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两声,又道:“妳生前若是过得不好,那妳走运啦,早死早投胎;但若生前过得好,那就算妳倒楣,莫名其妙被勾了魂…唉…”叹罢,在地面上坐了下来,手掌一摊,一本薄薄小册浮现。“来查查妳的底细…”
刺眼的光芒教她不适地抬臂遮眼。她昨晚觉睡前又忘了拉窗帘了?再抬起一臂,两条胳膊同时覆在眼皮上,眼睛舒服了些,可是…那流水声是怎么回事?才纳闷时“嘓嘓”两声,臂下的眼眸倏然睁开。
那不会是青蛙叫吧?她房间哪来的青蛙?垂落两臂,眼眸瞬间对上湛蓝天空。阳光普照,浮云如絮,两只⻩蝶振着翅膀飞过她面上…是室外?她睡在室外?霍然坐起,她呆了好半晌——这哪里是她房间!
放眼望去,溪水潺潺,还算⼲净的溪面映着溪畔摇曳的五节芒,不远处一座横跨溪面的桥上车流不断;可她认不出这是哪条溪,那座又是什么桥,只是相当困惑为何一觉醒来,自己居然是睡在这种地方。
敲敲隐隐作痛的头,巫香兰想起自己昨天喝多了,印象中是昨天傍晚就开始喝,然后…然后她一路喝酒一路走着。她记得她要去找老板,再然后…再然后的事就没什么印象了,似乎是睡着了?因为她隐约记得自己作了一个梦。
那个梦里,有位戴黑⾼帽、⾝着黑衣衫,顶着大黑脸的男人对着她喊王小清、王小青、还是王筱青?还有个白⾼帽白长衫,顶着死白的脸吐着红舌,一脸苦兮兮的男人拿了炼条捆着她,那一黑一白…
巫香兰⾝子一凛,感觉全⾝起了鸡皮疙瘩,她搓搓**的手臂,喃道:“做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啊,居然梦到黑白无常…”真是莫名其妙的梦。
“那个不是梦。”不轻不重的声音传来。
“不是梦那是什…”她突然止声,下意识循着方才那声源。回首时,她见到的是一名蓄着白胡、面庞红润的欧吉桑,他年纪大约六十上下,穿着电视古装剧里通常是员外角⾊才会穿的衣衫。欧吉桑笑咪咪的,左手摸着白胡,右手握了根拐杖…这欧吉桑的打扮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妳总算醒啦?”福德笑得眼弯弯。
巫香兰瞪着他那一⾝穿着,再转头看了看不远处那座桥上往来的车辆。她看着他说:“我知道现在要穿越很容易,被车撞一下、掉进水沟,或是吐一吐就吐到随便哪一朝,但那些车子证明这是现代,还有…你长得也完全没有男主角的FU,又这么老,所以我肯定我没有穿越。”
“我也肯定妳不是穿越。”福德神天生慈眉善目,不笑看起来也像在笑。
“是哦?”她瞧瞧他衣着,道:“那你为什么穿成这样?害我刚刚差点以为我也跟流行,穿到某个朝代去了。”
真的,她确实是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是不是穿越了。现在穿越那么夯,谁晓得不会成真呢,庆幸远处那车流声证明自己还活在现代啊…
“我这服衣呢,可是有意义的,这代表我的⾝分。”习惯性地搓胡,福德问道:“巫香兰,妳不好奇我是谁?”
“你是谁?”穿成这样,她当然好奇呀。
意外她直慡的反应,福德神呵呵笑。“妳倒有趣!”
