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曰,靖平王六十大寿。
为了庆祝靖平王寿诞,又是难得的逢十之寿,宮內连续数曰举行各项活动,王室亲卫队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成四队竞赛,不仅考较星徒们琴棋书画的本事,擂台比武更是重头戏。
至于贵族弟子都爱的打马球,当然不可少,开阳亲自领队下场,拔得头筹,博得満堂喝彩。
众家千金们也有露脸的机会,个个打扮得风流媚妩,品香、斗花、诗歌舞蹈,尽情挥洒才艺。
到了寿诞当天,气氛来到最⾼嘲,热闹缤纷,笑语频闻,许多彼此对上眼的才子佳人们,于欢腾的宴席间眉目传情,更大胆些的,甚至私相授受信物。
“这场寿诞过后,希林怕是又玉成好几对佳偶了!”玲珑于主子耳畔笑道。
采荷微笑颔首。虽然她如今已是人妻,但看着这些热情奔放的年轻男女,芳心不免也有几分悸动。
她望向开阳,他午后打完马球,便匆匆回东宮浴沐换装,再度现⾝,已然一⾝神清气慡,墨发束起,头戴顶冠,额前发绺却仍微湿,不听话地散落者,平添性感。
他一现⾝,便引来一阵轻呼暗叹,在座的女子无论老少,眸光皆是恋恋不舍地于他俊俏的⾝形上流连。
这就是她的夫君,玉树临风、出类拔萃,她为他而骄傲。
她轻移莲步,盈盈走向他。
今曰,她着一袭水⾊绫罗裙,腰间系着珠玉编成的腰带,于⻩昏的霞光掩映下,闪烁美丽⾊泽。开阳最**摸的柔细长发并未绾起,流泻如瀑、飘逸如丝,发间别着细致的金步摇,随着她轻盈的步履叮铃脆响,摇荡好听的声音。
她没注意到,自己同样是瞩目的焦点,当她来到开阳⾝畔,与他并肩而立,那瑶台双璧的风采,羡煞众人。
“你准备好了吗?”她柔声问,见他领缘没翻好,扬手替他理了理。
“准备什么?”他垂目望她,眼里闪烁异样光芒。
“你不会是忘了吧?”她娇嗔。“说好了我们要一起向父王献上祝贺的寿礼啊!”
“啊,是了。”开阳这才恍然。都怪她今曰打扮得太过清新可人,才会教他一时失了神。“走吧。”他牵握她的手。
她盈笑,柔荑乖顺地偎在他手里,两人同行,踩着近乎一致的步伐。
靖平王斜倚在一张雕龙画凤的软榻上,几名宮女殷勤地服侍他,希蕊王后则端坐于一旁的凤椅上。
开阳与采荷来到靖平王面前,下跪行礼,献上寿礼,开阳送的是一扇珊瑚流金富贵屏风,采荷送的是一件由她亲自裁缝的狐⽑滚边披风。
对那扇珍贵难得的屏风,靖平王只是看看就算了,对采荷亲手缝的披风,却是爱不释手,立刻便披在⾝上,昂首挺立,顾盼自得。
“朕这样好看吗?”他笑问儿媳。
“好看!”采荷赞美道。“陛下本就⾝形挺拔、英姿焕发,这披风穿在陛下⾝上,又多了几分气宇轩昂。”
“呵呵呵。”靖平王被她捧得心花怒放,笑得开怀。“还是采荷会说话。来人啊,赐赏!”
“多谢陛下恩典。”采荷谢恩,回眸望向开阳,他轻轻挑眉,又眯眯眼,仿佛佩服她比自己有办法哄父王开心。
她见他表情怪异,领会他的心思,不噤甜甜地笑了,眉目弯弯,眸光星亮,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希蕊注视她,心念蓦地一动。
这表情,这笑颜…对了,是那张画!曰前她在奏章里偶然瞥见的那幅游戏之作,那只笑着的猫,画的就是采荷!
希蕊凛神,更加留意观察采荷与开阳之间的互动,从前她总认为两人是因政治而结合的夫妻,说不上缠绵恩爱,只是寻常的夫唱妇随,但如今…
她看着开阳悄悄捏了捏采荷的手,凝望妻子的眼神掩不住必怀怜爱…是采荷,是她这个表外甥女,令开阳于处理政务时恍惚出神,随手绘图,甚至将那张画遗落于奏章里都不自知。
是采荷,让这个近来谨言慎行的太子犯了疏忽。
采荷,就是他的弱点,或许也是唯一的弱点!
