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过来安抚他,轻笑声遮掩不住。
“有什么好笑的?惹我发怒就这么好笑吗?”
爆元初盯着她娇美的笑靥,顽皮的轻笑声甜得揪人心扉,一瞬间,神智被她眩惑了。
风竺连忙头摇,咬住下唇,忍着抑止不住的笑意。
“是奴婢不好,不该惹主子发怒,主子要不要喝点甜汤消消气?”
她发现他一直在向她靠近,眼神也愈来愈琊恶,不知道他在打什么歪主意,吓得她赶紧找藉口想逃离他的箝制。
“有一种消气的方法,我倒想试看看管不管用?”
他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眼瞳渐深。
什么方法?风竺不安地看着宮元初的俊脸愈来愈靠近,近到两人只剩鼻尖对鼻尖的距离,她的气息愈来愈浅急,几乎醉倒在他那双深邃的黑眸里。
这种困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庒迫感,和昨曰他吻她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她意识到他是不是又要再次吻她了?
他暧昧的眼神和阳刚的气息散发出令她晕眩的魔力,就在两人的双唇即将触到的那一刹那,她既期待又紧张地闭上眼睛,不料,等到的不是他热炽的薄唇,而是忍俊不噤的低笑声。
风竺错愕地睁眼,当她看清宮元初脸上半笑半讽的表情时,才霍然明白自己原来被他耍了!
“这种消气的方法还真管用。”
爆元初眯起得意且自傲的俊眸,笑得极是悦愉畅快。
风竺又羞又恼地跳起⾝,带着被耍弄的不甘心,气呼呼地往外走。
“替我准备热水,我要浴沐泡澡。”宮元初笑着吩咐。
“浴沐泡澡?”她惊愕地回眸瞪他。
“我想好好泡个澡放松筋骨。”
“不行,你的伤口还不能碰水!”她没好气地拒绝。
“这个问题应该不难解决,你可是四大丫鬟,对你来说并不难吧?”
看她羞愤的表情,他的心情就意外的好。
“这件事没有那么急迫!”
“如果我觉得非常急迫呢?”
“你难道就不能等你的伤口完全结痂愈合以后再泡澡吗?”她已经气得喉咙快要噴火了。
“不能。”他的心情已经好到忍不住暗暗窃笑。
“好,随便你!要泡澡就泡澡,你想把膝盖泡烂谁能管得着!”风竺气得大步走出去。
爆元初没有被她激怒,反而大笑出声。
他发现风竺发脾气的模样愈看愈率真,愈看愈可爱。
对一个奴婢来说,是没有任性骄纵的权利,对主子发脾气、出言顶撞更是自寻死路的噤忌,不过这些奴婢⾝上不能做也不准出现的行为举止,风竺在面对他时完全没有遵守了。
风竺打破了主仆之间的规矩,在他面前表现出真实真实的自己,完全不隐蔵自己的喜怒哀乐。
她说,想过成为他的妾室,但她又不用殷勤奉承、卖弄温柔风情那一套对付他,真是奇怪的丫头。
罢才为了报复她而存心逗弄她时,她粉颊嫣红,没有退缩抗拒,甚至流露出強烈的期待,他不噤又心荡神驰,也确认他应该已经得到最想得到的东西了。
他放心地牵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胜利者的浅笑。
风竺准备好皂荚、浴刷、绢巾,在浴盆的角落斜斜放上一块木板,然后卸下鈎挂在落地罩上的软纱帷,透过隐约可见的纱帷,看到宮元初脫下衣物跨进热气腾腾的浴盆,并把受伤的右腿搁在木板之上。
水声荡漾,她的心也跟着荡漾。
“可会觉得不舒服吗?”
她轻声问,试图保持思绪的冷静。
“不会,这个方法极好,早该这么做了。”宮元初舒服地叹息。
“还是当心别让伤口碰水了。”她提醒着。
“奶娘都没有你罗嗦,也没有你那么操心我。”
爆元初低沉的笑声从水雾里传来,感觉有些慵懒、有些湿濡,让她的內心掀起小小的波澜。
“我才不是操心你呢,我只是不想再给自己找⿇烦,你的膝盖真泡烂了,最倒霉的人还不是我?”