“当然,人生都这么无趣了,不自己找点有趣的事做,说点有趣的话,那不是活得太累?”得意地昂起下巴,又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土地公。”
“…啊?”土、土地公?巫香兰愣了好几秒。
“就是土地公。妳知道的。”福德神捧起一把白胡,笑容一如大小庙宇间可见的福德正神神像。
巫香兰瞪视他两秒,道:“那我就是土地婆了。”
“哈哈,妳这话不能乱讲。我百年前早娶妻啦,妳说这种话要被听见了,我家那作古的老太婆会从墓里跳出来罚我跪花生壳的。”他这只阴司小神没啥嗜好,就爱嗑花生。
“你可以说你是土地公,怎么我不能说我是土地婆呀。”她不以为然。
“我真是土地公呀。妳昨儿个夜里是不是见过七爷、八爷,下回遇上他们,可跟他们求证一下的。”他眼眸始终弯弯的。
“我见过七爷八爷?”巫香兰扬声。“昨天夜里?”梦里,自己被上了黑⾊炼条和手铐的画面蓦然清晰浮现,她颈背一凉。“你说的是…黑白无常?”
“不然还有谁?”
“那你一开始说不是梦,那是什么意思?”头上曰阳的強度似乎增加了,她感觉自个儿的体肤慢慢窜出热意,头脑有些发晕。
“我的话不难懂,就是不是梦的意思呀。”福德呵呵笑两声。“巫香兰,妳不好奇妳我不相识,为何我知道妳名字?”
她想了想,说:“可能…嗯…可能我⾝上的件证被你看过了。”
“妳⾝上没有件证,只有机手、钱包,和一双鞋,现在安稳地在那块大石上晒太阳呢!真享受啊,呵呵。”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自己的东西的确在那颗石头上。她走了过去,不知为何突觉自己好像变轻了些?也许是阳光炙热,她被晒得头晕才有这种错觉?
巫香兰不以为意地弯⾝,试图拿起机手和钱包,却在触碰到机手时叫了声,指尖随即一阵热烫。她瞪着自己有些肿红、感觉就像被热油烫着的指尖,错愕地自语:“这个…是漏电吗?”
决定不再碰机手,她打算拿钱包时,却听闻⾝后那个自称土地公的欧吉桑先是叹了声,说:“我劝妳别碰那个钱包,情况会和妳碰机手一样。”
她不以为然。“钱包又不会漏电…”语末,指尖触上钱包时,她又叫了声:“啊…这、这是怎样?!”瞪着另一指微微发红的指尖,隐约还有烧焦气味。
“没怎样,只是阴阳两隔,这是妳现在碰阳世间物品的正常反应。”福德慢呑呑走了过来。“想要碰阳间物品而不被阳气所伤,得有些修行。妳慢慢来,略有一点修行后就可以自由拿取阳间物品了。”
“…”巫香兰侧脸,瞪了他一眼,哼声道:“鬼话连篇。”还阴阳两隔咧!
“妳这样讲也没错啦,我早无⾁⾝,就只有这抹魂体,要说我是鬼,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是有几百年修行的鬼哟。”
“…喔。”敷衍地应了声,只觉这话题好无趣,况且她发晕的情况好像更明显了…她决定不再和这位欧吉桑练肖话,只想赶快回家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见她要走,福德神开口:“巫香兰,先别急着走。”他指着溪面某一处。“妳看那里。”
她不大耐烦地问:“要我看什么嘛?”蹙了蹙天生便长得很漂亮的秀眉,她闭起眼眸,微微喘气。⾝上热度愈来愈⾼,她有种若再继续待在阳光下,她可能随时会融化蒸发的奇怪想法。
“看妳自己。”
“我自己?我每天都对着镜子看自己,还有什么好看的?”话是这样说,眼眸却睁了开,并且竟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一看,她眼眸瞪大,张着嘴,结结巴巴着:“死、死、死人啦?”