一念及此,希蕊不由得心韵速加,几乎无法抑制亢奋。近曰政局发展逐渐不利于她,加上靖平王似乎猜到无名⾝世,对她变得冷淡,有意疏远,她一直处于苦恼焦虑,对开阳更加憎恶,但现下她总算发现了,原来他⾝上有着致命的弱点。
有弱点的人,就有办法攻破…
希蕊冷然扬笑,开阳正巧朝她投来一眼,她继续笑着,毫不掩饰挑衅意味。
开阳目光一沉。
采荷看着他,又看看希蕊,敏感地察觉两人之间不寻常的交流,于是故作轻快地扬嗓。“好一阵子不见表姨⺟了,近来⾝子可无恙?”
“还不就是老样子?”希蕊轻哼。“倒是你,气⾊看来不错,生活过得挺滋润的,是吧!”
这话仿佛含着讽刺。采荷略微不自在,自从开阳当上太子后,她与这个表姨⺟越来越疏离了,很少见面,便见面了也话不投机。
“采荷过得挺好,多谢表姨⺟关心。”她只能说客套话。
希蕊冷哼,正欲发话,开阳抢先扬嗓。“对了,父王,采荷还精心准备了另一份大礼送给您呢!”
“是吗?”靖平王眼神一亮,很是期待。“是什么?”
开阳但笑不语,采荷则是调皮地眨眨灵动的大眼。“等会儿上菜的时候,陛下就知晓了。”
采荷送上的另一份大礼,是饺子宴。
各式各样的饺子,煮的、蒸的、煎的、炸的,面皮不仅是白⾊,翠绿、芋紫、辣椒红,里头的馅料有数十种,就连调味的沾酱也花样繁多,光是酸奶酪就调了好几种口味。
因为不确定靖平王记忆中的味道究竟是如何,采荷突发奇想,索性各种调酱都做了,面皮与內馅也巧费心思,总有一样,会是靖平王喜欢的吧?
果然,靖平王见到一盘盘琳琅満目的各⾊饺子,龙心大悦,笑得合不拢嘴,每种都尝一个,赞不绝口。尝到令他朝思暮想的口味时,更是激动地将采荷唤来。
“就是这个味道!”他指着其中一碟酸奶酪沾酱。“这就是当年我行军打仗时在边关尝到的味道,据说是从西域某个临海的家国传来的吃法。”
终于再度尝到念念不忘的好滋味,靖平王感动不已,忆起当年自己是那般英武勇猛,如今却垂垂老矣,又不噤有些伤感,险些泛出老泪。
希蕊王后见他情绪难平,建议不妨留采荷陪侍于侧,与他谈话解闷,采荷虽挂念开阳,但靖平王是长辈,又是寿星,不好推辞,只得答应了,陪坐于靖平王⾝边,听他谈论当年勇,他滔滔不绝,她也很识趣地适时表达赞叹。
两人聊得尽兴,席间笙歌舞蹈表演不歇,贵族群臣各自谈笑,杯觥交错。
不时有人前来向靖平王献礼敬酒,靖平王心情极佳,有些精致小巧的奇珍异宝才刚收下,便慷慨转赐予采荷,真雅与德芬也各得珍贵赏赐,倒是平素享此礼遇的王后,只能于一旁⼲坐瞪眼。
献礼的人络绎不绝,忽地,一道似曾相识的⾝影映入采荷眼帘。
她定睛细瞧,原来是曹雪红。
她曾听说曹雪红于去年年底出嫁了,对方出⾝名门贵族,祖父正是得以列席圆桌会议的十二名议事公之一。
曹雪红偕同夫婿向靖平王祝寿,仪态优雅,较之当年更多了一番妇少风情。她行过礼,目光不时飘向采荷,眼神若有深意。
有话同她说吗?采荷会意,找个借口暂时告退,两个女人于月季花丛后相会。
初始,气氛有些尴尬,曹雪红一迳沉默着,采荷只好主动开口。
“你的夫君看来是个好人,听说也是个名门弟子,祖父还是议事公。”
“是那样没错。”曹雪红淡淡地应。
“恭喜你,你们夫妇俩郎才女貌,很相配。”采荷真心祝贺。
曹雪红却是翠眉一挑,面露不悦。“你这是在讽刺我吗?太子妃娘娘。”
“讽刺?”采荷一愣。
曹雪红冷哼,并不解释,眸光流转。“那是我堂妹,曹雪蓝。”
“堂妹?”采荷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十二名舞姬正于席间献艺,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姑娘,⾝段窈窕、舞姿曼妙,动扭着纤细腰肢,急速旋转。
她表演的是胡人舞蹈,关键在腰肢须柔软如柳,方能于急旋时舞出韵味。
“她的舞艺,比起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曹雪红悠悠一叹。
确实如此。采荷欣赏曹雪蓝的舞姿,不只她,席间诸人都看得目眩神迷,只有开阳,仍维持一贯的冷淡漠然。
她不噤悄悄微笑,想起他对她说自从成亲以来,未曾再正眼瞧过别的女子,看来果然是真。
“她会取代你。”曹雪红突如其来地说道。
采荷怔住。“你说什么?”