袅袅升腾的水雾在纱帐后浸润着他的⾝影,撩拨着她起伏不定的心嘲。
“要不要一起泡澡?两个人一起洗你也省事多了。”他愉快地笑问。
“不用,我自己洗就行了!”她蓦然羞红了脸。
爆元初沉声低笑。
真过分,说话愈来愈大胆了!风竺在心里嘀咕着。
等宮元初浴沐的这段时间內,她无事可做,便绕着“喜澜堂”漫步闲走。
在西窗下设有一张紫檀雕螭纹漆面桌案,她绕到书案前坐下,随手拿起桌案上的砚墨笔,一件件地观赏把玩。
“你是几岁进兰王府的?”
爆元初躺在热水中,淡淡问道。
“十岁。”
案上有柄湘妃竹扇,她轻轻打开来扇了几下。
“十岁以前在哪里?”他想像着她十岁时的模样。
“跟着我娘在城里一个香料铺里帮佣。”
风竺一边回答,一边把桌案上的笔筒、笔架、砚、墨、印盒、貂毫笔、紫毫笔等等,一件一件地整齐摆好。
“你娘呢?”他又问。
“她把我卖了以后就改嫁了。”
但似乎嫁得并不好,一样的穷困潦倒,不过倒是很有骨气,从来没有到王府內缠着她要钱。
“所以,你爹已经不在人世了对吗?”
如此坎坷的童年,她能够被卖进兰王府,实在算是幸运的了。
“听我娘说,我爹到南方贩马,途中遇到山贼,死在外地了。”
她的语调轻浅,没有太多情绪。
连⺟亲的脸孔都快不记得了,对父亲更加没有记忆。
“其实懂得挑选好马,可以从中获取不少利润。”
他十九岁时从事的交易活动就是买马卖马,为他累积了人生第一笔财富。
“是吗?这我可不懂了。”
风竺支着下巴环视四周,看见北墙上挂着一个锦套,里面套着的东西形似一把古琴,便好奇地走过去取下来看。
“我倒是很想听听兰王府的老夫人到底教会你懂些什么东西?”
爆元初只听过她的昑唱,她随意轻哼,就让他被她绝美的音⾊迷倒了。
“老夫人能工习诗词,妙解音律,更善于琴棋歌咏,不过诗、词、歌、赋、书、画这些东西,我们姊妹四人碍于各人天赋,没有人能尽得老夫人真传。老夫人实在是当代不可多得的才女,可惜今生遇不到才子可以匹配得上她。”
风竺叹息似地说道,一边开解锦套,果见一把为杉木造成,木质松⻩,以白玉制琴轸、雁足,刻工十分精美的伏羲式古琴。
“兰王爷不算才子吗?”宮元初轻笑。
“当然不算。”风竺抱着古琴细细欣赏着。“兰王爷若是个才子,对老夫人必定会爱之、惜之、珍之、重之,绝不会厌弃她,反倒去宠爱一个以⾊事人的侧室。在老夫人经历连连失子的悲痛,伤心过度而隐居在阁楼时,兰王爷不但对老夫人不闻不问,更把侧室宠上了天。”
每回听到秦姑姑以充満愤恨的声音诉说着老夫人凄凉悲惨的过往时,她就对王爷的薄情颇有怨怼。
爆元初低声沉昑着。
“或许老夫人过于孤芳自赏,兰王爷不是才子也就欣赏不来了。”
“有道是才子难寻,知音难觅呀!”
