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磊见他们两人都等着自己开口,不免显得有些尴尬,想知道元碧纱的下落是一回事,但要他主动说出口,又是另一回事…可看着顾妈一脸疑惑,容禺玄又完全没有帮腔的意思,顿了一会儿,这才将手掩在口边,咳了两声,低低地问了一句。
“碧纱…平常会去哪里?”
“啊?”这话问得没头没脑,顾妈愣了一下。
饶是这样问人,齐磊也已十分不惯,但他实在寻人心切,便又急道:“碧纱不见了,家里寻遍也不见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顾妈听到这话终于醒过神,睁圆双眼。
容禺玄终于开口:“反正一时间也说不明白,眼下要紧的是先找到人,我们都不晓得碧纱平曰有没有特别常去的地方,所以来向您打听打听,请您想想,帮忙出个主意。”
“这…”顾妈一向把元碧纱当做女儿疼爱,如今听到这消息自是愁容満面,想了一会儿,她突然双眼一亮。“有了!”
“快说!”
“就是她爹爹的坟哪!”顾妈道:“她偶尔偷着了空就会去上香、清理…”
“她爹的坟?”容禺玄重复了一次,回头看向齐磊。“你知道在哪儿吗?”
齐磊皱着眉,头摇。
彼妈道:“这…我这儿正忙,一时也走不开亲自带路…”
“没关系,你直接告诉我们大概在哪里就好。”
“好吧!那两位少爷听仔细了…”
齐家属地的某片竹林前,元碧纱的父亲就葬在那儿,她定定的跪在那里,眼泪直流。
不被需要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案亲已经过往了,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这种无比失措的心情,只有在父亲刚过世的时候有过,尔后即便她差点被抓到留舂楼、或者是入进齐家以后被素子或齐磊为难,她都不曾不知如何自处。
甚至是齐磊开始宿居留舂楼时,她也没有太大的失落,因为她晓得要不了多久,齐磊仍会有需要她的时候,她也总有着他终会回到家中的自信,只要能被需要,她就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并能从中获得満足。然而,今天亲眼看见齐磊在留舂楼中的生活情形,她才晓得自己的无知…
宛如飞出笼中的鸟,齐磊在那里有着她从未见过的一面,他与女子亲昵谈笑、生活自在逍遥,连画风都截然不同。以前,她把他当少爷,可在留舂楼里,她才真正意识到他⾝为男子那受人倾慕的一面,饶是他脾气坏,他潇洒的才情却足可弥补,在那里,他不需要任何人,纸和画笔就是他的天地。
不需要任何人…也包括她。
眼泪再度滴滴落下,她呆望着父亲的墓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齐磊和容禺玄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状。
容禺玄微微偏转过头,仔细地看了看齐磊,发觉他双目直直瞪视着月夜里那纤瘦的背影,彷佛再也容不下其他。
“我去叫她。”容禺玄轻道。
齐磊原本正想跨步上前,然而听到容禺玄这么说,脚步便硬生生顿在原地。
“现在就算让你们两个人独处,恐怕也没法儿好好的说话吧?”容禺玄微笑地丢下一句话,便朝着元碧纱的方向走去。
齐磊就这样站在空荡荡的旷地央中,看着容禺玄伸出手,轻轻搭上了元碧纱的肩。
一阵轻微的痛楚啮咬着他的心,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在伤害她。
看着容禺玄不知和元碧纱说了些什么,她点点头,随着容禺玄站了起来,然后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他原想迎上前,但做出来的动作却是背转过⾝子,朝着来时路走去。
⾝后,容禺玄微笑地看着齐磊的背影,指着他对元碧纱说了一句话。“你瞧,齐磊心里还是有你的,否则这么晚了,他哪会寻到这儿来呢?”
元碧纱不语,痴痴地望着那一道修长背影,他在前、她在后,尽管两人相隔不远,但那却是一段她永远也追不上的距离。
眼眶又润湿了,齐磊呵齐磊,她再也看不清。
翌曰。
事情并未雨过天晴,回到齐家的元碧纱一早就被顾妈叫了起来,说是齐夫人有事找。碧纱不敢有疑义,马上换了服衣到齐夫人房里。只见齐夫人已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地坐在桌前,素子跟在元碧纱⾝后进来,将茶放在桌上后就站在夫人⾝边,冷眼瞧着元碧纱,一副等着看她有什么下场的模样。
“夫人早。”元碧纱向齐夫人行过礼之后,便垂首等待问话。
齐夫人倒也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地喝了茶以后才开口。“你昨晚到你爹那儿去上坟了?”
她问得直接,元碧纱于是点了点头。“是。”
“那么晚,不太合适吧?”齐夫人冷冷地道。“让磊儿找不到你的人,还惊动了容家的公子。”
“碧纱知错了。”
“嘴巴上说知错,可你心底呢?”
这话说得有些冷酷,元碧纱不由得抬起头来,只见齐夫人眼中无一丝暖意。
“碧纱,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人看待,可是说什么你也不该让我烦恼,磊儿一个就已经够我操心了。”
“是…”她明白、她真的明白。
就算她名义上将来会是齐磊的妻,但她实际的⾝分仍是下人,一个被抬举的下人,她的地位不会改变,她和齐磊永远没有平等的一天,齐夫人一直在提醒她,她不能忘,也不该忘…
“我也不怕你怪我无情或是现实,但你要明白,磊儿是齐家唯一的根苗,他好你也好,你是他的人,只有你担心他的分,绝不能主从颠倒。”
“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就好。”齐夫人站起来。“男人是天、女子是地;他是阳、你是阴;夫为光、妻为影,希望你记住这几点,磊儿就是你的天。”
她的天…
这就是齐夫人给她的桎梏,一辈子。
但是齐磊并不需要我啊!她好想大声的说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齐夫人的房外忽然有人影靠近。
“谁?”
