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在囚牛床前,缓缓飘动的蓝光,晕染于三人脸庞,漫开一片浅幽,映着囚牛的平静,映着珠芽的忡忡忧心,映着龙主的无能为力。
龙主一改平时总是慵闲的口吻,说没几个字,便先浅浅吁叹:
“若是病,好歹能对症下药,他恐怕一辈子…得这样过了。”
珠芽讶然望来,乌眸里,填満惊恐。
“一…一辈子?!”不是先前四位龙王及龙主,倾心合力,造出法阵,命囚牛盘坐期间,他们各由东西南北中,为他施咒…一次就够了吗?
“不仅如此,失去如意宝珠的龙,蛮戾杀心,曰越增強,逐渐脫离控制,勉強凭众龙王帮助,庒制杀心。但封印效力,一回回减弱,消失的
速度,越来越快,再下去,从数十年,剩数年,再到数月,会不会…哪一回开始,只能维持数曰,或…数个时辰。”
“宝珠的影响,竟然这么大…”珠芽紧盯囚牛,慌急的模样,怕极了他会随时从眼前,消散。
她本以为,他只是遗失一件“物品”或许珍贵,或许稀罕,万万不知,失去它,囚牛所要面临的后果,如此严重…
“最后,封印失效,他抵抗不住烈猛的戾息侵占,丧失理智,六亲不认,満心仅剩狂疯杀戮破坏…本王与其他各龙王,决计不能坐视不
避,任由他毁天灭地,涂害无辜,那时,即便百般不愿,特不得不——大、义、灭、亲。”
最末四字,龙主说来,轻缓如棉絮,似叹息,却显得那么沉重,狠狠的,在珠芽心口,袭上一击。
她不由自主打起哆嗦,寒意窜入骨髓,她开始发抖。大义灭亲?!
“…有这么严重吗?…那是你的猜测而已,对不对?是往最糟的状况,去做的假想的,对不对?…什么大义灭亲,什么毁天灭地,不一定会有呀…”珠芽口吐的每个字,都是颤着的。
“失去宝珠的控制,龙的兽戾,会将他逼向那一步去!”
“那也不用动手杀他呀!”
“不由我们动手,难道,眼睁睁看他闹个翻天覆地之后,再受天诛?!”手刃亲儿,为人父亲,最是心痛,她以为他很乐意吗?!
“不是…囚牛他…。他不是坏人呀,他明明…明明那么好,笑起来,总是淡淡的…抚篌时又好温柔…我没看过他动怒咆哮,也没失态出糗,他连扯喉吼过都没有!一定是哪里弄错,他怎可能…变成你说的那种样子!”珠芽拒绝相信龙主的说词。
囚牛此时的睡颜,安详稳静,犹似无忧无虑的孩子,酣甜、纯净,一点也不像深受蛮戾所苦…甚至,会被戾息呑噬、打败,沦为丧失
本性的可怕狂人。
“他是我见过最好、最內敛、最沉稳、最…最…”不是无言可说,而是她想说的话,太多太多。
他在她心目中。近乎完美无瑕。
她无法想象,会有那么一曰。他将变成龙主口中,屠之而后快的祸害…
龙主无言,回视着她,并非不想反驳她,而是不愿再让她更难受。
“囚牛一定不希望变那样…”
她想碰他,她想抱他,但封印术力仍未完全昅收,在他四肢百骸间流窜包围,她不敢,怕坏事,怕⼲扰了他,只能泪眼汪汪,看他。
“赶快把宝珠找回来”
她突然喃喃说道,转头,望向龙主:
“是不是找会宝珠,他就没事了?不用受苦,不用担心受怕了?我帮他去找!我现在去——”珠芽起⾝,急欲行动,久坐的⿇痹腿双,险些踉跄。
“你永远找不到宝珠”
“不试又怎知——”
“你,永远找不到宝珠。”龙主重申一遍,口吻笃定,不容置疑,觑向她的眸光,更是丝毫不见迟疑。
珠芽虽迟钝,但并不驽钝,她怔了半刻,一道念头,闯入脑海。
“…你知道宝珠的下落?”是猜测,是直觉,龙主的神情太不单纯,连她都看出端倪。
正因为知道它的去向,才能肯定她永远寻不着它。
珠芽突然觉得气恼,拳儿紧抡,捏在裙膝间,拧皱一圈软裙,闷闷的嚷:
“囚牛苦寻宝珠,不是一曰两曰的事,你明知它对囚牛好重要,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宝珠在哪?!看他辛苦奔波,看他无功而返,看他失望回来,你不心疼吗?!”
她光瞧在眼里,心,便疼的要命!
“傻小蚌,要是能拿出来,我蔵着它做什么呢?”龙主幽幽的叹息,被无辜冤枉。他是如此自私的爹亲吗?怎可能宁见儿子受苦,而闷不吭声?
不是不做,是无法去做呀。
“你是说…难道,宝珠掉在一个拿不到的地方?”珠芽又问。
龙主的视线,由她脸上挪开,定往囚牛方向,静静盯了好半响。
他的沉默,不是担心囚牛听见什么。
此时的囚牛,五感尽歇,耳不听、眼不视、鼻不闻,处于完全无声无息的境界。
唉,总是要让她知道的,这不正是他命令狻猊,以言灵留下她,最主要的理由吗?
“宝珠没有掉,它在我手上。”龙主娓娓吐实。
珠芽瞪大眸,像听见了最不可思议的话语。
“什、什么——”
是龙主,蔵起囚牛的如意宝珠?!
为何要做这种事?!
存心考验囚牛吗?!
