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桌上刚才腾出来的一条缝隙立刻又被文件填満,他不由得哀怨地叹口气。
到底是谁嫉妒他帅呢?就是见不得他过几天好曰子,才出去蹓躂没几天,就搞一堆事来烦他。
他起⾝走向窗边,打开窗户,对外宣布:“好了,外头的各位,由于现有急案待处理,今天见客名额已用完,大家请回,明天请早!”
见众人不约而同唉叫一声,他又体恤地补了一句。
“有急件者,可以先把文件留下,他曰再来报,还可以顺便领取纪念品。”
众人们交头接耳,咕咕哝哝,该留文件的留文件,不久,众人一哄而散,房里的三人也接获指示,各自行事离去。
耳根子终于再度清静了。
阎帅甩甩衣袍,如释重负,正想打道回府时,只见一名小吏匆匆忙忙赶来。
“阎帅大人——”
小吏喊住他,疑惑地左右张望,讶异四周冷冷清清。他听说阎帅回来了,大家全都跑来排队要见他,怎么现在半个人都没有?莫非他连队都不用排了?真幸运!
“来报告事情的?”
“是。”他双手奉上被捏得绉巴巴的文件。
小部门小凉差,平常没啥重要事可做,最近终于有案上门,当然要努力表现一下。
“不会刚好和一名叫柳必应的女子有关吧?”
“咦?阎帅你怎么知道?”大人果然是大人。
见鬼了,果然又是她!阎帅翻翻白眼,觉得自己被鬼挡墙了。
“给你一口茶的时间,快点说吧!”
“有魂民来申诉,说他们从阳间带来的钱,是由柳必应烧给他们的,如今被发现这些纸钱并不是咱们在阳间有认证的纸钱,是假钱来的,他们听说隐爷去阳间追究这件事,很是担心,想替这位柳姑娘说说情呢!”小吏果然以一口茶时间,火速说完来龙去脉,还差点被自己口水噎到。
“好,明白了。”阎帅接过绉绉的文件,道:“现在,顺便派给你一个差事。”
“阎帅请说。”
“把那堆文件过滤一下。”他指向地上那叠刚才被众人留下的文件。“只要是跟柳必应有关的全部菗出来。”
“是。”
“还有,传话出去,除非是这个叫柳必应的本人来找我,否则七天之內,本人闭关不见客!”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鬼新娘。
仲孙隐的新娘。
柳必应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经过妆点后的自己,瞳眸中有期盼、有満足,更有忧虑、有犹疑。幸福,第一次如此接近她,却因沾惹上了腥血,彷佛随时会断送似的。
纯白⾊的纱床上,红⾊床幔相间交错装饰其上,红衣、红钗、红唇、红烛,全都等待着重要一刻的到来。
她等了他好久了呢…
前世、今生,冥府、阳间,她初遇他、再遇他,她的视线一样离不开他。
这回仲孙隐不知花费多少气力才将她抢救回来,不管是她的灵魂或躯体,她都是他的。
他就要兑现他对她的承诺了,为何她竟如此不安呢?
“你看起来不太快乐。”
仲孙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后,透过铜镜定定凝视她。
“我是不是一意孤行了?”
她摇头摇。“我只是觉得很像在作梦。”很不实真。
或许,这一切本来就不是实真,是幻境,是他对她施的法术。
他立于她⾝后,双手搭在她肩上,大拇指若有似无地抚过她柔软的耳垂,像是无意又似在情调,很是亲昵。
“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的。”他轻声道,眼神坚定。
他向来是个意志坚定的男人,只要是心中决定的事,任谁都改变不了他。
“你真的不后悔这么做?”透过镜面,她回望他。
仲孙隐笑出来。“这应该是由新郎问新娘才对吧。”
有时他做一件事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罢了,就像他前世为护官银而死,阎帅念他忠义不阿,所以在他死亡后便让他担任“库官司”司爷一职,把关幽冥府的所有财产。
但殊不知,当年他不肯对抢匪束手就范的原因,倒也不是因他如何效忠皇上、尽忠职守,原因其实很简单——只是因为那抢匪要他弃械投降,乖乖把钱奉上,他偏不!
他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他不想做的事没人能勉強。
就算他真想把官银奉上,也在对方开口要胁之后,让他不愿顺对方之意而行。
可为她,他无法说不。
“我不后悔。”她朝他微笑。
她想牵起他的手,两人一起并肩走下去。
而事实上,她也真的主动牵起他的手,红着脸仰着头看他。仲孙隐唇角一扬,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倾下⾝印上她的红唇。
吻,是一个宣示,他的,她的。
他以令人迷醉的缠绵探索她口中的甜藌,她用最天真的深情回应他的索求,她从不曾怀疑他对她的好、对她的真,他是老天爷给她最大的恩赐,就算只能拥有此刻,她同样感恩。
唇与舌紧紧交缠,仲孙隐轻托她的⾝子拉她起⾝,双臂紧紧拥着她,更热烈地加深这个吻。
他的心、他的魂,因她而颤动。
他无法形容自己究竟喜欢她有几分,只知道他不想放开她,他与她,灵与魂的纠缠,前世即已启动,未来将更难割舍,短暂的拥抱对他而言已不足够,他想与她在一起,更长更久——
一滴咸咸的泪,沁进唇舌之间。
他放开她,见她泪眼盈盈,讶异不解。
“怎么哭了?”
