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波发型设计工作室位在街区某转角的二楼,深咖啡底⾊镶嵌着白⾊字体的招牌,低调的挂在一楼连锁咖啡店的⻩⾊大招牌旁边。
工作室里的五名设计师个个手艺精湛,在老板赵宥恒采精致化经营的策略下,虽然采预约制,店里却仍是座无虚席。
这曰,工作室仍旧开着超強的冷气,放着轻快的西洋音乐,小妹忙着替客人换茶水,设计师们穿着熨烫整齐的白雪细灰⾊条纹衬衫和黑⾊裙短(长裤),帮客人服务着。
一个急匆匆的⻩⾊⾝影闪过柜台,在柜台忙着排班的店长安娜猛地抬头。咦?刚刚是不是飘过一抹⻩⾊的⾝影?
她下意识的看向赵宥恒刚被关上的办公室门。
新来的小妹拿着一条抹布在柜台桌面上擦啊擦的,一脸好奇的问:
“店长,刚那个走路飞快的女人,她,是谁呀?”
不认真工作,只会乱打听。安娜整张脸写満不悦,冷冷睐着小妹。“我没看清楚。”
“喔。”小妹虽有点失望,但看到店长寒冰似的脸⾊,她还是快速撤离,以策全安,当下收起抹布换个地方,打听去。
没多久,室內原本播放的轻快音乐忽然换成大自然的旋律。
安娜当下明白,刚刚那匆促的⻩⾊⾝影铁定是苏阿快。
没错!一定是她。
只有她,才会如入无人之境,没和她打声招呼。
也只有她来,老板才会不顾顾客观感,更换播放中的音乐。
老板也不想想,如果有客人正在细心聆听音乐,突然换掉是件多么突兀的事;当然,也有顾客询问过好好的为何突然换音乐?
她多半耸耸肩。“不知道,老板的意思。”
其实她哪里会不知道,他更换的理由永远只有一个,因为苏阿快。
因为那个叫苏阿快的女人不、喜、欢西洋音乐。
光以“不喜欢”三个字还不足以表达她心中的那股厌恶程度。
她根本是厌恶、痛恨西洋音乐,巴不得西洋音乐从这个世界消失绝迹。
不过,虽然她是个会计师,倒还没那能力去影响全世界对音乐的喜好;但她可以影响她的会计师事务所和曼波发型设计工作室。
在会计师事务所里,她是老板,当然可以作主。
但在曼波发型设计工作室里,她什么都不是。
她只是老板的…VIP。
嗯,好吧,还是这家店的房东。
但,房东就了不起吗?
如果不用付房租,当然要特别礼遇伺候;但他们店每个月都准时交租,那女人有什么好跩的!
更何况,在曼波,根本没有VIP制度,所有客人都一视同仁,谁都可以指定设计师、指定发型、指定使用产品、指定作头发的时间。
工作室里唯一不能被指定的只有老板。
他不仅在职业学校当美发讲师,更数度拿到亚洲美发奖,还曾到英国进修,在业界颇有名气。
可惜他“封剪”多时,除了教学,没再公开对外动过剪子。
但他的办公室里却有一间VIP室,里面有一组豪华美发椅专属苏阿快所有。
让人气结的是,老板不仅技术一流,连长相、态度都俊朗大方;可他就只为苏阿快一个人服务。
那个苏阿快除了脑袋还可以,其它的简直乏善可陈。
论⾝材,与竹竿的相近度趋近于一百;更可怕的是,她偏不肯蔵拙,就爱在她那张瘦脸上顶着夸张的炸爆头,穿着吓死人不偿命的鲜艳服衣,还要戴着令人咋舌的大耳环。
让人远远看着,像是瞧见一棵瘦不啦叽、营养不良的圣诞树。
长得如此平安也就罢了,偏偏她还声音⾼亢、行事快速,让人听着她急速的言行举止,不知不觉就会喘不过气来。
店长安娜就是没办法喜欢她。
她尤其讨厌苏阿快出现在店里,就因为不喜欢看到“极品”和“瑕疵品”那种极端不协调的丑陋画面。
客人都说,她和老板站在一起最登对;她也好希望能得到老板的附和,可惜这个心愿,因为苏阿快,一直、一直没有机会实现。
她哀怨的瞪着老板办公室紧闭着的门。这聒噪的女人好久没来了,这回又⼲什么来了?
其实不说也知道,她来,永远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失恋。
赵宥恒为她准备的那张椅子,永远是她低嘲时的救赎。
他笑着打量着镜子里苏阿快的炸爆头和她气呼呼的眼神。
“怎么啦?”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她肯定“又”失恋了。
她叹了一声,迎上镜中他那充満同情的眼神,开始劈哩啪啦的说:
“萧嘉邦那浑蛋,竟敢瞒着我劈腿,劈的还是我办公室的裘莉,你说过不过分?”
“嗯,是有些过分。”他说。
拿了一个圆形小磁铁让它昅附在镜子旁的一个铁柱上,再帮她围上⽑巾,准备洗头。
“那浑蛋当我是白痴,早上跟我调款,晚上泡我的职员,我竟然还白痴的为他担心明天工程款会来不及轧,好心赶在下班时亲自将支票送到他住处去,想说他会一脸感动;谁知那浑蛋竟然让我抓奷在床,妈的!我当初是发甚么神经,怎么会看上那个被精虫袭脑的臭男人!”
“嗯哼?”宥恒知道她铁定还有下文。
“实在是气不过,我顺手拿起茶几上的茶杯砸向他那光溜溜的胸膛,真想砸他一个窟窿,看看他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啃了!”
“嗯。”他笑着想象那个画面。
“也不想想他那间要倒不倒的公司,是谁让它起死回生的!”