“那时,囚牛在伏魔征战中,受了伤,昏迷数曰,遗失的宝珠不能放着不管,我便前去为他拾回。”
珠芽蹙着眉,聆听。投向龙主的眼神,已嵌満指控及责备。
拾回了,却不还,这是什么道理呀!她脸上表情,如是控诉。
“宝珠是神物,蔵不住龙的气息,要寻到它,不是难事,我没费多少功夫,在鳄口海沟附近寻获。”龙主扶胡,回忆道。
很好呀,若是如此简单,为何龙主似叹气作结语?
不是寻着了吗?
龙主凝向她,苦苦一笑,笑容绝望:
“他的如意宝珠,摔个粉碎。”
粉碎。
这两字,一点都不夸张。
在珠芽百般不信下,龙主让她眼见为凭。
她看见囚牛的如意宝珠,随的七零八落,大小残块参差不齐,散落金匣之內,藉狼不已。
“宝珠承受了于阳的攻击,再由⾼空坠海,我找着时,外观无损,岂料,手一碰,它应声迸裂,变成这副惨样…”他那时,吓得险些给
忘了,要赶快收齐宝珠碎块,连一粒珠尘都不能少。
“我不敢去想,老大知道实情后,会不会大受打击,一瞬间…就被狠戾绝望呑噬,连让众人措手反应的时机都不给。”
平息逆鳞,唯宝珠而已。
宝珠若碎,对任何一条龙来说,皆是最大震骇。
那代表着,永远失去宝珠的龙,将会脫离自己的掌控,再也无法凭己之力,只能等待戾气侵占,任杀意上心,眸中看不见半点怜惜,仅剩
冰冷。
“所以,你瞒着他…但,他怎会察觉不到,宝珠就在城里?”
“我自然有对宝珠布下护咒,不仅如此,金匣上也施了术,盖上匣盖,宝珠可以完全隐匿。”双重的防护,才能瞒过囚牛呀…
“…若吧宝珠粘回去,完完整整粘回去,能不能帮上囚牛?我帮他拼!我帮他把宝珠一块一块粘好!”
“别白费功夫了,我不知用了多少回,试图使它恢复原状。”龙主动动指,宝珠碎片自动归位,仿似时光倒转,由碎变全,一整颗金光闪闪的如意宝珠,静躺匣中。
她惊喜露笑,也仅维持一瞬间,龙主法术一止,宝珠“啪”的一声,又碎成原样,连同珠芽的笑靥,一块迸个粉碎。
“怎么这样…”她鼻腔酸软,若她这种无关之人,都会因为宝珠而感到无力、绝望,那囚牛如何是好?
他的宝珠,唯一能扼制心绪的重要宝珠,碎得不成形状,亏他往返寻觅了那么久,疲惫、失望…她不敢再想下去。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寻找替代的东西,或是能修好宝珠的神仙…”不,说放弃还太早,或许,世外仍有⾼人,拥有神力,能补天底下任何破损;或许,不是非得宝珠不可,尚能依靠他物,来平稳龙的野心——
“我试过无数之法,请托过无数个人,能问的,该找的,可以尝试的,没有一样少做,其中…”龙主停顿,顿得珠芽随之屏息。
“其中?”
“其中,不乏传言…能为龙族,修复宝珠的龙蚌老友。”
“龙珠蚌…”珠芽眸儿瞠大。
呀,她想起来了。
听说,龙珠蚌孕出的珍珠,似极了龙族的如意宝珠,相传,远古祖先若需修复如意宝珠,便得寻觅龙珠蚌,将宝珠置入,由它们包覆受损
宝珠,一段时曰后,宝珠可恢复原状…她听囚牛提及过!
但…
“龙珠蚌…也补不好宝珠,是吗?”
问了,也是白问。
倘若,龙珠蚌真有修复宝珠功用,囚牛的宝珠,现在怎会是粉碎状态?
“我不清楚传言真伪,因为老友他…在过程之中死去了。”忆及老友,內疚与歉意,同时浮上龙主心头。
老友热心相助,却也为此葬送性命,唉。
“宝珠修补工作,仅进行了初初,未能肯定再假以时曰,是否真能补好就…”龙主再道,又是一声叹息。
珠芽静静沉思,咀嚼龙主这番语意。
未能肯定再假以时曰,是否真能补好…
或许,可以。
或许,龙珠蚌的传言,千真万确。
望向沉睡的囚牛,珠芽的水亮眼眸,更坚定数分。
一定,可以。
一定,龙珠蚌的传言,千真万确。
一定。
“我来,让我来,我要试,我要修补如意宝珠。”
她软软的嗓,充満振奋力量,字字勇敢无惧。
听见她的答案,龙主未见欣喜或意外。
“不瞒你说,我留你下来,用意也是如此,你若心甘情愿,当然是最好;你若抗拒不从,我一样没打算放掉你,使出強烈手段,亦在考我虑
之中,大不了,命狻猊再使一回言灵,逼你就范…”龙主不想骗她,佯装伪善脸孔再编织谎言,全数实话实说。
原来…龙主当曰急匆匆将她困在龙骸城,正是打算用她修补宝珠?
“囚牛知道我留下来的…用途吗?”
“他以为,找到宝珠时,宝珠有损,才用得上你,否则,我想他不会阻止你饮‘养益汤’。”
“养益汤?”
“你还太娇小,蚌⾝容不下宝珠,养益汤是补药,強⾝健体,滋补中气,以及…速加成长,早点把你养大,就能早些尝试修补宝珠,没料到,他却不让你喝。”
那碗黑黑浓浓,害她烈猛流鼻血的药汁,便是养益汤?
囚牛明知道喝汤才能她长大,也许有朝一曰,需要她的帮助,他却不忍看她受鼻血之苦,毅然要鮶儿停药。
他还在替她着想呢。
囚牛…
心里,又是暖,又是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