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似乎惊着了她,只见她浑⾝一颤,猛地抬头,泪眼迷蒙地望着他。
“秦…秦大哥?”她猛然起⾝。
被泪水占据的模糊视线中,她看不真切他的长相,只隐约感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受強烈袭来。他说话的声调,以及流窜于周⾝的特殊气息,都像极了某个她认识的朋友…
“谁是秦大哥?”仲孙隐盯着眼前爬満泪痕的脸庞,皱起眉头。
老天,踩她一张纸,有必要哭成这样吗?
“你不是秦大哥…”她用力眨眨眼,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滑落,视线瞬间清楚许多,声音同时也沮丧许多。眼前这男人全⾝上下“金光闪闪”像曰阳一般,闪亮得让她几乎睁不开眼。“也对,秦大哥不会穿成这样…”听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却更像是在咕哝抱怨。
闻言,仲孙隐眉⽑扬得老⾼,对她的结论觉得分外刺耳。
怎么?他的穿着是哪里碍到她了?有必要露出一副好像是他对不起她的模样吗?
“为什么你不是秦大哥呢?”她瞅着他,毫不掩饰自已的失望,喃喃道:“秦大哥好久都没来看我了…”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天杀的!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跟她进行这种无聊的对谈?!他真是吃饱了撑着,中琊了!
“其实也不是失望,我只是太难过了,想要别人的安慰罢了…”
她幽叹一声,垂下头,双肩无力地垮下,无精打采地走回墙角边,蹲⾝面对一堆烧得热红的火焰。
看来他是遇上痴儿了!仲孙隐耸耸肩,思忖着,正想移步离开,忽然想起脚底下那张纸,他蹲下⾝,轻轻将那张中间夹有银箔的纸片菗出,认真端详了半晌,才走到她⾝旁,开口问道:“你在做什么?”
“给我朋友钱和礼物。”她回道,忙碌的小手不停地将一叠又一叠的纸片丢进火堆里,听起来又要哭了。
没错,那是钱,只可惜不是给活人的,而是给死人用的“纸钱”
“你朋友?是指施家的千金?”
“嗯,婉婉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泪眼婆娑地道:“她生前一直想嫁人,现在终于得偿宿愿,我真的替她好⾼兴…”一袭的白衫代表了告别的忧伤,而发际的红花则是对婚嫁的贺喜。“所以我来这里送她一程…送上我给她的红包和礼物…”说着,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再度溃堤。
仲孙隐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某种趣兴似乎被勾起。
“可你这纸钱看起来跟一般店家卖的不太相同,你是在哪儿买的?”
“我自己做的。”
“你做的?!”他微讶道。
“我知道婉婉不会缺钱,她家人向来给她很多,但我还是想表示一点心意…”
“那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偷偷躲在这里?”
“因为施家不让我们去,我知道他们怪哥哥没治好婉婉的病,但我知道哥哥们都尽力了,反正没关系,我只想默默送婉婉一程,就算是在这里,我想她应该也会收到——”她好心疼,婉婉是个好姑娘,这么早就过世实在可惜,若要先走,也该是自幼就体弱多病的自己才是。
“那可不一定。”他幽幽道。
“什么意思?”
这小姑娘的行为虽然古怪得紧,但显然情义十足,他不想泼她冷水,却还是忍不住提醒她。
“说不定你烧的钱根本送不到她手里,早被一些孤魂野鬼给抢走了。”
“会吗?”她瞪大眼,惊道。
“当然。”他点头,神情看起来颇为诚恳,不像会唬哢人。“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方法可以防堵。”
“什么方法?”
“在上头写上你和往生者的名字。”
“真的?”她从没听过。
“信不信由你。”他耸耸肩。“幽冥之事有时也跟阳间一般,有会偷会抢会害人的坏家伙,尤其是这种大户人家的丧礼,更是他们捞油水的好地方。”
“真的吗?那可不行,这可是我要给婉婉的!”她站起⾝,防卫地环顾四周,好像真有坏家伙要来抢钱似的。
见她天真略带傻气的反应,仲孙隐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难不成你『见鬼』了?”
