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来到⾝旁的寒璟,不敢置信地箝住她的手腕。“这是地蔵王菩萨赠予的法器,怎可随意送给他人?”
“人命比它重要多了。”若非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这么做,不过更相信地蔵王菩萨能够体谅。
寒璟恼她为了陌生人这般拼命,简直愚蠢极了。“对方跟你非亲非故,甚至你连见都尚未见过,何须为了不相⼲的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如果我看不到地主神,当然可以不管,可是今晚让我遇到了,就不能什么事也不做。”明月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他被那双认真的眼神给击败了,将手掌收回,既然当事人都不在手了,自己又何必替她心疼。
明月才将老砗磲塞进吴大夫手中,不过马上又抢回去。“我可先跟你说好,不只是出诊费,还有药钱也包括在內,你要是不答应就算了。”
她也不笨,看得出这个大夫根本就是见钱眼开,还是要先说好条件,免得到时对方反悔,可真的会呕死。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吴大夫先是点头如捣蒜,接着又左右张望,并没有瞧她⾝旁有人。“姑娘方才是在跟谁说话?”
“这个你不用管!”明月把老砗磲给他,连忙催促。“快点!”
吴大夫涎着一张笑脸。“是、是,对了,病人是什么状况?”
“是个出生才两个月的婴儿,这两天一直发⾼烧,还哭个不停…”她照着地主神所形容的回答。
“我先进去拿药箱,再抓几样可以救急的药,以防万一…”吴大夫宝贝似的将老砗磲收进袖中,转⾝入进內室。
片刻之后,当明月踏出药铺,就见马车停在外头了。
“坐马车去吧!”寒璟的⾝影出现在一旁,他可不是为了救人,别人的生死都与他无关,那么又是为了什么,他不想深究原因。
明月冲着他笑了笑,旋即招呼⾝后的吴大夫先上马车。
“你来带路…”接着,她又将地主神也抱上车。
待他们都坐上马车,寒璟右袖一挥,由螃蟹变成的车夫甩动手中的缰绳,驱车往西郊的方向前进。
这两百二十年来,他总是冷眼旁观世间的一切变迁,从来不为所动,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异族女人,偏偏就喜欢把⿇烦往⾝上揽,简直是自不量力,让寒璟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很想用力吼她几句,这样的情绪波动,有多久不曾有过了?
寒璟不想去深究背后的意义,只想尽快解决这桩闲事,离开这个小镇。
直到马车走远了,⾼大⾝影才渐渐隐去。
西郊——
马车来到茅屋前的竹篱外头停下,明月率先跳下来,已经可以听到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声,还有其他孩子,以及大人们的啜泣。
“就是这里!”地主神焦急地说。
明月不假思索地推开竹篱,上前敲门。“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是谁?”一位老人家红着眼,出来应门。
她劈头就问对方。“府上是不是有孩子生病了?我请大夫来了,快让他进去帮孩子看病。”
“姑娘…”老人家不噤傻住了,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帮他们请大夫。
屋里响起男人的声音。“爹,是谁来了?”
“吴大夫,你快点进去!”明月索性将人推进屋里。
只见狭小的屋里还有三个较大的孩子,一个个哭红了眼,接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来是这些孩子的爹,満脸疲倦地从內房出来。
“吴大夫?”男人自然认得出这是镇上唯一的大夫,有些错愕。
“病人在哪里?”吴大夫提着药箱,要不是为了那串佛珠,他可不想到这种地方来帮人看病。
“就在里头。”他马上反应过来,领着吴大夫进了后头的小房间。“孩子的娘,吴大夫来了…”
小房间內马上传出妇人哭声。“吴大夫,求你救救我的儿子…”
“好了、好了,先让我看看…”
听着里头的对话,明月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姑娘…”老人家一脸感激涕零地看着她。“姑娘究竟是谁?怎么知道咱们家里有孩子生病了?”
明月扬⾼嘴角。“是你们家的地主神告诉我的。”
“地、地主神告诉姑娘的?”他张口结舌地喃道。
“地主神说你们虽然穷,不过每个月初二、十六都不会忘了准备些吃的来祭拜她…”明月低头觑了一眼低着头、有些难为情的小小地主神。“她力量虽然很小,可是真的很想保护这个家的人。”
老人家不噤老泪纵横。“姑娘看得到地主神?”
“是,我看得到。”她点头承认。
“我曾听说有福报的人才能见到神佛,想必就是像姑娘这样的好心人…”老人家频频拭泪。“真是谢谢你…”
她摇了头摇。“你们该谢的是地主神,她真的很努力,所以请你们往后好好供奉她,相信她会更有力量保护这个家。”
“是,我记住了…”老人家拭着泪答允了。
过了片刻,吴大夫一面走出来,一面交代。
“把药煎给病人喝,因为才两个月大,一次不要太多,分个几次来喝…明天早上再到药铺来拿另一帖药回来煎…”
孩子的爹很认真地听着。“是,谢谢吴大夫。”
“怎么样?孩子的病严不严重?”明月赶紧问道。
吴大夫陪着笑脸。“不严重、不严重,只要喝个两三帖药就会没事了。”
“药钱我可都给你了,你得负责医好病人。”
他⼲笑一声。“当然、当然,那我先回药铺去了。”
待吴大夫离开,孩子的爹郑重地跟明月道谢。“姑娘是咱们家的恩人,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快点过来谢谢恩人…”
三个较大的孩子很听话地来到明月跟前,跟她下跪磕头。
明月有些手足无措。“你们快点起来…”
而老人家则是一脸过意不去。“都已经这么晚了,咱们家的房间很小,姑娘若是不嫌弃,至少进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你们比我更需要好好睡个一觉,只要把灶房借我就好了。”她也不想太叨扰人家。
案子俩一听,不噤纳闷。“灶房?”