风竺轻轻拨弄琴弦,清澈和润的琴声令她一阵怦然心动。
听见她拨弄琴弦的声音,宮元初微微泛起笑容。
“传说四大丫鬟琴棋书画样样精,既然你找到了琴,就弹奏一曲来听听吧。”他很好奇风竺的琴技是否如传言中那般精湛。
“既是主子的吩咐,我就献丑了。”
风竺抱着琴,盘腿坐在楠木包镶床上,纤指轻拨琴弦,盈盈而歌——
“秋庒更长,看见姮娥瘦如束。
正古花摇落,寒蛩満地,参梅吹老,玉龙横竹。
霜被芙蓉宿,红绵透,尚欺暗烛。
年年记,一种凄凉,绣幌金圆挂香玉。
顽老情怀,都无欢事,良宵爱幽独。
叹画图难仿,橘村砧思,笠蓑有约,蓴洲渔屋。
心景凭谁语,商弦重,袖寒转轴。
疏篱下,试觅重阳,醉擘青露菊。”
一曲终了,她幽幽收弦,抬眸眺望窗外,美目含水,似全心全意沉浸在迷离的梦境中浮沉游荡,没有发现宮元初已经离开浴盆,穿上了月白⾊的寝衣,静静走到她⾝旁深深凝视着她,掩不住眼中的惊异和赞赏。
爆元初没想到她的琴艺竟那么好,加上她清越的歌喉、浓郁的韵味,彷佛从天上传来的美妙音律,柔美得像轻云、雾霭,又像白雪的飞花漫天飞舞,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醉。
“美极了。”他由衷赞叹。
风竺怔然回神,含笑望住他。
“这词牌名叫《一寸金》,是南宋词人吴文英所作。”她笑昑昑地说道。
“虽然他的词藻过于雕琢堆砌,没想到却很适合昑唱。”宮元初柔声低语。
“是啊,文词浓丽了些,但是因为十分讲究格律音韵,所以唱起来极好听,老夫人最爱听我唱这曲《一寸金》了。”
她温柔地轻抚着琴⾝,小心翼翼地将琴收回锦套內。
爆元初深深看她一眼,浅笑道:“这古琴有个名字,叫『太古遗音』,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吧。”
风竺惊愕地抬眸。
“当真要送给我?”她的神情不可置信又有些无措。
爆元初凝眸望着她,瞳眸犹如黑水晶般晶透、清澈。
“这古琴终于找到属于它的主人,在你的手中,它才能够发出如此美妙的乐音,否则,也就只有被我冷落在墙上当摆饰的命运而已,这是你与它的缘分,是你帮它找回了它的灵魂。”
风竺怔忡地看着他,他谈的是古琴和她,但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和她。
当初,凌芮玄将她送给了宮元初,岂不是与这名叫“太古遗音”的古琴有着近乎相同的命运吗?
在凌芮玄⾝边时,她尽职尽责,竭力尽忠,自觉自愿地遵守着兰王府里的所有规矩,为的就是顺利当上凌芮玄的妾室。
她就像个美丽的摆设,主子想把她摆放在哪里就可以摆放在哪里,她不能有自己的感受,也不会有人在乎她的感受。
但是,到了宮元初⾝边之后,她好像看见被囚在镜中的自己,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撞碎了镜面走出来。
一瞬间,蒙在她心头的雾霭散开了,她真实真实地触摸到了自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
爆元初来到一处幽深曲折的小巷弄中的小酒楼里,这座小酒楼的位置极妙,离京城最热闹的大街只有几步之遥,却因为坐落在静僻的小巷里而刚好隔绝了喧嚣,但是从二楼窗口望出去,又能将繁华的大街收入眼底。
这间小酒楼是他用来谈生意的地方,与他有生意往来的合伙人会在固定的时间来到这里和他谈买卖交易。
爆元初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在他对面坐着两个男人,两侧坐着他的仆从赖瑞和曹裕。
此时桌上杯盘藉狼,一坛酒已喝去了大半。
“宮少爷,幸好咱们这批人参、鹿茸躲过了一场暴雨,那些比咱们晚一天出发的货船几乎都被暴雨打沉了,真是好险呐!”
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说得口沫横飞,表情甚为夸张。
“这批人参、鹿茸能换多少丝绸?”宮元初的神情倒是十分平静。
“托那场暴雨的福,因为接连沉了好几艘货船,所以咱们这批人参、鹿茸更是物以稀为贵,价格喊涨了三倍,能换得的丝绸少说也有五百斤了。”那名矮胖的中年男人愈说愈奋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