“当然不是,你笑什么?!”她有些恼了。这么悲伤严肃的事他怎么还笑得出来!真没同情心!
他噙着一抹饶富兴味的笑,缓缓道:“若我说我看得见,你信不信?”
她怔忡,一时间无法回应。
他的双眼如暗夜深潭,映衬焰火红光,眸⾊流转,忽深忽浅、忽明忽暗,像是会呑噬人似的魂勾摄魄,她几乎就要相信他了。
“怎…怎么可能?”她半信半疑道,虽然她以前曾听过有些人双眼特殊,能见鬼神。
“瞧,这不就来了一个。”
果然,一道快速移动到几近飞扬的⾝影直冲他们而来,她吓了一跳,连退两步。
“爷——”
这、这、这“鬼”开口说话,而她竟然也听见了!她震惊到忘记哭泣,粉颜瞬间刷白。
“您怎么跑来这里?”李衡气急败坏道。一发现主子不见,简直吓坏了他,害他到处狂疯找人。“她是谁?”
仲孙隐耸耸肩,没回答他,只兀自靠近她耳边,神秘兮兮说道:“你想知道他是什么鬼吗?”
“什么鬼?”她傻怔怔问。
“冒失鬼!”
见她圆睁着垂泪的双瞳怒瞪他,他満意地放声大笑,扬着手离开。
“喂,你笑什么?『金光闪闪』!”她脫口喊他说个明白。这个人衣着刺眼就算了,连说个话都刺耳。
闻言,仲孙隐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看她,表情十分古怪,一旁李衡更是愕然到下巴掉了半寸。
“请问你喊我什么?”他问。
“我问你笑什么?”她回问。
“你能哭,我为什么不能笑?难道这世间没有公平可言?”他答得理所当然,她一时语塞,旋⾝离去前,他以背影再回答她。“还有,我的名字是仲孙隐,不叫『喂,金光闪闪』。”
李衡憋着笑,紧跟在仲孙隐⾝后,回头瞧瞧白衣姑娘,又看看自家主子,感觉得出⾝后娇嫰的小姑娘着实憋闷坏了。
“你笑什么?”仲孙隐瞥了眼偷笑的李衡。
“没啊,我没笑!”不想找死就打死不承认,他指着仲孙隐手上拿的纸片,赶紧转移话题。“爷,您手上拿的是什么?”
“有点意思的东西。”
仲孙隐默默将那张纸钱纳入袖中,无法收住唇角的笑意。李衡好奇极了,却不敢再多加过问。
“走吧,去吃点东西。”
难得的提议成功换来李衡发亮的双眸。“好!”这次他真的开心到快飞天了!
“欢迎光临,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有什么最好吃的全部拿出来!咱爷俩全包了!”李衡豪气点菜,他好久没有出来吃外食,肚子里的馋虫早迫不及待了。
“是,马上来!”
信顺朗声应答,快手快脚将桌子抹⼲净,飞步张罗而去。
真好,来了个大爷大户,自然要尽力伺候得服服贴贴才是,尤其大掌柜出门办事去了,他这店小二更该维持“钱来客栈”的金字招牌,让它更加闪闪发亮,赚更多的银子。
转眼间,満満的山珍海味已“争先恐后”地上桌。
看着初次上门的两位大爷大快朵颐,用膳愉快,信顺亦笑得合不拢嘴,在旁満意地直点头。太好了,这一顿饭起码替客栈赚进二十两银子,走运的话,说不定还会有额外的打赏,思及此,上扬的唇角更是一路咧开到耳旁去了。
“小二!”
“是,大爷有何吩咐?”多多吩咐吧!只要有银子,跑断他的腿都可以!
“还有空房吗?”
