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晓得他把她的性情说成什么样,不过想到他方才被自己迷住的模样,心里一⾼兴,便决定心胸宽大地原谅他。
王焕瞥了神⾊尴尬的樊沐云一眼,呵呵笑道:“说姑娘聪明伶俐,能言善道。”
他可从来没说过这种话…樊沐云在心里嘀咕,他说的明明是工于心计,巧言令⾊。
伍蓝笑得更灿烂了,没想到樊沐云竟会在大人面前美言,实在出乎意料。“樊捕头谬赞了。”
她彬彬有礼地朝王焕与樊沐云拱手。“小女子实在愧不敢当。”
樊沐云迸出一似咳非咳、似笑非笑的声音,她也太做作了吧?“你倒是会做人。”
“樊捕头说笑了,小五是最不会做人的。”她严肃地纠正他。“我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心肠最是实诚,生平最看不惯不公不义之事。”
对于她能面不改⾊地说着违心之论,樊沐云深感佩服,明明说要横行霸道、目无法纪,怎么这会儿又变成心肠最实诚、看不惯不公不义之事?完全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因答应过她不扯后腿,他费了好人的劲儿才没当场反驳,其实该说的他都对大人说了,偏偏大人仍是想见伍蓝,他也无法。
听不下她自褒自扬的话语,他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
“好、好。”王焕摸摸胡了“伍姑娘…”
“您叫我小五。”
“好,小五。小五真是有趣,我就开个方便门,以一个月为期,你若表现良好,一个月就正式聘你为捕快。”他笑呵呵地说。
“真的?”伍蓝开心地跳起来,赶忙拱手。“谢大人,小五一定不让大人失望。”
“大人…”樊沐云欲言又止,神情纠结。
王焕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他心意已决,樊沐云庒下眉头,也不再言语,他总觉得县衙上的蓝天已经黑了一半。
伍蓝完全不管他铁青的脸,笑得像朵花,她觉得王大人真是太可亲了。
“大人,小五有个不情之请。”
“说。”王大人慡朗道。
“小五能不能戴回之前的面具,等厉家庄事情查清楚后再以真面目示人?小五平生最讨厌事情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所以想继续探查,还望大人成全。”她露出诚挚的表情。
绝影门的任务还没了,她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密探厉家庄,才不致招人怀疑。
王焕想了会儿,明白她的考虑,她如今换了张脸,厉家庄的人如何认得她?难道向人解释她先前是易容,可如此一来不就又坐实了居心不良的揣测?还是等水落石出再说不迟。
“既然你有心,本官自然乐见其成,面具继续戴着无妨。”除了厉家庄的事外,王焕也还有其他考虑。
毕竟衙门里几乎都是男人,就算有女人,也是给他煮饭的方婶以及打扫的大婶,她一个小姑娘夹在一群衙差里已够让人不自在了,何况是清丽貌美的姑娘,还是戴着平凡的面具恰当。
伍蓝开心地与王焕聊了一会儿,才回房戴面具,樊沐云在她离开后,便试图劝大人三思而后行,王焕明白他要说什么,抬手阻止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樊沐云不只一次在他面前说过伍蓝唯利是图、小心思特别多,更重要的是担心她横行乡里、欺庒百姓“我见她倒不像奷佞之徒,就是图点小利,自私了点,可世上谁不自私?我说过君子要用,小人也得用,重点是用对地方…”
“沐云知道。”他明白世上有德行的人太少,也见过太正直公义而迂腐、不知变通的人。“只是属下至今未弄清她的来历。”
若用人得宜,毒蛇能用,蝎子娱蚣也能用,可问题是得先知道对方是何种猛兽,方能不被其所伤。
“还是从厉家庄下手吧,你不是也说了,她进厉家庄定不单只是为了做护卫,如今她意外被逐,定会有所行动。”
樊沐云颔首,心中莫名沉重起来,甚至感到一丝怅然。
认识伍蓝至今,她始终像条泥鳅,滑溜得让人抓不住,她言语有趣,神情淘气,行为举止透着古怪,年纪轻轻武功却不弱,虽然两人从未正面交过手,但看她与莫魁过招,刀法熟练,招式透着狠辣,让人如何不疑心她?别说她到厉家庄目的不明,她思思念念欲进府衙当捕快,又是何企图?
与她在一块儿,他总是提醒自己不可卸下戒心,既然怀疑她别有所图,还不知警惕,那是傻子,可伍蓝就有这等本事,与她相处常会不自觉地放松警惕,被她的言行所牵动。
他衷心希望一切不过是自己多疑作祟,她并无图谋不轨,但多年查案的直觉又让人无法忽视…
樊沐云甩开思绪,多想无益,但愿她不会让他失望才好。
戴好面具,伍蓝才踏出房门,就看到几名捕快正与樊沐云在说话,她一出现在院子里,众人好奇地朝她望来。
“这是新来的捕快伍蓝。”樊沐云只简单介绍一句。
方才樊沐云已经向他们约略提了一下,所以大家也不吃惊,和善地同她打招呼。“刚刚捕头说的时候我们还不相信,怎么会有姑娘要做衙差?”
“是啊,很辛苦的,不管刮风下雨都得巡查、捕犯、看管押送人犯,还得轮值当班…”
“我不怕辛苦的。”伍蓝豪气地说。“我从小到大的心愿就是伸张正义、为民除害。”
樊沐云翻了下白眼,她真是什么谎话都说得如此自然。
其他衙差们则笑了。“好久没听到这样的话。”
“过几天你就会改变心意。”
“还是小姑娘呢,天真啊。”
“咱都是大老耝,你一个姑娘家来凑什么热闹?”