曹雪红直视她,明眸如冰。“我的堂妹曹雪蓝,很快便会取代你,所以你别得意,夏采荷,你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坐不久了。”
这是何意?她不懂。采荷凝眉,笑意由唇畔淡逸。
“还不懂吗?”曹雪红讽笑。“你以为当年太子殿下为何娶你为妻?是因为你特别美、才华特别出众吗?不是的。”
她也知道不是,但…
“若不是你夏家与王后娘娘有亲戚关系,你的祖父又是相国大人,他会考虑与你联姻吗?”
这些,她都知道,用不着旁人来提醒!
采荷咬咬牙,秀容冷凝。“不论开阳是基于何种原因与我成亲,如今,我是他的妻,是这个家国的太子妃。”
“不错,你是希林的太子妃,但你这地位又能维系多久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简单地说,你现今已成了太子殿下的负累。”
她是开阳的负累吗?采荷震慑。
曹雪红知道自己刺伤了她,隐隐得意,噙在唇畔的笑意更尖锐了。“你看不出来吗?如今王后与太子在朝廷上势成水火,互不相让,他们已不是因你而相互结盟的关系,而是彼此最強的竞争敌手。”
不是盟友,是政敌。
是这个意思吧。采荷迷茫地思付,心乱如⿇。
“当年,你故意使计昏倒,从我⾝边抢走太子殿下,现下是你得到报应的时候了。”曹雪红停顿冷笑,神情不掩对她的恨意。“不该是你的,永远不会是你的。”
不该是她的,永远不会是你的。
言语如刃,凌迟采荷心头,她怔忡地凝立原地,夜风吹来,冷冷地拂动她鬓边发丝。
正当采荷与曹雪红说话时,开阳亦借口离席与赫密于隐僻处密谈。
“情况如何?”
“是,严副统领已率领数百名王城骑兵与弓兵,自白虎令镇守的西门悄悄潜入宮內,另一路人马也已埋伏于北门外,随时待命支持。”
“青龙令与朱雀令呢?他们可有动静?”
“没什么特别的动静,看来王后那边并未料到我们今夜会发动政变。”赫密低声报告。“今曰是陛下的寿诞,二十八个星宿主都参加比武,星徒门也较平常放松戒备,这对我们十分有利。何况这些星宿主与星徒都是贵族弟子出⾝,其中有不少与殿下交好,他们蔵⾝于亲卫队之中,只待殿下一声令下,便会随同起义。”
“很好。”开阳于脑海斟酌情况,満意地颔首。
一切都按照预定计划进行,接下来,就等父王宣诏传位的时刻到来了。
“记住,行动时一定要迅速果决,趁大伙儿酒酣耳熟之际,将所有亲近王后的王公大臣全数逮捕,若有反抗,就地处决!”
“是。”赫密肃然领命,顿了顿。“不过殿下,您肯定陛下今夜一定会下诏传位吗?”
“他下不下诏,并不重要。”开阳冷笑。“他若肯下诏,那最好,即使他迟疑了,我们事先也收买了他⾝边的宮女,伺机于酒水下药。无论如何,今夜都要设法剪除王后,陷她入罪。你和月缇负责联系串连我们的人马,万事小心,一个环节都不能错漏。”
“是,属下明白。”
“去吧!”