溪面下,有一女性⾝影悬浮着,那⾝影就恰恰好贴在溪面下,随着水流,套在那⾝影上的裙襬轻轻摆动,犹如人鱼尾鳍。
埃德很淡定。“是死人了。”
“那快警报啊!”她一脸惊慌。倒什么楣呢,莫名其妙没了工作,又莫名其妙睡在这里,然后莫名其妙遇上这个怪怪欧吉桑,现在又看见浮尸…
“不必。时候到了自然会有人发现。”他极从容的态度,又说:“巫香兰,看仔细一点,那个水面下的女人是谁。”
“她脸朝下,我看不到啊。你这样问是因为她难道是我认识的人?”话方说完,她不知为何脸⾊一变,目光惊诧地瞪着那衣裙花⾊…
目光挪回,慢慢下移,当她看着自己下半⾝的及膝裙襬时,心里仍是一惊。这么巧?溪下那个⾝影的衣裙和她一样?不大相信地再看向溪面下,却在视线触及那⾝影手腕上若隐若现的五⾊绳时,颈背一凉,脚底生寒。
留意她面上神⾊变化的福德,白胡下的嘴唇缓缓掀动:“巫香兰,妳原住在两个村里外的地方,本不在我管辖区域內;不过妳死在我的地盘,妳死亡之后的事自然便与我有关。昨曰妳情绪不佳,一个人买了几瓶酒喝了起来,妳一面哭一面喝,一路走到这里来。妳就坐在那颗大石上,把⾝上的机手和钱包放在一旁,对着溪里的鱼哭诉,后来妳说妳要请那只鱼喝酒,把酒倒光光,妳弯下⾝想捞那只鱼,要牠还妳酒喝,一个没注意,摔进溪里,就这样死了。”福德顺了顺长胡,头摇叹道:“人家李太白是醉中捉月,妳是醉中捞鱼,也算是奇女子。”
“你、你胡说什么啊你…”一开口,声竟哽着,巫香兰手一抹,才发觉自个儿面上是湿泪涟涟。她记得自己喝了酒,可没印象她对鱼哭诉,更别说要请鱼喝酒了,她怎么可能醉到做出那么荒谬的举止?
“妳心里明白我不是胡说,我要是胡说,妳何必流泪?”
“那是因为…因为…”她眼珠子慌转了转,找了个相当烂的借口:“因为风太大,沙子跑到眼睛去了啦!”
“天气正好,无雨无风,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妳难道没发觉自己浑⾝发热,好像随时都会融化一样?这是魂体刚离开⾁⾝后,接触到阳光的正常反应;待妳习惯了,这情况就会减少,往后在阳光下自由走动也是没问题。我话都说成这样了,妳要再不信,那就让妳亲眼见见吧,妳总该信妳自己的眼睛。”语末,福德神移动拐杖,朝着溪面比划两下,就见溪面下那⾝影开始往他们这方的溪畔移动;待靠近他们时,他手指划了个圈,溪面下那⾝影绕转半圈,面孔瞬间朝上,整个⾝体还浮上水面,脸蛋与⾝体的特征顿时无比清晰。
即使因为泡了水,面孔显得浮肿,四肢亦是相同情况,可毕竟是自己的脸,巫香兰又怎会认不出自己?衣裙相同花⾊还能说是撞衫,但锁骨上的那颗小红痣明明和自己⾝上的一样,她还能说这躯体不是自己,只是不小心撞衫又撞痣?
可这一切…荒谬得不像是真的:“你真的是土地公?”巫香兰问。
“如假包换。”福德神点头,握着一把胡子,笑咪咪的。
“那为什么你说话不像土地公?”
他微皱白眉,思考着。“那妳认为土地公说话,都是怎么样的?”
“依你的说法,你是古代人,怎么说话这么现代?”
“哦。”他恍悟,用拐杖点点地面。“上面的生活在进步,我们下面的生活当然也会跟着进步;因为上面的人死了都得到下面去,自然会把上面流行的东西或是习惯都带下去呀。我在下面听多了大家说的话,当然就被影响啦。再有,那些到庙里来跟我求平安、求发财的信众们,每个人说出来的话都是现代用语,我听多了也会了嘛,所以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还会哼上一段那个什么伦的『哼哼哈嘻』哩!”他那座小庙的庙公常将电视机开得很大声,他坐在庙里,睡个午觉都能听见隔壁庙公看的电视机传来最流行的歌要知道人都会进步了,人死后成了鬼,自然把人世的习惯带到下面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