“是妳。”
“他不知感恩就罢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夸张,服衣还没穿戴整齐,还有脸跟我解释,说什么喝了酒什么神志不清的,把我的职员当成我。我他妈的狠狠甩他一耳光,真不知道我的眼睛是木头刻的还是被蛤蛎⾁给盖住了,当初怎么会看上那个人渣!”
“妳还懂得反省,真教人欣慰。”
不知是讲得太激动,或是宥恒那向来充満同情的神情降低了他话里的讽刺味道,阿快没听出有异,继续滔滔不绝的讲下去。
“更悲哀的是,他胆敢明目张胆的对我撒这种低级到爆的谎,连最基本的编辑都省了。我好歹是个会计师,他污辱我的眼睛也就罢了,还想二度污辱我的智商!”
“那两个人后来到底怎么了?”
“我当场解雇我的职员,然后抢回我送他的劳力士表。妈的!我宁可拿去捐给世界展望会,也好过给那个人渣!”
“所以,妳这第十五次恋爱又正式告吹啦?”
“…”唉!已经有十五次了吗?真是好沉重啊。
为什么她就没本事好好谈场恋爱?到底她是哪里不对劲?一样是女人,别人都找得到真命天子,怎么她老是遇人不淑?
他看着她颓丧的表情,微笑不语。
一定是有哪个地方有问题!
她蹙眉仔细检讨──
房子的座落和摆设?买房的时候请人看过了,没问题。
她的八字吗?
和上任男友分手前才找师父看过八字和手相,都断她是个旺夫荫子的命格,所以,问题应该也不是出在这儿。
她想来想去,啊!有了!
问题一定出在她的名字上头。
此刻,她急需一个参谋和她商计商计。
“阿恒,你说说看,我是不是该去找个姓名学老师,看看是不是我的名字取错了?”
“何以见得?”他淡笑。
“阿快,阿快,听起来是很简洁有力啦,可是,听起来也很紧张啊,而且什么都快也不太好吧?我又姓苏,不管一个多強多好的名字摆在我前面,都不太对劲。”
“会吗?”他努力理解中。
“会呀,你听听看。郝強胜输(苏)阿快,毕定旺输(苏)阿快,游豪杰输(苏)阿快,你听嘛,是不是太強势、太…登峰造极了些?人家都说物极必反,⾼处不胜寒,搞不好就是这样才造成我人见人甩的悲惨命运。”
她很认真的自我检讨着,越说越觉得是名字取坏了,情路才会这样一路走来始终坎坷。
赵宥恒听完,毫不同情的哈哈大笑。
苏阿快瞪着他。
“喂,不是吧,你⾝为我的好友,没安慰我就很惨死了,还这样笑!这样叫作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短一点的叫作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精简版叫幸灾乐祸,认真讲起来,你实在乱没义气的。”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一向不管她有多气、多伤心,只要她走进曼波发型工作室、坐进这张椅子,在镜中看着他带着英气的脸,将心事一古脑儿的说出来,他哼哼哈哈的应着,只要一会儿工夫,她就像消了气的球──不气了。
赵宥恒对着头上満是洗发精泡泡的她说:“别气了,我们去冲水。”
她仰头躺在洗头的椅子上,闻着他⾝上宜人的淡淡香味,头上淋的热水是她最熟悉舒适的温度,他的手温柔的在她发上摩按搓揉。
她安心的听着他好听的声音说:“与其遇到不对的人,过着不对的人生,还不如及早发现,及早终止错误;这是上苍有好生之德,不忍心让妳这样的女人有着悲惨的人生,妳应该心存感谢,还东怪西怪,怪到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名字上头来。”
“心存感谢?你少来了。你摸着良心说,你真觉得我的名字好听?”
“虽然是俗搁有力,但是好叫好记,而且叫起来气势磅礡,不错啊。”
“所以,不用改名字?”
“不用。”他忍着笑说。
“别以为我看不到你的脸就不知道你在偷笑。”她闭着眼议抗。
“我不是笑妳失恋这件事,是笑妳模糊焦点,没看出问题的症结。”他笑说。
“症结?”她蓦地张开眼睛,一脸的愿闻其详。
“妳想过没有?也许妳那学历⾼、财富⾼、口才⾼的三⾼标准,并不适合妳。”明知她会一一反驳,他还是忍不住要讲。
“这次我有调降标准好不好。那个萧嘉邦可不怎么符合『财富⾼』这个标准。”不知怎地,一提到姓萧的家伙,刚缓和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她冲好水,带着闷气坐回美容椅上。
“妳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他可是昌利集团的小开,家里虽说要他出来立独,但他是独子,终究会继承家业的。”他说,手上摩按的力道配合语气,不觉加重。
肩上传来的痛楚让苏阿快表情扭曲。
她一点也不怀疑他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这里是美容院,设计师手艺⾼档,收费⾼档,客人当然也⾼档,那些富有的婆婆妈妈们都嘛在这里交换讯息。
“不知道你对这种八卦也有趣兴。”她从镜里睐他一眼。
认识他五年,知道他对这种耳语传播一向不以为然。
“那是因为这件事和妳有点关系。”要不,他哪会去理会萧嘉邦是谁的儿子、有不有钱。
抬头看看大镜子旁那十五个红⾊圆形小磁铁,记录的可是阿快壮烈的失恋纪录。
苏阿快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一排小磁铁;那是一排名叫“失败”的红⾊统计图,记录的是她十五次程度不一的情伤。
是不是她真的有这么糟?连朋友都忍不住要为自己担心?
她真的不懂,每一次她都全心全意呵护着自己的新恋情,真心真意和人家交往,可是感情往往不是由浓转淡,渐渐疏于联络;要不就是交往中的男友同时劈腿多人。
真的是她眼光太⾼吗?她望着镜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