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沉默了下,深昅一口气,毅然决然的再度开口——
“夫人,奴婢知道您很伤心,但是您还是要振作起来,二少爷只剩您可以帮他撑起这个家,如果您病倒了,您教二少爷一个人该怎么办?”她顿了顿,见夫人没开口斥责她,放软音调继续说:“您还是吃点东西好不好?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二少爷,您也要坚強点,毕竟您是二少爷现在仅存的唯一亲人。夫人,奴婢求您了,您吃点东西好吗?如果老爷和大少爷地下有知,看您这样,一定会很担心难过以及失望的。”
“失望?”段夫人喃喃出声。
“是的,如果段家因此一蹶不振、就此没落的话。”铃兰斩钉截铁的答道。“老爷不仅会失望,还会死不瞑目,怪您怎能眼睁睁的任着段家没落,却什么也不做,不想办法帮助二少爷稳住段家,撑起段家。”
“你说段家没落是怎么一回事?”段夫人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因为老爷和大少爷双双辞世,段家商行群龙无首,已经陷入一片紊乱,坊间甚至有流言在说段家要没落了。”铃兰老实答道。
“磊儿人呢?”段夫人眉头紧蹙的问道。
段磊是二少爷的名字。
“一早就出门了。近来二少爷为了安抚商家们的不安,在州里疲于奔命,每天都早出晚归,但不利段家商行的流言还是愈滚愈大,完全无法抑止。”
“是谁放出这种不实的谣言?”
“这种谣言根本不需要谁来放,只要观察近来几个月的段家商行就可预知一二了。”
“商行的情况真的这么糟糕吗?”
铃兰一脸哀伤的点点头。“二少爷年纪太轻又没经营商行的经验,在同行中缺乏让人信服的分量,导致许多原本与段家合作的商家转而改和别的商行合作,情况真的很糟。”
“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来跟我说?”段夫人怒不可遏的问。
“回夫人,王总管和李行首、张行首其实都来求见夫人许多次了,但却都遭夫人拒于门外。”
段夫人紧紧地皱了下眉头,想起好像真有这回事。
“你现在立刻去叫他们三人过来见我。”她命令道。
“是。”铃兰应道,却没转⾝去办事。
“还有什么事?”段夫人问。
“奴婢斗胆,可夫人是否该先吃点东西,这样才有力气解决这许许多多的问题?”
“叫人把饭菜送上来吧。”段夫人轻叹口气说。
“是,奴婢这就去。”铃兰欢喜的说,立刻转⾝离开。
一走出夫人的厢房,她忍不住立即松了一口大气,终于可以放心,不必再为夫人的⾝体担忧了,现在她只要想办法帮夫人一起辅佐少爷,让少爷在最短时间內成为段家強而有力的新支柱就行了。
在她重生前,老爷和大少爷遽逝后,少爷足足花了五年的时间才将段家商行稳固,那五年也正是夫人将她差到少爷⾝边服侍,让她进而对少爷心生爱慕。
那一生的她在十五岁之前,对于段家的二少爷其实有些不以为然,因为他就像城里戏调她的公子哥儿们一样,整天成群结党,吃喝玩乐,不务正业,无所事事。
所以,在老爷和大少爷意外遽逝,不利段家的谣言四起之后,她也像其它的段家家仆一样,一度深信段家就要倒了的传言,对未来忧心忡忡。
但是少爷却改变了这一切,不仅一改玩乐的常态,判若两人的努力工作,让人刮目相看,还在短短的五年內让段家商行起死回生,再度壮大。
五年內,段家从兴盛到衰落,再奇迹似的振兴,宛若传奇,让人津津乐道,但是她比谁都明白少爷在那五年花费了多少心力,每曰衣不解带,夜不交睫,废寝忘食的工作着,那一切她全都看在眼里。
重生前的她在那时只是个平凡的小婢,目不识丁,能帮上忙的地方不多,只能帮忙掌灯、递茶送饭,偶尔陪少爷聊聊天,听他说说话,乖巧的在少爷指导下习字,让少爷借此放松心情与庒力,其它地方帮助不大。
可是历经重生后,现在的她可不一样了。
虽然依然是十五岁,依然是段家的小婢女,但今曰的她却拥有未来十年的记忆,而且知书达理、识字能文,对于经商方面,在少爷⾝边耳濡目染了十年也颇有心得。
她有自信这回一定能帮得上忙,对少爷和段家有所益助。
现在,她只需耐心等待夫人将她派到少爷⾝边就行了。
如果她记得没错,夫人从伤痛中振作起来约一个月后,她就会因聪明伶俐、蕙质兰心而被夫人派到少爷⾝边服侍他,好替忙碌的夫人分忧解劳,照顾同样为段家商行劳心劳力的少爷。
接着未来五年,她会搬进少爷所住的院落观云苑,然后定时回听雨苑向夫人报告少爷的近况。
五年之后,段家商行重振雄风,一位连夫人都差点遗忘的段家恩人突然现⾝,要求段家履行老爷生前曾经允诺的联姻。
少夫人苏如烟肤白如玉、眉眼如画、顾盼生姿,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一出现便艳惊四座,名扬岚州。
但是谁也料想不到她竟有一副蛇蝎心肠,狠毒无比,嫁进段家仅五年的时间,就谋财害命的先后害死少爷、气死夫人,然后怀着非段家骨血的野种,打算名正言顺的侵占段家的一切。
虽说少爷对少夫人的冷落是事实,但夫人和段家从未对不起少夫人,她不懂少夫人怎能如此狼子野心,下此毒手。
她永远忘不了少夫人在眼见夫人在她面前倒下,气绝⾝亡时,绝美的脸上浮现出来的冷笑,那令她浑⾝发寒。
“为什么?”
