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他还在谈他最爱的白毫乌龙。“白毫乌龙的珍贵在于受虫害的多寡,很特别吧?那种虫叫小绿叶蝉,可是不是蝉喔,我有一回跑到山上茶园去拍照,看见制茶过程…”讲到一半,看见她美丽大眼睛直盯着自己手中的笔,他顿了一下,听见她惊呼。
“海绵宝宝?!”夏茵呆望着他手中的笔。那枝笔,很童趣,握着写字时,笔尾的海绵宝宝微微轻晃,大大眼睛⿇木盯着前方,⻩⾊⾝体摇摆。
“⼲么?不行喔?”他扬⾼手中的笔,用指弹了一下海绵宝宝的头。“很好笑吧?海绵宝宝的长相深得我心哪!很夸张,不做作,看到超商集点送这枝笔,我马上就跑去集満点数换笔,每天带进带出、跑来跑去。”
她听了,忍不住笑了,眼角弯起弧度,像一弯新月。“你还集点喔?”
不敢相信,这男人外表耝犷黝黑,一副大剌剌模样,竟然为了得到海绵宝宝的笔跑去集点?夏茵下意识幻想他收集小小贴纸,用大大手掌将一张一张小贴纸贴上去的样子…或许有人会嫌娘嫌窝囊,但她觉得,好可爱啊!
“当然要集点,不然怎么得到?”他态度坦荡荡,语气一副理所当然。“我还担心它没水了怎么办咧!”
夏茵笑得开怀,她一手轻按着桌面,另一手捂着胸口,笑到快岔气。
他还担心这笔没水?这大摄影师,烦恼很不一般喔!幼稚幼稚,该说他幼稚,但一接触到他认真的眸,又觉得是自己装大人。
“我说真的啊!我很担心耶!上次叫我助理顺便帮我集点,嘿,他说他不要,说这小里小气的很娘,你没见过他,他才娘咧!”
她笑着,问他:“真的很担心这枝笔没水吗?”
薛守栩点点头,一派认真。
下一秒,他看见夏茵像魔术师,她拉开包包,拿出一枝跟他一模一样的笔,上头的海绵宝宝,勾直勾的视线对他投以木然目光。
“你也有?!”
她倒藉口一堆。“常去超商买东西就集了一堆点啊,我换了好几枝,放在包包里是因为可能活动或是工作上会遇见小朋友之类的,拿出来比较亲近…”她看见他含着笑意的眸光,忽然有点后悔拿出这枝笔。
他撇一撇唇,打断她。“罗嗦那么多?你也有在集点就是了?”
“可是我集点不是因为喜欢,是为了工作、工作,⼲么这样看我?我不喜欢海绵宝宝,因为最近海绵宝宝很红,我才…”话顿住,觉得一直解释的自己很白痴。
是他充満兴味盎然的眼⾊,让她住了口。
夏茵忽然觉得不该继续在他面前撇清自己不喜欢海绵宝宝,因为他很喜欢,所以她不该撇清…啊?这又是什么道理?
当她忙着厘清思绪的同时,薛守栩开了口:“所以,你要送我?”这么大方?
“嗯,如果你怕没水,我家还有…”
“还有?你有几枝?”
她呆一呆,很心虚地说:“大概…十几枝吧?”
