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皓铮眼底深深飘过一抹厌烦,不应该有人用曼曼的立场教训他,特别是眼前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曼曼当初遇袭之后,连向对方提告的勇气都没有,无论他怎么好说歹说、软言相求,她都不愿意再接近任何能触碰到伤口的可能…包括他,她后来都决定无情地撇下。
于是他只能看着那个万恶不赦的男人逍遥法外,就算他让他住了几天医院又如何?!
曼曼心里的伤痕抹不去,最后连他们之间的爱情都夭折。
虽然那个男人后来又因为类似的事件被别的受害者提告,已经完全离开音乐圈,但他真的没办法原谅自己,伤害曼曼的那个人居然就是制作他专辑,让他一举拿下金曲奖的最大功臣。
情何以堪的不只是曼曼,还有他!这教他该如何说服自己再坚持音乐理想,朝目标迈进?
他正想开口阻止她说下去,偏偏韩玥又不识相地继续往他痛处踩。
“曼曼跟你过了一堆苦曰子,一定也是很想看你出人头地嘛!你这样一蹶不振,连到手的机会都想放弃,她一定会很难过的,我想啊,她——”
“你说够了没?”
杜皓铮没有大吼,语气却冷淡得很吓人,韩玥突然一愣,张了张唇,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杜皓铮打断。
“你不认识曼曼,甚至你也不认识我,你什么都不懂,不要在这里自以为是曼曼似的对我说教。”
“我没有自以为是曼曼,我只是——”韩玥听起来很委屈,她没有那个意思。
“你到底说够了没?”杜皓铮很想直接叫她闭嘴。
被了!这场对话到这里已经太多了。他也许可以像纵容妹妹一样任她无法无天,但并不代表他可以容许她妄想⼲预他的生活,或是任意评断他跟曼曼之间的过去。
“我——”韩玥还想再说些什么,她只是想让他重拾理想嘛!他何必这么不⾼兴,还说什么她根本就不认识他这种狠话?
“你下车。”杜皓铮下了最后通牒。
“什么?”韩玥简直不敢相信,她从小到大都备受宠爱,没有人会这样对她的!而且她也完全没预料过其实那么温柔的杜皓铮生起气来居然会这么狠。
“我说你下车。”杜皓铮又说了一次,完全不留余地。
韩玥突然觉得好难堪,她又没怎样!杜皓铮何必这样赶她?
“好!下车就下车,不用你说我也会下车,反正你说我不认识你嘛!不认识就不认识,不认识的人还一起吃什么饭啊?”
眼眶里不争气地泛起一层委屈的薄雾,韩玥跳下车,重重地关上车门。
才没几秒钟,她就听见杜皓铮的车子扬长而去的声音,可恶!他居然真的就这样走了。
韩玥蹲在地上,忍不住心碎地哭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才觉得自己好喜欢他的,居然就莫名其妙地被他讨厌了。
低头想把脸埋进膝盖里大哭特哭,下巴好像抵到什么冰凉的东西…定睛一看,是杜皓铮刚才拿下来给她戴的项链。
可恶!发生了这么讨厌的事,她居然还一点都不想把他的项链拿下来…
“杜皓铮!你这个胆小表!大笨蛋!”她对着已经看不见的轿车踪影大喊。
好过分!她再也不要理这个阴阳怪气,还留着长头发的臭男人了!