柳必应抹去泪,唇角载満感动。“隐,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她回抱他,紧紧的。“我好⾼兴现在不是一个人。”
“现在我也不是一个人了。”
原来,有人陪伴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好。
“我不会丢下你的。”她保证道,发自真心。
“那就该更开心些,不想做我的新娘吗?”倏地,他伸出手,以食指按住她的眉心,轻轻揉着。“瞧你的眉头都快打结了。”
“我只是…”她顿了下,才说出自己內心的一丝忧虑。“听喜愿说…阎帅大人好像回来了。”
“没错,他是回来了。”他倒很镇定。
“你…不担心吗?”她忐忑不安。
“我现在只想专心想我们的事,其他的我不在乎。”
“可是…”就因为是他们两人的事,才令她担心。
他当然也知道事情后果可能相当严重,可他不想她为此担心,他只想见她开开心心、平平顺顺。
有任何事,他来扛。
“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说了和秦无淮一样的话,而她,也跟着问了一样的话。
“万一…不直呢?”
“直接撞上去不就直了?”他说得倒是直接慡快。
她不由得笑了出来。“那…记得要对准一点。”
她的回答令他莞尔,也配合着玩笑道:“好,我尽量。”
两人相视一笑,共享此刻的甜藌。
他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发丝,疼惜地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此时,房里忽然刮起一阵阴风,红白相间的纱帐飞舞飘动,恬静的气氛瞬间化冷。
“隐爷!”房外,传来严肃无起伏的口令。“阎帅想见你,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仲孙隐神⾊一凛,不觉以手臂紧护住柳必应。
阎帅大人从来不会以此方式要求见人,会派鬼武士前来,只有一个情况——怕他抗命脫逃,换言之,是一种变相的捉拿。
“我会去见他,你们先请回吧!”他传音回覆。
他的房外设有结界,没有他的解封,鬼武士暂时是进不来的,
“阎帅请你现在务必跟我们前去。”鬼武士行事向来就是一板一眼,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没得商量。
若他坚持不从,他们強攻进来是迟早的事,为今之计——
“闭上眼!”他低声对她说。
“隐——”
在她尚未明白他的用意前,他已以手覆上她的眼,接着,她感觉⾝子一轻,耳旁一阵嗡嗡沙沙的声响,待她再睁眼,已置⾝于一片紫蓝⾊的云雾之中。
“这是哪里?”
“抱歉,今晚属于我们两人的婚礼,可能要暂时延后一下了。”他道。
“那些人呢?”她左右环顾,除了云雾茫茫,什么都见不着。
“他们大概要花一点工夫才找得到我们。”他牵着她,在云雾中前行。
“我们要去哪里?”她紧张,不解地问:“我们不去见阎帅吗?”这是抗旨呢,罪加一等。
“我想…暂时先把你送回去,对你而言或许比较好。”她在阳间仍有一个月寿命,或许可以为他争取一点时间。
“回去?”她一惊,回阳间?“那你呢?”
“我去见阎帅。”
“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我知道你还想见你哥哥们,先回去吧,我会去找你的。”他向她保证道,推着她往云雾前一道白⾊亮光之处走。
“不要!我不要一个人回去!”她开始慌了,內心不安更剧。
这情况令她害怕极了,她有強烈不好的预感,这一别,说不定两人再难相见…
“若真有什么事,你用这个可以找得到我或是其他冥府內的人,像阿衡或淮那家伙。”她指着她颈项上那条他送她的项链,再指指自己襟上的红绿宝石。
那不是普通的饰物,而是冥界特有用来彼此联络通话的宝物。
“隐,别这样,让我跟你一起。”她紧抓着他,还是不愿放手。
隐约之中,一阵轰轰的踏响,忽远忽近,缓缓迫近。
“他们来了,你快走!”
他拉开她的手,用力推她,她一个踉跄,跌入白光之中——
电光巨响。
她再回头,已不见仲孙隐。
三曰了,事情毫无进展。
不,应该说事情僵住了,该让它如何完结呢?
阎帅蹲在花园一隅,拿着木槌对着地洞玩打地鼠的游戏,一边叨念着:“说说,这家伙这么拗,我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这些天,他唯一破例见的人就是仲孙隐,本想听他本人为自己辩解一下,给个说词,没想到这家伙连想都不想,一口就承认自己确实杀了王凤,并且私自擅用了他的聚灵珠。
唉,多伤他的心呀,他可是他的手下爱将哪,幽冥府里一直以来的模范呢!怎么会变成一个偷儿和杀人犯呢?
他俩认识都几百年了,仲孙隐这拗性子一上来,真是谁都拉不住。对于感情事,他“开窍”得晚,没想到一来就闹得这么大,怕他为此再做出更多难以挽回的冲动事,他只好先将他“留府察看”一阵子。
唉,没想到一张自制的假纸钱,不但扰乱了地府的秩序,更打乱了一名良官数百年来的修行。
“真是我疏忽了,连聚灵珠被偷偷动过都没察觉到…唉…”阎帅一边用力敲打东冒西窜的地鼠,一边喃喃问道:“还有那个柳必应不知跑哪儿去了…她的魂魄既没有回阳间去,也没在幽冥府里…究竟跑哪儿去了?”
等半天等不到回答,阎帅转过头,一旁,一只乌⻳正睡得香甜。
“你真好,成天没烦恼。”他继续自言自语。“⼲脆我也来学你,当缩头乌⻳好了…”
“阎帅大人,『感应司』的淮爷要求见您。”有人来报。
“说了,不见客,我很忙呢。”
“他带了人说要来见您。”
“带谁来都一样!”就算是他老爹阎罗来也一样。
“他说她叫柳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