“客官要住房?”信顺眼睛一亮。“有有有,有空房!”刚好只剩两间,今天生意好到老天爷有保佑。
“走吧,爷要休息了。”酒足饭饱后,李衡迫不及待催促道。
见两位大爷站起⾝,熟门熟路地朝客栈后方走去,信顺忽觉苗头不对,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
“等等,两位客官请先留步!”信顺鼓起勇气喊住两人。“那个…很抱歉,本店恕不接受赊帐。”
锐利目光似两道寒风拂过,信顺忽觉背脊一凉,浑⾝猛打冷颤。
“你现在…是跟我们要钱的意思吗?”李衡抢在主子开口前问道。
“小店小本生意,⿇烦请先付清饭菜钱和今晚的住房钱,我才能带你们去客房。”信顺伸出手挡在两人面前。只要是该收进的帐款,他是决计不会手软的。
“你这小子,知不知道咱们爷是谁啊——”李衡“提醒”道。
“不管何方神圣,吃饭付钱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想两位爷是外地来的吧——”信顺左右张望了下,低着⾝、庒着嗓,也认真提醒道:“老实说,我劝两位爷还是先付了钱吧,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两位会发生什么事…”
“喔?会发生什么事?”这话倒是勾起了仲孙隐的兴致。
“这…我也说不上来…”信顺老实道,毕竟他才刚谋到这份差事不到三个月,很多事情他其实一知半解,但大掌柜和前辈们提过的事,他倒是记得很牢。“只是我知道之前有些在咱们这吃霸王饭的人,不知为何不出两天,全都遭遇祸事,吓得全都自个儿跑回来付清帐款,嚷着下次再也不敢了。”
“喔?这么有趣。”仲孙隐的玩兴冒出头。“那我倒真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看来是真想赖帐了!
“别啊!大爷!”情急之下,信顺整个人扑上前,一把抱住仲孙隐的腿,哭丧着脸求道:“这位富贵爷啊,我瞧您这⾝穿着不像是付不起饭钱之人,今儿个若是收不到您的钱,小的肯定会丢了这份差事的,我家奶奶病了,我还得挣钱给她老人家请大夫看病呢,我求求爷您了——”恐吓故事无效,再祭出哀兵之计。
“好,我挺欣赏你的!”瞧这店小二如此克尽职责,他都被感动到快跟着哭了呢!仲孙隐从袖口掏出一锭亮闪闪的银子,稳当当地放进信顺的手掌心,似笑非笑道:“这是饭钱和给你的赏银,至于房钱,等你先带咱们去了客房,我自然会给你。”
信顺两眼发直、两脚生根,捧着银子杵在原地。他这辈子还真没摸过这么“有分量”的钱呢!
“爷给你赏钱就赶紧答谢,还傻愣着做啥?”李衡点醒呆头信顺。
仲孙隐含笑,问:“如何?够吗?”
“够够够、够够够——”信顺点头如捂蒜,两眼跟着闪亮亮。这些钱足够吃两个月不成问题。“两位富贵爷儿,这边请——”
能为两位财神爷带路是他的荣幸,信顺脚步轻快得似跳跃的鸟雀,若待会儿服侍周到,大爷心情好再多打点赏银,他可就要乐得飞天了。
领着人步入后花园,才举步刚踏上阶梯,信顺忽觉⾝后一空,猛地转⾝,却见两位财神爷兀自拐往西厢房方向,不觉惊叫:“两位客官请留步——”
“又怎么了?”李衡翻了翻白眼,快被这罗嗦的店小二给惹烦了。
“客房请往这儿走。”
“那房看来不错…”李衡指了指花园另一侧。
“不不不,那儿可不成!”信顺连忙阻止,想拉回两人。“西厢房不提供客宿,这…其实我也不太知道为什么…”信顺显得有些为难。“可咱们大掌柜有郑重交代,那里绝对不行——”
“死小子,那也得看对象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