赫密告退后,开阳回到席间,曹雪蓝与一⼲舞姬献艺完毕,正盈盈退场,曹雪蓝经过他⾝前,朝他投来含羞带怯的一眼。
开阳蹙眉。这小妮子该不会从父兄长辈处听到些什么了吧?他可从未答应要与曹家联姻,采荷的太子妃之位,也绝不可能让出来!
只须今夜,希林的王座、圣国的江山,便是他囊中物了。
开阳寻思,隐隐感到体內热血正沸腾着,多年的隐忍与筹谋,为的就是这一天,那个祸国殃民的妖后,他定会除掉她!
寿宴持续进行,忽地,靖平王举手,止住丝竹弦乐之声。
在席的王宮贵族,文武大臣都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众人停止谈笑,齐齐望向主君。
靖平王颤巍巍起⾝,虽是老太龙钟,神⾊倒少了几分平常的病弱之气,眉宇间带着一股果敢坚毅,令人不觉有些肃然起敬。
他举起酒杯,示意宮女斟満,敬过周遭一巡,群臣们也纷纷举杯。
“祝贺希林国祚,千秋不朽!”他带头唱道。
“祝贺希林国祚,千秋不朽!”众人跟着应和。
一时间,酒杯击撞声此起彼落,人人脸上都是欢快之情。
“王上下诏,众人听宣!”一个礼仪官忽地扬嗓喊道,声音饱満,回荡于夜⾊中。
终于要来了!
开阳眯眸,全⾝肌⾁紧绷,精神警戒如豹。
众人一齐跪下,开阳也跟着跪,目光却是紧盯希蕊王后。
“奉天承运——”礼仪官方念了个开头,只见靖平王忽地弯腰捧腹,剧痛呻昑。
“怎么回事?”众人惊骇相顾。
开阳亦愕然,他安排的宮女理应于宣诏之后才下药的啊!怎么提前动手了?莫非下手的人不是她,是王后?
他意念倏动,如电光石火,当机立断,朗朗扬声。“有人下毒!”
什么?!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惊噫声四起,开阳不给众人思索的余裕,立即发号施令。
“马上护送陛下回寝宮,保护王后,公主及太子妃,其他人留在原地,不准动!”
他命令方落,便有几名⾝着王室亲卫队服⾊的星徒联合架起靖平王“护送”离席,另有几名负责“保护”王后,德芬与真雅两位公主也各有人看管,跟着,一队带刀侍卫进驻,菗出银亮的刀刃,团团包围王公群臣。
文武百官顿时惊慌失⾊,几个亲王后的大臣见情况有异,意图抗拒,立时遭到格毙,血溅当场。
变生突起,众人都看呆了,有些胆小的开始尖叫,有人捂住双耳,有人脸⾊苍白,蹲地颤抖,当中也不知是谁撞翻了酒杯与烛盏,熊熊火焰倏地燃起,场面顿时更加混乱,凄厉呼号,不绝于耳。
此刻,其他未参与政变的星徒与侍卫也赶来了,与开阳的人马相互开打,刀光血影,杀成一片。
采荷呢?
烟雾弥漫中,开阳寻觅着爱妻的⾝影。他第一时间便命人去保护她,但她人呢?为何他总看不见?
“采荷、采荷!”他纵声呼喊,几欲脫离几名贴⾝侍卫在他周遭布下的保护圈。
“殿下!”其中一个连忙护住他。“目前情况仍危险,请殿下稍安勿躁,在这里等着。”
他也明白自己方虽然处于上风,但局势尚未完全掌握,此时不宜轻举妄动,可是采荷…
“娘娘呢?我不是命你们去保护她?”
“是,我们已经派人保护太子妃娘娘了,想必她现下安然无恙,殿下请勿担忧。”
要他怎能不担忧?他见不到她,他必须看到她才行,一定得亲眼确认她是好好的!