窗外,碧天如水夜云轻。
杜皓铮打量着屋外沁凉的月⾊,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
他懊恼地把吉他丢到和室椅上,扯断的好几根吉他琴弦也随手丢在地上,心烦意乱,连弦都换不好…算了!他将自己抛进加大寸尺的双人床里,双眼盯着天花板,表情空白。
“曼曼跟你过了一堆苦曰子,一定也是很想看你出人头地嘛!你这样一蹶不振,连到手的机会都想放弃,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韩玥说的话在他脑海里像跳针一样反覆播放,最后定格在这一句。
小女生什么都不懂,他不应该把她的胡说八道当一回事…但是该死的,这句对白却重重打在他心上。
当初,他和曼曼交往时,她的家人是很反对的。
但曼曼并没有放弃,她负气离家与他同住,不管曰子过得多苦,她永远带着清甜的笑容,毫无怨言。
“皓铮,你会成功的!全世界都会听见你的音乐,全宇宙都会为你的音乐感动。我相信你。皓铮,我相信你。”
她总是这么笃定地安抚着他抑郁不得志的焦虑。
而他,只能更努力地做音乐希望自己能赶紧站稳脚步,期许自己能给曼曼衣食无虞的生活,也被她的家人接纳。
如果当时那场意外没有发生,杜皓铮是预计在那个夏曰向她求婚的。
二十岁是他初识曼曼时的年龄“第二十个夏曰转角”是他初试啼声的专辑名称,他以此纪念与感谢遇见曼曼后的一切。
本以为,能够在这个音乐的转弯处与心爱的女人相守…没想到,这却是个让他错失所爱的人生转角。
他忍不住痛恨起坚持要做音乐的自己。
如果他没有发片,如果他那天没去庆功,如果他没有一时大意…太多的迁怒与懊悔让他决定远离音乐、放逐自己。
他怀抱着吉他,觉得它是扼杀曼曼与自己幸福的凶手,却又无法遮掩自己对它的喜爱…于是他逃避、放弃,却又舍不得离去。
这么复杂的思绪,在韩玥嘴里说出的却这么容易。
而曼曼…她是怎么想的呢?她也跟自己一样,痛恨着这曾经因吉他而发生的一切吗?或是,她会像小女生讲的一样,对自己放弃到手的机会感到不值?
夜,彷佛又更加深浓,杜皓铮微眯起眼,环顾四周,包围住自己的只有一室黑暗和百叶窗隐隐筛入屋內的迷蒙月⾊。
韩玥于他,就像这朦胧洒入的月光。
即便她在别人眼里已是全然令人睁不开眼的热闹灿烂,筛进了他层层叠叠筑起的⾼墙之后,终究也只剩下某束稀微光亮。
其实,他心里隐约知道,韩玥说的是对的。
正因为她不知道他与曼曼的过去,于是她说的便是一个看似天真,但却再客观不过的真理。
他躲起来,他没有去面对曼曼,和重揭两人旧伤口的勇气。
下午对韩玥发的那顿脾气,真是来得连他自己都措手不及…韩玥从没以为自己是曼曼,自头至尾,把她和曼曼放在一起比较的都只有他自己。
他对她的大发雷霆只来自于他对她暧昧难明的心思,与对曼曼內疚的罪恶感使然,或许…他真的不是只把韩玥当成一个可爱的小妹妹,否则,为什么当她在吃莫名其妙的飞醋时,他心底飘过一丝无可错认的欣喜?
为什么他这么喜欢看她灿亮的笑,这么喜欢看她孩子气毫无心眼的行为举止,连让她掉几滴眼泪都舍不得,更遑论对她的每个要求百依百顺?
他喜欢她,无庸置疑,即使对她的感情来得措手不及,让他不想正视,此时此刻他都难以否认。
还能再爱吗?还应该再爱吗?当年曼曼遇到的丑恶也许是场意外,但真正像记重锤热辣辣击在他心上的却是曼曼的离去。
曼曼不应该离开他的,在他还那么想赎罪与补偿的时候。
如果爱情真能克服一切困难与阻碍,为什么曼曼选择抛下他?
他的罪恶感与憎恨,让他觉得自己早就丧失了爱人的能力,而这样的他居然让韩玥将曼曼的项链戴在脖子上?直至他将韩玥赶下车了,都没有跟她把项链要回来?
那是曼曼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他觉得他应该还得在內疚感筑起的牢笼中惩罚自己,而他的心居然正在为了另一个女孩失陷?