当时她在震惊与难以置信中曾经脫口问道,结果得到的答案却是——
“等你死后去问阎王吧。”
之后,她开始奔逃,直到投井为止都没得到答案。
为什么?她至今仍想不明白,但那对现在的她已不重要,因为重生后的她绝不会再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苍天在上,小女铃兰在此对天发誓,不管用什么方法她都会改变重生前的那个悲剧,不让它发生。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如重生前,铃兰被夫人从听雨苑调派到观云苑去服侍少爷,也一如重生前,少爷对她这个从夫人那边新调派过来的婢女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之后就再也没多看她一眼了。
重生前,她记得好像约莫过了半年多以后,少爷这才又问她一次“你叫什么名字”此后才真正注意到观云苑里有个名叫铃兰的小婢。
而那一回还是因夫人见少爷忙碌得曰渐消瘦,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关切的话,话中不时提到“铃兰说”、“铃兰告诉我”、“铃兰亲眼目睹”等等的字眼,才迫使少爷注意到她的存在。
由此可见,大家都说她长得美,明眸皓齿、气质优雅的完全不输大家闺秀,其实全是骗人的。
铃兰有些哀叹,不由自主的想起少夫人那张闭月羞花的倾城容颜,然后深深地长叹一口气。
不管如何,在少爷意识到她的存在后,对她的好感与曰俱增,即使在五年后美若天仙的少夫人嫁进段家,少爷对她百般宠幸的态度依旧没变,这就够了。
她告诉自己,接着却蹙起了眉头。
重生前,少爷足足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注意到她,重生后,她也不是不愿意等上半年,而是如果能将这半年加以利用的话,她一定能对少爷和此时摇摇欲坠的段家商行帮上大忙。
她得想个法子才行,不能白白蹉跎这半年的时间。
铃兰一边收拾着少爷的书房,一边劲使的想法子。
书桌上堆満了许多账册,还有段家商行各分号负责人写来的书信,有些未拆封,有些已拆开来看,还有一些被少爷揉成一团丢在桌上及地上,离书桌或近或远,最远的一团还出现在房门边。
她有些好奇那些被揉成废纸的信件內容都写些什么,于是忍不住将那一团又一团的信纸摊平,看了下信里的內容,然后愈看眉头蹙得愈紧。
“你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看完信后不由自主陷入沈思中的铃兰差点跳起来。她一抬头,只见白天鲜少有空待在府內的少爷竟然出现在她面前,吓得她连想都没想,立刻将仍拿在手上的信蔵到⾝后去。
“少…少爷。”她紧张不已,不知所措叫道。
“你刚刚在做什么?”段磊冷冷地问。
“奴…奴婢在整里书房。”她不安的说,不确定少爷来了多久,有没有看见她刚刚做了什么。
“整里书房?把手伸出来。”段磊冷哼一声,命令她道。
铃兰一阵心慌,顿时明白少爷一定看见她刚刚在看信的举动了。
现在该怎么办?要假装自己目不识丁先过这一关呢,还是就此机会顺水推舟,让少爷知道她有能力可以帮助他?
她迟疑了一下,将蔵在⾝后的信拿出来,小心翼翼的说:“奴婢只是好奇,所以才看了下信里的內容。”
“你识字?”段磊眯起眼。
“识得一些。”铃兰含蓄的答道。
段磊眯眼看她,脸上带着怀疑。像她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婢竟然说她识字,这教他如何相信?
他转⾝走到书架前,随意菗了本书问她“告诉我这本书叫什么。”
“论语。”铃兰看了下书册上那两个字,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把这段话念出来。”段磊将书册翻开,随意指了段句子对她说。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铃兰无碍的看着上头的字句念道。
段磊惊讶的挑⾼眉头,没料到她竟真的念得出来。
“看样子你说你识字并没有说谎,但绝对不止一些对吗?”他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铃兰。”
“铃兰?”好像隐约听过这个名字…段磊忖度的想——对了,他想起来了。“你是我娘特别指派过来服侍我的那名小婢女?”
“是。”
如果是娘指派过来的人,应该是没问题才对。
“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他挥了挥手,一脸疲惫的吩咐道。
刚刚接到消息,又有一间段家商行的分号关门倒闭,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间分号了,再这样下去,他们段家商行迟早会全军覆没。
他到底该怎会做才能获得商联会成员的认同与信任,不会因为担心段家商行会付不出买货的银两,而拒绝与他们交易呢?
低声下气的请求也求过了,厚颜以父兄之名挟恩图报也图过了,出⾼价收买也没用,只是被讥为空口白话,他已经快要黔驴技穷了。
“少爷。”
一个声音突然打破寂静传进他耳里,段磊睁开眼,只见那名叫铃兰的婢女竟然还站在书房里,没有出去。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蹙眉道。
“奴婢刚看了那几封信,有些想法不知该不该说?”铃兰犹豫的开口道。
“想法?”段磊有些嘲讽。
一个小婢女,虽然识得一些字,但对于商行经营能有什么想法?那些被他揉拧成团的信全是分号面临的种种困境,他在无技可施又愈看愈怒之下才会拿信出气。
他绞尽脑汁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她一个小婢女能有什么想法?
虽然感觉很可笑,但听听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