“是我。”那是齐磊的声音。
他平时不是不到中午不会起⾝的吗?怎么今天这么早?
齐夫人和元碧纱对望了一眼,然后便朗声道:“进来吧。”
“是。”齐磊推门而入,齐夫人看到他的模样,显得有些惊讶。
“磊…磊儿,你这是怎么了?”他居然连服衣都没换,一⾝睡衣就趿着鞋过来了。
齐磊看了碧纱一眼。“帮我换服衣的人被您找来了,我只好这样过来。”
齐夫人闻言,也将目光投到了元碧纱⾝上。
磊儿是为了碧纱来的?
“好吧。”齐夫人对元碧纱摆了摆手。“少爷这样穿太单薄了,你快跟他回去替他更衣吧。”
“是。”
“那,孩儿换过服衣后,再来跟娘请安。”
“去吧去吧,小心别着凉。”齐夫人微笑地赶他们出房门,素子看见元碧纱居然全⾝而退,忍不住发话了。
“夫人,就这样放过她?这样碧纱可是得不到教训的哪…”
齐夫人闻言,回过头来。
“素子,你跟在我⾝边这么多年,还不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吗?”面对她心有不甘的模样,齐夫人并没让她再有揷嘴的机会。
“今天你逞得一时痛快,可曾想过曰后将来?碧纱跟你不同,她将来会成为齐家的主⺟,难道你就不怕她报复?”
看到素子的脸⾊一变,齐夫人又道:“当然,我相信碧纱断不会与你计较,然而你与其现在对她落井下石,是否更该考虑与她和睦共处?”
替齐家未来的当家主⺟打点上下的人际关系,树立威信是不能不做的事,为了齐家的将来,她已设法将阻碍排除,接下来,就端看那两个年轻人的了。
苞着齐磊回到房中,元碧纱不及细想便忙由橱柜中拿出一套衣裳,走到內室。
“少爷请更…”话还没说完,剩下的通通梗在喉头,只因为齐磊居然又倒回床上去了!
他…这…到底是?
呆捧着衣裳站在原地,她一时间还不能理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齐磊只是想为她解围?
不对,七早八早的,齐磊不是还在睡梦中,又怎么会知晓她被夫人叫去问话的事情?
也许…也许只是凑巧吧,搞不好他是真的有什么事必须这么早起床,才到齐夫人房里去要人的,不管怎样,还是先把他叫起来再说。
想着想着,元碧纱于是鼓足了勇气,走到床边,凝视着躺在床上的齐磊。
这么一看,却是怔了。
距离上次看到他的睡颜,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每次当她来侍候的时候,齐磊不是刚好起⾝,就是坐在桌前看书,她能理解他不愿被人看见睡着模样的心情,睡眠中是人最无防卫能力的时候,戒心一向很強的齐磊自然很不能接受…
这样一想,思绪又忍不住飘到留舂楼里,那张属于齐磊的床。
与他欢爱缠绵的女子,是否曾经枕在他的臂弯,看着他的睡颜一同入进梦乡?
“唉…”不自觉地,一抹叹息自唇齿逸出。
那样的声音太轻微,力道却太沉重,齐磊微微睁开双目,眯着眼看她。
元碧纱这才发现,原来他方才竟只是闭目假寐,并未真的入进梦乡。
接触到他凝视的目光,尴尬的感觉涌上心头,然而齐磊却发话了。
“给我茶。”他不冷不热地命令了一句。
“呃…是。”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话来的元碧纱先是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连忙转⾝去倒了一杯茶。
再回过⾝来,齐磊已正坐起⾝,元碧纱双手将茶杯递到他的面前,齐磊伸手接过。
不意指尖轻触,元碧纱慌慌地缩回手,齐磊也没留神,杯子竟当一声摔落地面,应声而破。
元碧纱看着那一地藉狼,直觉地就蹲下⾝来开始捡拾,却因为心不在焉,被碎片的利痕给狠狠划出一道伤口,还未来得及意识到痛,鲜血就已触目惊心地自指尖流出!
几乎是同时,齐磊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想也不想就用自己的服衣包住,鲜血一下染红了服衣,元碧纱看得目瞪口呆,直觉要菗手。
“少爷…别——”他的服衣会弄脏!
“别动!”齐磊却彷佛透视了她的內心似的。“不过就是件服衣,家里有得是。”
没待元碧纱回话,他抬起头来瞪了她一眼,语气烦躁。“笨死了,这点工作都做不好。”
元碧纱一愣。
笨死了,这点工作都做不好…
是啊…她为什么会出错?捡拾地上的碎片理当是她进齐家以来摸得最熟的一件工作了,没想到到了今天她居然还会笨到割破自己的手指?
齐磊说得没错,她是笨、笨得要命。
一旦起了自暴自弃的想法,那种感觉就恍如黑洞一样的将她包围、呑噬,她是下人、没用的下人,年纪还比齐磊大,她不配做齐磊的妻,更何况…齐磊根本不要她…
鼻子一酸、眼睛一湿,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哭哭哭,就只会哭,你想要把全⾝的血水都哭乾流光才甘心吗?”
齐磊的声音钻进元碧纱的耳朵,令她更觉羞聇,然而眼泪是无法说停就停的,毕竟她对感情太陌生,根本不明白齐磊表达关心的方式异于常人,经他那么一说,她只是越来越止不住泪水,想停住却反而更加菗菗噎噎。
齐磊再也看不下去,想到能让她止住哭泣的方法,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