“十几枝?!这么多?那我就不客气啦,拿你一枝,应该不至于让你没办法取悦那些『工作上的小朋友』。”他很故意的将工作上的小朋友这七个字讲得特别用力,看见她脸⾊一红,心情因此飞扬起来。
她可能不知道,她脸上表情太好猜透。
薛守栩拿了那枝海绵宝宝的笔,放进夹克口袋,胸口多了枝笔,却好像多了不只几克的重量,他觉得心口温温地,望着她的目光因此变得热络。
“⼲么?⼲么这样看我?我真的不喜欢海绵宝宝啦…”她哀嚎,又补一句:“呃…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啦…”
可怜的夏茵,她在抗拒幼稚与投他所好间摇摆,她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却不明白,这全是因为在意他的看法…
薛守栩大笑,慡朗笑声充満感染力,这个下午,夏茵觉得这来过好几次的咖啡馆,变得没有那么冷调人文又成熟,反而像个糖果⾊的世界,缤纷了起来…
她一点也没变。
薛守栩望着白⾊墙上,大大小小照片中,居中的一张大型照片。
那是他拍偷的。
九年前,其实他已经偷拍偷下她凝视对面小黑狗的照片,照片里,生学头的她一⾝标准生学装扮,眉梢染着淡淡忧愁,那天他在那边待很久,拿着相机发呆,一下拍天空、一下拍街景,再来,就是拍唯一的那只小黑狗。
还记得小黑狗很懒,始终趴在地上,半闭着眼睛晒太阳,后来,穿着一⾝整齐生学服的夏茵踏进公园,她一脸若有所思的坐在长椅上,一会儿看自己的脚,一会儿看着小黑狗,薛守栩就在她左边树下,但她却没看见他,他始终看着她郁郁的侧脸,不自觉地被她所有表情牵引。
不只拍偷一张,才想着该徵询她同意,就忍不住按下快门,一连好几张,因着她美丽侧面,更因着她明明拥有青舂年华,却蔵着不知名的愁。
后来回家将底片冲洗后,在成串照片中,发现一张她学小黑狗趴着的势姿,歪着头枕在自己手上,配上她的小丸子发型,样子很卡通。
他留下了这张照片,由它入进客厅墙面。
呆呆地,像个傻子,憨憨模样,让他觉得很可爱。
矛盾得很可爱。
明明眸⾊这样忧愁,却摆出这种呆势姿,她看起来该是自制冷漠的,在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公园,跟小黑狗摆出一样动作,一人一狗,很突兀,令他移不开目光。
九年了,这张照片始终留存着,还贴在家中墙面最中间,每每一见到这张照片,他就会想到这女孩,她现在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生活?眸心里的忧郁,缓解没?
今曰,突然见到她,他心中不是没有激动。
可是很快地,那激动被一种好像遇见老朋友的悸动取代,于是他态度自然,没绑手绑脚,在她面前,意外地很畅快。
终于知道她的名字,夏茵。
很美的名字,夏天里的一抹绿…现在的她,留着黑亮长直发,没染没烫,滑顺披在肩下,气质秀雅淡丽,衬得她出⾊五官更加美丽,令人惊艳。
薛守栩盘腿坐在木质地板上,仰着首,看着照片里九年前的她。
眉目依旧,气质依旧,那令他在意的一丝愁意,变得淡了,却好似根深柢固,变得宽广。九年前那明显直白的愁意,现在在她眼中,变为不易察觉的怅,她虽然笑着,那抹怅,却很有存在感。
他一向很会看人,就因为会看人,才用相机捕捉别人的情感,他有自信没读错夏茵眼里的愁意…他对她感到好奇。
忽然他微笑,想到她送他海绵宝宝造型笔的时候,那极欲解释的模样,慌张中带着纯清,脸红得像太阳鸟,好可爱。
薛守栩站起来,拿起随意乱丢在沙发旁的夹克,从胸前口袋拿出那两枝笔。
左手一枝,右手一枝。
他对着两个海绵宝宝微笑,海绵宝宝双胞胎也平板的回视着他,耳边,彷佛能听见海绵宝宝又尖又贱的嗓音,说看什么看什么之类的。
他想着,夏茵说她拥有十几枝这种笔,哇,如果排在一起,一定够壮观…
当薛守栩对着海绵宝宝微笑时,沙发上的机手在震,震了很久以后,再度一震,不停地有人打电话又传简讯来——
薛守栩根本没发现机手在震动,电话没接、简讯没看。他习惯在工作时将机手调成震动,下午跟夏茵会面,算是工作,早在出了机场联络好助理后,他就改成震动。
现在,他正躺在舒适的木质地板上,伸了个大大懒腰,觉得是时候补个眠了,刚长途跋涉回来,累得要死。
他双臂展开呈大字形,闭上眼睛。
呼,这木板真是凉慡得令人舒坦,炎炎夏曰里,他这里不需要冷气,因为他住山上,屋外満是绿树,遮蔽大多数的阳光,也让气温没那么热。
现在,他就要睡着——
砰砰砰!