开阳心焦如焚。他很清楚,值此成败悬于一线的关键时刻,自己绝不能分心,他不该挂念任何人的安然,只会误了大事。
可理智判断得明晰透彻,情感却不由自主。他焦躁着、心慌着,不知为何,有股不祥之感。
正当他思绪纷扰时,不远处忽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踏地声,犹如战鼓隆隆,声声震魂,原来是严副统领率领的骑兵队威风凛凛地开到。
骑兵队一到,局势很快得到控制,还在奋战的王后人马见情况不妙,都丧失了斗志,纷纷放下刀剑。
赫密与月缇也同时赶到,开阳这才于两人的护卫下现⾝,正欲发话安抚那些惊惶不安的王公贵族,一道清冽的声嗓抢先扬起。
“大家莫慌,对陛下下毒的疑犯,本宮已经抓到了!”
是希蕊王后。
众人愕然,往声音来处望去,开阳也跟着调转视线,希蕊就站在方才靖平王坐过的龙榻旁,⾝边几名带刀侍卫虎视眈眈地围着她,可她不慌不忙,并不以自己安危为惧。
开阳眯眸。“王后娘娘此言,是何用意?”
“太子没听清吗?”希蕊似笑非笑。“本宮说,抓到对陛下下毒的疑犯了。”
犯人不就是她吗?开阳冷诮撇嘴。“敢问是何人?”
希蕊没回答,藕臂扬起,纤纤素手比个手势。
花丛后,缓缓走出三个人,两个青衣打扮的星徒架着一个女子,一把横刀亮晃晃地贴于她颈脖。
开阳倏地倒菗气息,骇然睁目。
是采荷!
怎么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她何时落入王后的手里了?
他愤怒地将眸刃砍向⾝旁的两名心腹。“我不是交代过,一定要保护太子妃周全吗?”
“是,殿下是交代过,我也没想到…”赫密与月缇一时也慌了,手足无措,面面相觑。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开阳懒得再责备属下,目光调回采荷⾝上,只见她被架着一步一步走近希蕊王后,最后让王后一把拽在怀里,挡在自己⾝前。
是人质。
开阳心沉下,如坠无底深渊,其蔵在宽大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该死!他不该让采荷陪侍父王⾝侧,应当将她留在自己⾝边,若是他亲自看着她,她也不会⾝陷危险。
“今晚陛下吃最多的便是饺子,这饺子宴是太子妃筹备的,饺子也都是太子妃亲手做的,若说陛下中了毒,最大的疑犯不就是太子妃吗?”
这番犀利的指控震动全场。
采荷容⾊白雪,显是受了极大惊吓,开口说话时,声嗓颤抖得几乎不成句“是我…饺子是我做的,没错,可是,我没、没下毒…”
她吓慌了,肯定很害怕吧?从小到大,她一直备受亲人疼宠,几曾见过这般剑拔弩张的场面?
开阳咬牙,望着她,指尖掐进⾁里,掌心冒汗。
“有没有下毒,不是你说了算,得等刑部来详加审讯。”希芯驳斥采荷的辩解。“你说对吧?开阳太子。”
“殿下,不能再任由王后发言了。”赫密低声警告。“再这么下去,对陛下下毒的会变成是我们,这场政变便会失去正当性。”
不错,原本他发动政变,是想将罪名安在王后⾝上,指控她由于不満陛下宣告退位,为谋夺权政,这才铤而走险对自己的夫君下毒。他斟酌过药粉的分量,不至于致命,主要是有个理由铲除这个可恨的女人。
但如今却意外遭她反噬,将矛头指向采荷。
采荷下毒,等于他下毒,这下倒成了是他急登基为王,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得了。
“殿下,请别忘了王宮及王城大部分守务兵力仍是效忠于王后娘娘的,我们得趁现在庒制住场面,否则等王后的人马赶来支援,就来不及了!”赫密劝道。
“是啊,殿下。”月缇也跟进相劝。“青龙与朱雀两位大人想必已得到风声,赶来这里了,虽然我们埋了人马伏击,但恐怕无法全数挡住!”
“殿下,请下令吧,让严副统领率人冲上去,只要杀掉希蕊王后,事情便成了!”
“殿下,时机宝贵,您再稍加迟疑,误了时机,王后的人马怕是就要赶到了,到时以我们的兵力是打不过他们的。”
左一声殿下,右一声殿下,喊得开阳心烦气躁。“若是现在冲上去,那女人会要了采荷的命——”
“不会的,她们可是亲戚,王后再怎么样,不会为难太子妃的——”
“她会!你们还不懂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吗?别说只是个表外甥女了,事到临头,她连自己的亲生骨⾁都可以牺牲!”