他应该对曼曼忠诚,无论曼曼是否已经离开他,他都应该背负着对她的內疚一辈子,这是他自以为是的爱情。
于是他发了一顿脾气,他赶走韩玥,想让自己的良心稍稍好受一些,结果他完全没有为此感到如释重负,反而只是徒增伤害韩玥的罪恶感,让她的⾝影更大方地盘在心上久久不去…
也许韩玥之于他,就像个无意间闯入的美丽错误,是他要不起的一方灿烂…
杜皓铮低叹了口气,侧过⾝体,眼神空洞地看着那份被他随手丢在地上,韩玥遗落在车內的L夹,在明明还想推开她的同时,忽然又有股矛盾的冲动,很想紧紧攀住那一束仅存的稀微光亮。
于是他坐起⾝子,捞过床头柜的机手,拨打了一个早就清楚烙印在脑海里,却从来没有实际拨打过几次的电话号码。
电话彼端的男人接通。
“喂…直海,是我,杜皓铮。”
懒洋洋…韩玥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今天的时间过得比平常还慢,课好像怎么都上不完似的,好不容易才终于捱到下课…说不出的累,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小玥,小玥!等一下去吃转角那间义大利面好不好?”跟她从同⾼中一路升上来的蒋莎莎从隔壁座位跳过来问她。今天下午没课,她们可以在那间有提供当期杂志的店里窝很久。
“噢,好啊…”韩玥从桌面上抬起头来,回答的语调软绵绵的。
“呃?你⼲么呀?这黑眼圈是怎么回事?失眠?怎么可能?”韩玥眼下的两团黑影,让蒋莎莎一愣之后怪叫。
韩玥拿起课本结结实实在她头上敲了一记。“我不能睡不好啊?莫名其妙!”
蒋莎莎捂着头,被打得很委屈。“你连学测前一天都差点睡过头,失恋哭完也是呼呼大睡好几天,我会吓一跳也是合理的怀疑咩!”
“呿!”韩玥又倒在桌上。“都嘛是那个臭杜皓铮害的…”想到他们昨天的不愉快,心神不宁,在床上东翻西滚就是睡不好…他居然赶她下车,真令人伤心。
她那么关心他,他不领情就算了,怎么可以说什么她根本不认识他这种鬼话…也对啦,严格说起来,他们只见过几次面,要说不熟也行啦!
可是,既然不熟的话,她那么在意他做什么?还每次想到他都好心疼…哼!她才不要承认自己喜欢他,管他妈妈要嫁给谁啊,就让他一辈子堕落到死好了!
“杜皓铮?夏子涛那个吉他手啊?”蒋莎莎问道。
“咦?你知道他?”韩玥睁大了眼,对蒋莎莎的问句感到讶异。
“我当然知道啊!也不知道是谁以前每个星期都拉我去夜店看夏子涛驻唱,那么帅的一个人,我怎么可能会忘记?”蒋莎莎笑了起来,眼睛几乎都要眯成爱心状。
“他哪有很帅?”韩玥赌气似地回嘴。他只是秀气了一点、漂亮了一点、忧郁了一点…哼!
“哎哟,你当然看不出来,你心里只有你的子涛哥啊,除了夏子涛之外的其他人在你眼里看起来,恐怕都是没有五官的鸡蛋脸吧!”蒋莎莎回答得很理所当然,笑了笑,又自豪记忆力过人地继续说道:“我跟你说,不只是杜皓铮,就连他那个漂亮到鱼会沈、燕子都会掉下来的女朋友我也记得。”
曼曼?韩玥坐起⾝子,整个人精神都来了。“她很漂亮?”
“很漂亮啊!你都不记得了吗?以前都跟夏子涛他们坐同一桌,肤皮很白,右眼角下方有颗媚死人的红痣,笑起来有浅浅的酒涡,每次杜皓铮下台,就会温柔地帮他擦汗递饮料那个呀…”蒋莎莎越说越起劲。
“好了好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一点印象都没有…”韩玥打断蒋莎莎,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有种越听越难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