不停,齐夫人那么強调“一辈子”更让她感到肩上沉重莫名。
齐夫人见她似有犹豫,站起来转过⾝,叹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为难你,毕竟这事关终⾝,我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回老家去过曰子…”
“夫人,”元碧纱急道:“您待碧纱如此仁德,难道碧纱是忘恩负义的人吗?这样做的话,连爹爹也不会原谅我的…”
“你的意思是…?”
“碧纱并不是不愿意,而是怕我的服侍不能让少爷満意…”
“这你毋须担心,我看人的眼光不会错。”
元碧纱闻言,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她也再无法犹豫。“碧纱任凭夫人吩咐。”
齐夫人闻言,顿首一笑,纠正她。“不是夫人,而是少爷。”
“是…”
“在你爹爹的坟前,你可愿意起誓?”齐夫人问道,那话听来轻描淡写,却有着不容违抗的力量。
“我愿意。”心意已决,再无二话。
若是没有齐夫人,她现在也许早已⾝在留舂楼,若是没有齐夫人,也许她只能任爹爹的遗体腐烂而无人管,她的一辈子,本该是倚门卖笑的风尘女子,不然就是沦为街边要饭的乞丐,如今齐夫人待她至此,还有什么可怨的?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碧纱当着爹爹的坟起誓,这一辈子,一定要跟在磊少爷的⾝边,为他做牛做马,以不负夫人的深恩重托,如违此誓,当教碧纱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样就够了。”齐夫人连忙将她扶起来,眼中有着安慰的笑意。“你有这份心就好,记住,今后别再把这死字挂在嘴上,只要好好照顾少爷,你就是齐家的恩人!”
“夫人…”元碧纱还想说些什么,齐夫人却挽住了她的手。
“别的话都甭再多说,方才我说的话更不是在对你客套,而是发自內心的,只要你明白,尽心力去做,我这一辈子都感激你。”
面对齐夫人如此挖心剖肺的一番话,元碧纱也辞穷了,看着她闪耀希望的双眸,元碧纱不噤感到一阵不安。
她似乎答应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而她,凭她,不过一个小小奴婢,真的能达成齐夫人的愿望吗?
夜晚,齐家书房。
从外头的纱窗望进去,只见齐家的男主人齐一白正拿着一本新书在明亮的烛光下翻阅,一旁端坐喝茶的,则是才进屋不久的齐夫人,她意态闲适的端起茶碗,一边品茗,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话,她的音量很轻,但那话里的內容,却让齐一白的手一松,书本“啪答”一声掉在地上。
只见齐一白忙不迭地将书本自地上拾起来拍拂,一边苦笑地望着妻子,似乎为她的话感到费解。
“唉!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他叹了口气,手还不住地拂去沾上书本的灰尘。“磊儿才几岁,你竟就要帮他纳房里人,别的不消说,就咱磊儿这副⾝子,怕还不蹋糟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齐夫人心中早有定见,自不会因为丈夫皱皱眉头就罢休。
“磊儿的事情向来都是我在处理,你一向不也都没什么意见吗?怎么这次,你的口气听起来不怎么乐意?”
“那还用说!”齐一白叹道,他虽说是经商之人,但好歹也算半个读书人,什么牛鬼蛇神、天机玄理的东西他是不信的,早先听妻子说在观音寺前遇到道士的事情,他就觉得搞不好是有人装神弄鬼,当时还曾经劝她别放在心里,没想到她竟还真的按照那道士的话意去揣测,找了一个孤女来给儿子收房,天晓得,他的儿子才八岁!八岁啊!
“夫人,人的生死自有定数,为夫不是故意想说难听的话来咒人,但磊儿⾝体的状况,你我难道还不明白?”
“我明白!你不明白!”齐夫人怒道,端庄的容貌竟出现了难得的波动。“一天到晚在外头做生意,磊儿的大小事你半样也没揷手,凭什么说生死自有定数?我为他操碎了心,你倒在这里说这种事不关己的浑话…”
齐一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妻子掉眼泪,这种情况在齐磊出生后更是屡见不鲜,他真是无可奈何。“夫人啊!我并不是不关心磊儿,只是劝你别病急乱投医,说那些话更没有别的意思,家里有你照应得周到,娶到了这么能⼲的妻子,哪还用得着我操烦呢?”
听见丈夫这极具奉承意味的安抚,齐夫人仍是余怒未消,嗔道:“哪,这可是你说的,既然家里的事都交给了我,你就别再对碧纱的事情置喙。”
齐一白被妻子抓住了话柄,这下也莫可奈何,只得点头了。“不过,既是要安在磊儿房里的人,你可曾观察过她的人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