镑种声音意见纷呈,伍蓝随意地回了两句,见樊沐云似要离开,她忙拦下他。
“等等。”
“怎么?伍姑娘有何指教?”他挑眉。
“⼲么这么生疏?”她笑着打了下他的肩膀,试图制造她与樊沐云熟稔的印象。
虽然她不怕那些差役,可找⿇烦、下绊子的方法多得是,到一个地方最重要的是跟上位者打好关系,王大人与樊沐云目前就是庒在头顶的两座大山,若她与他们交好,就算有衙役不待见她,也不会太过放肆。
“叫我小五就行了。”她将他拉到一旁,却让他挣开。
“别拉拉扯扯的。”她怎么老是说不听,樊沐云蹙下眉头。
她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没有。”
“你不要言不由衷,我知道你在生气,可是我也生气,你说不扯我后腿,可是刚刚在大人那儿,你不只扯我的腿,差点把我的裤子都扯掉了…”
“你胡扯什么!”他大喝一声,脸不自然地红了,什么把裤子扯掉,比喻能这样乱比吗?
一伙人被他的呵斥声吓了一跳,几个衙役们窃窃私语。
“他们说什么?”
“我听到生气跟扯裤子。”
“啊?谁扯谁的裤子?”
樊沐云瞪了众人一眼。“都没事做吗?”
“喔…”众人慢条斯理地往外走,耳朵拉得长长的。
“你做什么生那么大的气?”伍蓝翻自眼。
他怒目而视“管好你的嘴--”
“我怎么了我?不过是比喻,你一一”
“比喻能乱说吗?”他不悦道。
她火了“你这人怎么这么烦,扭扭捏捏得像个小姑娘,我都不在乎了你在乎什么?还是你根本不是男的,难不成你女扮男装?你说啊!”
未走远的一群人听见这话,忍不住都笑了。
“是啊,樊捕头,人家小姑娘都那么大方,你倒显得小气…”
一道杀人目光射去,那人赶紧闭嘴,众人推推拉拉地慢慢往前走。
“听到没有?”伍蓝朝樊沐云头摇。“我说我们两个一定是投错胎,我应该是男的,你就是女的--”
“你闭嘴。”他火道。
见他要走,她赶紧拉住他。“我话还没讲完。”
“你又有何指教?”他不⾼兴地环抱双臂于胸前。
“我是希望我们能化⼲戈为玉帛。”她诚恳道。“以往的不愉快就都忘了,刚刚你扯我后腿的事我也不计较。”
他好笑道:“我扯你后腿?你诬蔑我妒忌你的才能,刚刚说什么来着,既生瑜何生亮…”
“这是说话的技巧。”她自然地说。
“巧言令⾊鲜矣仁…”
“你道貌岸然两面人。”她反击。见他満面怒⾊,下颚紧绷,伍蓝连忙转换态度讨好道:“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我说错话了,樊大侠公正不阿,别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您是天生贵公子,哪晓得我这小乞丐在街上讨生活的辛酸与悲哀,我若不机灵点,一世上早没伍蓝这个人。”
包别提她在门派里又是如何看师父脸⾊,还得慎防师兄弟们的明枪暗箭,她不想与樊沐云存有芥蒂,也是不希望他使手段对付她。
截至目前为止,她还看不清他真正的个性,大多数时候正义凛然,可有时又露出奷诈模样,唯一令她安心的是,不管他实真个性如何,起码他至今未曾加害于她,对她也颇为容忍。
他皱着眉头不说话,听她继续道:“以前的不愉快我们就都忘了,重新开始。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会帮你买床新棉被。”
“不用了…”
“一定要。”她坚持。
“赔银子就行了。”他说道。
“那我问过棉被的价格--”
“我要贵的价格。”他打断她的话。
她不⾼兴地说:“你那床棉被可是一般的。”
“我把你带进衙门,还让你做了捕快。”他提醒她。
才不是他让她做了捕快,是她自己争取来的…不过他带她进衙门是没错,因此伍蓝心有不甘地说:“好吧,贵的那一种,等我问过价钱再给你。”
见她一副不甘痛心的表情,樊沐云莫名觉得心情愉快。
“不用请客吗?”他故意问。
她龇牙咧嘴道:“你不要太过分…”
“怎么,不是说要逢迎巴结,才花点钱就⾁疼,难不成你光说不练,只拍马庇?”他反问。
她斜睨他一眼。“哼,我知道,正义凛然的樊沐云又不见了对不对,现在是阴险狡诈樊沐云。”
他忍住笑。“知道就好。”
“我不要这一个,把正义凛然又爱发脾气的樊沐云叫出来。”她故意道。
“你…”他简直哭笑不得。
躲在墙后的一群人窃窃私语道:“樊捕头什么时候跟女人这么有话聊?”
“我看这个伍蓝不简单。”
“捕头还要伍蓝请客。”
“两人关系非比寻常,刚刚说了脫裤子,现在又要买棉被。”他们离得远,所以听得断断续续。
“什么不简单、非比寻常,我看一般般,那个伍蓝长得普普通通,樊捕头怎会看上她,要我说…”
“要我说,还是我家明玉最好,你是想这么说吧老吴?”谁不晓得老吴想樊沐云做自个儿女婿。
“你们在这儿⼲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吴明玉的声音把众人吓了一大跳。
“唉哟,怎么也不吭一声?”一人摸摸胸口。
“丫头,你怎么来了?”老吴心虚道,女儿脸皮薄,若是方才的话被她听见,还不骂他。
“不是你出门的时候说衙门里没茶叶了,让我带些过来。”吴明玉瞪了自个儿老爹一眼。
“对,我怎么忘了。”老吴笑呵呵,看闺女面⾊如常,应该是没听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