“嗯。”明月最喜欢的地方,厨房便是其中之一。
无视父子俩心中的困惑,明月跟他们要了一小谤蜡烛,靠着微弱的火光,窝在灶房的墙角边。
“委屈姊姊了。”地主神也跟着坐在⾝边。
她轻拥着小小的⾝子。“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才这么说,肚子突咕噜咕噜叫着,不噤笑了出来,想到刚刚跑来跑去的,果然很容易饿,不过忍一下就过去了。
“你在这里待很久了吗?”明月随口聊着。
地主神歪着小脑袋,回想一下。“应该有好几十年了…当时我和弟弟都生病了,可是家里穷,爹娘攒了好久的银子,只够买一个人吃的药,我就说先救弟弟吧,因为弟弟是儿子…”
“原来是这样。”她微微一哂。“你真的很了不起。”
“其实我心里很害怕的,可是又不想看到爹娘为难的样子,等我死了之后,爹娘很伤心,便带着弟弟到外地找工作…”地主神低着头,声音好小好小。“而我就一直待在这里,说不定有一天,爹娘会回来看我。”
明月抚着她的发髻,实话总是很忍残,不过还是要说。“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也许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可是…”
“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着自己的使命,一旦寿命结束了,就表示使命已经完成,不管是你的爹娘,还是你都一样,就去该去的地方,如果有缘,也许会有再见面的一天…”明月淡淡地笑了。“就算见不到也没关系,只要心里祝福着对方,希望他们都过得很好,那么就够了。”
地主神偎在她⾝畔,默默地想着这番话。
就这样,两人都不再说话。
而明月也感到又困又累,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似乎才刚睡着,天就亮了。
“姑娘醒了…”老人家见到她,一脸过意不去。“委屈你在灶房睡了一晚,我煮了一点米粥,请过来用。”
明月看着三个较大的孩子望着米粥猛呑口水,又怎么好意思吃。
“呃,我还不饿…孩子的烧退了吗?”她问。
他笑弯了満是皱纹的眼角。“退了、已经退了,真的是菩萨保佑,还有托了姑娘的福,我儿子方才已经去药铺拿药,只要再喝一帖,应该就会痊愈了。”
就在这时,満脸憔悴,却又带着笑容的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儿子出来,泪眼婆娑地朝她跪下。“姑娘,谢谢你救了我的儿子…”
“不要这么说,我只是尽力而已。”她连忙扶起妇人,看着小婴儿睡得很香,也跟着微笑。“既然已经没事,那我也该走了。”
于是,明月又回到阴暗的灶房內跟地主神道别。
地主神一脸不舍。“姊姊要走了?”
“有缘的话会再见面,就算见不到,姊姊也会永远记得你的。”她紧紧地抱了小小的⾝躯一下。
“姊姊,我知道我的使命是什么了…”小小的脸蛋多了决心,不再迷惘。“就是善尽地主神的责任,好好保护这个家。”
明月揉了揉她的头。“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的。”
“我也不会忘记姊姊的…”说着,小小的⾝影渐渐消失了。
而换成另一道⾼大⾝影出现在她⾝边。
见明月站在原地不动,寒璟微愠地问:“还舍不得走?”
她头摇否认。“不是舍不得…只是在想人的一生当中,要面对无数次的相聚和分别,无论伤心还是快乐,都是一辈子的美好回忆,也就是因为可以拥有这些,所以愿意一再地轮回转世。”
寒璟不噤有所警觉。“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我只不过是有感而发,你不要太敏感…”明月耸了耸肩。“走吧!”
于是,老人家带着媳妇和三个孙子,亲自送明月到屋外。
“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老人家终于想到要问恩人尊姓大名,等小孙子长大之后,好告诉他。
明月一脸笑昑昑地说道:“我是河神的妻子。”
这话一出,就见老老小小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请你们帮我告诉大家,河神已经娶妻,别再把谁家的闺女丢进河里了,还有青河之所以会有水患,是因为河道堵塞淤积的关系,只要想办法整治就不会再发生了…”说到这儿,仿佛要证实她所言不假,一辆马车凭空出现在明月⾝后,而车夫就坐在前头,两手拉着缰绳,随时准备启程。
已经坐在上头的寒璟很没有耐性地催促。“你要磨蹭到几时?”
“来了!”明月又回头看着一家老小。“请多多保重!”
直到马车走远了,那一家人才意识过来,不是在作梦,而是真的。
“原来是河神的妻子…”
“是河神夫救了我儿子…”
老人家赶紧要媳妇和孙子们朝马车离去的方向,双手合十跪拜,发誓一定要把河神夫人所说的话告诉见到的每一个人。
“我好饿…”马车走了一小段,明月才抚着肚子喃道。
寒璟语带嘲弄“我以为你已经成佛,不必吃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