急遽的敲门声让他骤地睁开眼,他没装电铃,这里也向来没有客人,如果有的话,也只有…他懒洋洋站起来,走到还在被捶门加踹门给荼毒的铁门前,拉开了门。
“你在⼲么?⼲么不接机手?你不知道你一回到这里就很难找吗?还要我该死的开车上来找你?!我晚上还有约会!”助理钱強尼边骂边进来,他弯腰脫鞋的势姿很秀气,还很乖巧地将鞋子整齐放在玄关。
薛守栩看着他嘴上骂骂骂,还能维持这样优雅的脫鞋姿态,忍不住笑了笑。
“笑笑笑?你还笑!早知道我就陪你去咖啡厅,才不会没办法掌握你的行踪。”強尼坐到沙发上,一手抚着头。“喔,可是你知道我很累了,陪你出国拍照真的好辛苦,我是你的助理,但是感觉好像打杂的,拜托让我休息一下,这次回湾台,我不想再到处奔波,今天我从镜子看见自己,差点被吓死!”
钱強尼穿着紧⾝紫⾊Polo衫、Skinny黑⾊长裤,他交叠腿双在抱怨,一双单眼皮的眼睛没好气地瞪着薛守栩,一只手还夸张的伸出食指,往薛守栩⾝上一直戳戳戳。
薛守栩哈哈笑。“被吓死?怎么可能?你这么美。”乐啊!他喜欢钱強尼戏剧化的行事风格,当初就是为了找乐子才聘他。
听见有人说他美,強尼脸⾊稍缓。“我的肤皮变糟了!都是因为陪你反覆出国上山下海,联想杂志说要邀你去摩洛哥拍照,我有打电话给你喔,你没接也没回,刚刚我还传了简讯,一、二、三、四传了四封,你都没回。”
薛守栩耸耸肩,摩洛哥他去过N趟,每一回都让強尼叫苦连天,如果没有人提出特别景点,他也是暂时不想奔波。
“怎样,去不去?”強尼脸上尽是明显的不想去,但还是尽职地问了这句。
“不去。”薛守栩打了哈欠,又躺在地板上,仰躺着看居⾼临下的強尼。
“真上道。”強尼挑眉,拿出黑莓机,直接发Mail过去回绝。
“我要睡了,还不走?”
強尼啧啧啧几声,环着胸,一只脚抖抖抖地,态度很差。“你以为我爱来?我还是有良心的好不好?想说你应该从咖啡厅回来了,结果都找不到人,我也会急啊!你知道我一直不同意你骑机车。”有一回,薛守栩出了车祸,是跟计程车擦撞,伤了右手,吓坏了強尼,养伤的那几个礼拜没办法接工作,強尼每天耳提面命,说机车是⾁包铁,一直讲到今天。
薛守栩闭上眼,不大理強尼,已经辩过太多次,他觉得机车并不会比较危险,当天是计程车红灯右转,他就算开车也防不了,OK?但強尼却觉得,若是开车,受伤的程度不会这样重,这薛守栩同意,但他就爱机车的奔驰感,风贴着脸的感觉,汽车哪能比?
強尼是关心,他知道,就像现在,強尼还在念:“为什么你这边不装电话?装支市內电话很难吗?我觉得我真是劳碌命。”
“我怕吵。”薛守栩淡淡回道。
“喔,所以机手就不会吵?电视不会吵?音响咧?也不会吵?”強尼很气,跟他辩。
“強尼…你特地过来就是为了骂人?”
“我是关心!”
“OK,关心,那你还有其他事吗?我好累,想觉睡。”
強尼眯起眼睛,低头看着薛守栩好舒服地贴着地板躺,闭着眼睛,下巴隐隐约约还有胡渣。薛守栩累了,他強尼也累了,要去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