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看见他未曾饱受病痛磨折,健康而充満活力的妻子,他的小黛,他的凤楼。
“自在和大朗刚刚回来,我想去看他们,好吗?”她笑嘻嘻地,神情有些娇憨,像从不知生离死别为何物的小女孩。
接着他还看到了自在,她没被炎武难民烧死,而司徒烁也未曾因为狂疯而夜一白发,他不是皇子,也不是皇帝,只是自在的大朗。
妻子从⾝后抱住了他“守辰,我们留在这里好吗?”
辛守辰看向依靠着他的单凤楼,转瞬间,她似乎又变成了那个病弱却无助的小黛,楚楚可怜地哀求他。
“我们不要回去,不要醒来。在这里多好?每个人都在,战争不曾发生,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永远不需要承受生老病死的磨折,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妻子的笑容,甜得好虚幻。
辛守辰想起魔域领主的冷笑。
你输定了!
他茫然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努力让他们两人回到那破败的世界与残酷的现实?
但是他环顾着每一个他所熟悉的人,却始终不能说服自己,那真的就是他所爱、所念,愿意用生命守护的一切。
“小黛,如果我们都不需要变老,没有所谓生老病死,那我们还能期待什么?我们还需要守护什么?”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啊。”
“那太阳能够落下吗?我们需要期待明天吗?”如果他动摇了,他们就输定了!“我不在乎一个人孤单地走完下半生,因为我期待你会在另一个世界等我。你说过的,你一定会等我,记得吗?”
单凤楼一脸迷惘“我不懂…”
“不要被假象骗了,小黛。这世上没有永远不落下的太阳,除非是死寂的世界,那幸福还有意义吗?”
不要被他骗了,小黛。另一个声音却道,只要留在这里,你所爱的人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小黛!”
别执迷不悟了,你还不知道现实多可悲吗?那个声音又道,我就让你看看吧,看看你离开这里之后,未来的你们有多凄惨——
时光迅速地流逝,她看到自己躺在床上,气息奄奄。
但那时,她已发鬓霜白,垂老凋零。而守在她床畔,握着她的手,双眼噙泪的男人也是。
看吧,就算你们白头到老,总有一天也要分开。
她被葬在一座熟悉的山坡上,墓旁有棵古树,古树上,绑着秋千。
那个冬季的第一片雪自天空飘落,轻轻躺在一张绘着牡丹的油纸伞面上。
那个白发苍苍的男人,一个人撑着伞,站在坟前。
下雪了,但那男人始终没离开,雪花在她坟头围成个圆,那男人一边的肩上却湿了。
单凤楼的心窝,紧紧地,被扭疼了,泪雾泛上了眼眶。
这就是你要的吗?多可悲啊!那声音依然讽笑。
“爹,天冷了,你会着凉的。”一名妇人捧来雪裘,披在老人家肩上。
她却听到老人家开朋的嗓音道:“你娘很怕冷,我再陪陪她。”
“嗳,你这样,大宝和二宝他们也不肯进屋啊…”
啪!一颗雪球砸在那与单凤楼神似的妇人脸上,雪球往下滑的同时,妇人的脸狰狞如夜叉。
“谁准你们打雪仗的?给我过来——”
“奶奶好凶啊!”两个小表尖叫着跑开,却不忘一边打雪仗。
“小黛,你看,都是你把他们教坏了。”辛守辰苍老的脸上,露出微笑,依然有着温柔和眷恋,好像想起了什么往事那般,充満了想念。
他每天上山来,对着坟冢说话,有时吹着箫给她听,有时沏壶茶,说着昨天发生什么事,也有很多时候,牵着一堆萝卜头。
终于有一天,他不再出现了…
看吧。美景不常在啊。那声音依然在,但已经没了镇定。
年老的他也累了、病了,躺在床上,只能孤独地遥望着山坡上,那棵古树下长眠的妻。
床边,他和她的儿孙依然承欢膝下,可是他一天一天的憔悴。
多悲惨呐…那声音又回复了尖锐。
叮…
有时候,病榻中的他,会拿出一只陶铃,让它被风吹响,一个人默默地对着陶铃微笑。即便妻子再也无法在陶铃被吹响时,来到他⾝边…
单凤楼的眼,早已模糊,丈夫満是岁月刻痕的眼角,那抹仿佛拥有人间最美最甜回忆的笑,却深深印在她心里。
我不在乎一个人孤单地走完下半生,因为我期待你会在另一个世界等我。
你说过的,你一定会等我,记得吗?
“凤楼?”床上默默聆听着陶铃声音的辛守辰,仿佛穿越了时空,看见了泪眼婆娑的她,病得憔悴的容颜,却露出了她记忆深处那抹有些稚气、让她心疼又没辙的笑。
陶铃果然是他的护⾝符,总是替他传达对妻的想念。
他朝她伸出手…
幸福原来不是天堂永不凋零的花,而是人世浮沉间,有个人,愿意陪着你,同甘、共苦。
魔魇再次破碎。
“凤楼?”
睁开眼,她看见辛守辰紧张的脸,有些恍如隔世地伸手触碰着他仍然年轻,却胡碴凌乱的脸。
一旁的云雀和翠鸟,抱在一起哭了,阁里的姐妹又是谢天又是谢地的,还说要买头神猪来酬神呢。
“你还好吗?”辛守辰让她靠着他的怀抱,有些担心地问。
单凤楼忍不住笑了“虽然你老了也很帅,不过我还是想慢慢看,看久一点,从年轻到老,每天都不要错过。”
他们依然能够白头到老的,是吗?只要不放弃希望,一定能找到治好她的方法,他们将拥有属于他们的家,属于他们的孩子,属于他们的幸福。人生那么短,悲欢离合那么多,但是他俩终将不离不弃,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
“就这么说定了,嗯?”他的笑脸埋在她发间,默默地,蔵起欣悦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