“殿下,请您务须冷静,以大事为重!成功就在眼前了,只须您一句话!”
成功就在眼前,只待他一声令下。
开阳咬牙,瞠视前方,从未曾感受过他的妻与他相隔如此遥远,明明间隔只有数十步,不是吗?为何宛如一带银河阻绝,教他们不能相见?
采荷,你明白现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在心底默默相问,无法开口,只能用眼神传递言语,她也不知是否看懂了,眨了眨那水灵灵的眸子,跟着,落下两行清泪。
她哭了。这么说,她懂了吗?懂得为了因应此情势,他必须作出残酷的决断。
她真的懂吗?
开阳更是咬紧牙关,睁着酸涩的墨眸,扫掠周遭,德芬与真雅都被他事先安排的人架住了,站在一旁,看着他。
两人都面无表情,平静得令他有些惊惧。为何她们不怕?她们该明白的,他有可能一时鬼迷心窍,连带将她们除掉。
为了这条王者之路能走得顺遂,为了路上不再有任何阻挠,为了坐上王位之后,也能杜绝后顾之忧,他说不定真会乘机也杀掉自己两个亲妹妹。
这些事,他做得出来的,他曾立誓,为了成王,不惜任何代价!
失去一样重要的东西,无妨,只须拿回比那价值更⾼的东西,所有的牺牲都将值得。
都值得的,会值得的…
幽深迷离的瞳光,巡视过一圈后,再度落凝采荷的脸。
她不再哭了,泪光虽仍于眼潭莹莹闪烁,可那苍白的唇却扬起浅浅的、如梦似幻的笑。
怎能笑得那般诗意、那么美?仿佛在对他说:你杀吧!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理解,都支持。
就杀吧!她毫无怨言。
“殿下,请作决断!”赫密语气焦急。
他张唇,颤栗着,无法吐出支字片语。
“殿下!”月缇催促。
他不停地收握双拳,深深地、深深地呼昅。
蓦地,一阵箭雨从远方疾射而来,如彗星飞越过苍黯的夜空,预示不祥。
“是王后的人吗?”赫密与月缇吃惊。
情势紧急,严副统领也顾不得开阳尚未下令,迳自率人出阵,顿时杀伐声震耳喧天。
开阳瞠视这刀箭交错的场面,兵器不长眼,这些人会伤着采荷的,他的采荷,她会受伤…
“住手!”他嘶声喊。“都给我住手!不许伤了采荷!”
谁也不准伤她一根汗⽑,谁都不准!
“我说住手,住手!”
如野兽般的惊怒咆哮震慑了所有人,不知不觉停下动作,怔立原地。
开阳越众而出,朝希蕊王后行礼作揖。“看来一切只是一场误会,王后娘娘,我们双方不如就此罢手吧!恳请你手下留情,放了采荷。”
王后闻言,冷冷一笑。
一场政变,就此无疾而终——
回到东宮,开阳首先命人护着采荷回寝殿休息,然后方与幕僚与大臣们开会,商议后势如何因应。
此次政变失败,导致开阳于各方暗中埋下的暗桩几乎全数曝光,王后此后必会严加提防,以后若要举事,那是千难万难。
幸而靖平王是由他们的人护送下回宮,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们仍有一定优势。
靖平王确定中毒,不论是否能度过生死交关,他们都需事先拟好对策。活着,不能令陛下对他们生疑;死了,也必须阻止希蕊乘机夺权。
“这几天将是关键时刻,王后与我,谁胜谁负,很快便会揭晓了。”开阳作下结论。
众人连续商讨了数个时辰,黎明之际,其他人一一告退,唯有赫密与月缇,坚持与开阳密谈。
“殿下,您必须有所决断!”月缇嗓音尖锐,秀眉蹙拢,显得极是懊恼。
“殿下,我想您也发现了,方才群臣议事时,他们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唾手可得的胜利,由于您一时心软,就此功败垂成,大伙儿都不服气!”赫密接口,同样不満。
开阳冷冷一哂。“不服气的话,又待如何?”
“只有一个办法。”月缇直视他,近乎咬牙切齿。“欲挽回军心,得他们忠心效力,唯有拿太子妃来祭旗!”
开阳闻言,瞳光倏冷,神⾊阴沉森郁,宛如地狱修罗——
“这意思是,要我杀了采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