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有一次把爸爸要给老鼠吃的药加进要给奶奶喝的汤里,被我看见,我叫奶奶不
要喝,妈妈知道后,那天晚上把我关在厕所,不让我吃饭做功课和觉睡。我第二天去学校就被老师处罚。后来她还推奶奶,害奶奶只能坐轮椅,又害奶奶中风。如果家里没有她,我和爸爸还有奶奶会比较快乐。”
“这样…”她看着他的眼,说:“但是姐姐告诉你,不管那个人再坏,你都不能打他或杀他,这样你也有罪的。”
“我知道,爸爸也要我不能学他。”
“爸爸这样教你就对了。”看来那邱国彰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坏啊。
“我爸爸真的是好人,每天都下田工作,晚上还会教我功课,他会杀妈妈是因为妈妈太过分了,姐姐你不要抓他好不好?”
巫香兰一愣,慢了好几秒才说:“我没有要抓你爸爸。”
“真的吗?可是爸爸说,有很多鬼差在找他,你不是来抓他的吗?”
“你知道什么是鬼差吗?”
男童点头。“就是黑白无常。他们会拿链子把人的灵魂勾走,勾到地狱去。听说去到那里很痛苦,割头舌,还会用热油炸。之前我也看过黑白无常在我家门口,不过幸好他们看不见我家,所以爸爸没被抓走。大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请你别抓我爸爸好不好?阿嬷现在行动不方便,家里没钱被断水断电了,我每天都要来提水才能澡洗,爸爸也要留下来照顾阿嬷,不然白天我上学阿嬷会没饭吃。”
巫香兰看着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言谈间略带稚气,偏又很懂事,她只知道阴曹那些员官忙着找邱国彰,她也以为就是个恶徒,但谁料得到背后有这样的因素?看这孩子眼神纯挚,与她说话也直视她的眼,不乱转乱飘,不像是说谎的样子,那么问题根本是在王晓清。
“我不会抓你爸爸,但是有好几个鬼差在找你爸爸倒是真的,因为…”她抿唇默思,想着该如何告诉他,他⺟亲跑到城隍爷前去告了他父亲一状。
半晌,她做了个决定。“你叫什么名字?”
“邱品晏。”
“三个口的品?”
“对。晏是晏子的晏,晏子使楚的那个晏。”
“品晏,你能不能带我去找爸爸?”
歪头想了想。“你要找爸爸做什么?”
“因为好几个鬼差在找你爸爸,他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我只是想跟你爸爸说上几句话就好。”她说得很诚恳。
邱品晏考虑好久,才点了下头。“我带你去,但是你要保密,不能跟那些想抓我爸爸的鬼差说我爸在哪里。”
“好。”巫呑兰笑了笑,双手握上推车把手。“走,我帮你推。”
邱品晏两手也握上把手,说:“我也要推,不然等等被路过的人看到车子没人推会自己跑,会吓哭的。”
“也对。”她笑了声,瞧着他。“你是不是有阴阳眼…阴阳眼你懂吧?”
“我没有阴阳眼,是梦到爸爸叫我去摘榕树的叶子,然后用叶子擦眼皮,我就看见爸爸了,连溪下面的水鬼都看得见,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叔叔最近常来我家,他也不是人。”
漂亮叔叔?“呃…怎么你都不怕的样子?”她想要是她还在人世,看到水鬼应该就哭了啊,怎么一个孩子可以如此淡定?
“那些鬼以前也是人啊,我将来死了也会变成鬼,只要那些鬼不要对我做出令我害怕的事,我没什么好怕的。”
巫香兰怔了怔,用着一种惊艳的目光瞧着他。“…你这样说还真有道理。”
邱品晏脸一红,搔搔头后将脸转开。“没有啦,我只是实话实说。”
她望着他还带稚气的侧面,有点心酸。不过多大的孩子,却遇上这种事…她决定,她帮定他了。
***
夜深时,巫香兰回到福德神庙。庙不大,在条产业道路旁,四周都是稻田,产业道路上还有两家家庭式工厂,庙对面的广场上附设了两个篮框和几样游乐器材,大概是管埋委员会体贴信众,让大家拜拜时,那些跟来的孩子能有点乐娱。
自从成了死魂,随着福德神学习引魂和法术以来,她一直都睡在庙旁的办公室,那里白天有庙公办公,晚间便深锁。
正要转入庙里和福德神打声招呼,却见那红砖砌堆的金炉前有一袍衫隐隐约约。她稍挪⾝形,就见那人一袭紫衫,长⾝玉立;他背着她,长及腰的墨发简单束在后,风舞动,连带拂动他脑后墨丝,月⾊下,他衣袂镶银,清傲的气质让她想到莲。
当真是一个好看的男子,偏偏是个抓鬼的,而且下午还掐她脖子…心思翻转间,那人缓缓回⾝,看着她,清俊的面容神态自若。
“回来了?”钟靖看着她,低低问。
巫香兰瞪着他看。他五官秀逸,月光下,被摇曳树影分割出阴影,半明半暗的,她瞧不出他心思,唯一的想法就是跑。念头方转过,她果真转⾝就跑。谁知他是否还闹脾气,万一不⾼兴,这次不知道要掐她哪里。她略提气,试图让自己移动得快些,却一头撞上了什么,眼皮一抬,可不就是她急欲躲着的那人?
“去哪?”钟靖眉间隐约可见褶痕。她那表情,是在惧怕他?心口倏然翻腾着难以描绘的情绪。
人家都挡在前头了,她也知道自己跑不掉,想她道行那么那么浅,跑给他追真是不智之举。她想了想,抱拳作揖,⾝子还微微前倾,低眼道:“钟将军晚上好,夜都深了您还不回家?”说完都觉得自己这言行举止真是不伦不类。
钟将军?听闻这称谓,他眉间褶痕略深。这是在闹脾气了?可饭馆上那一冲突,终究是自己不对,他右掌一翻,掌心上多了套女子衣物,长腿一迈,将衣物推到她眼下。
眼皮下忽映入折叠方正的服衣,巫香兰有些犯傻。看那拉链和领口,就知道是运动外套。她抬脸,对上他沉静的凝视。“这什么?”
“在饭馆瞧见你衣袖脏了,这让你换上。”
她翻看自己两只衣袖,果然瞧见左臂肘弯处脏掉了。自己都未发现,他却留意到了。自小到大,有几人会这样注意她?谁听见她家欠了一**债不是急着远离?此刻要说她对他的举止没想法没感受那是骗鬼,可想起他厉目以对又掐她脖子,她还是有点不甘愿。
“不喜欢么?”见她只是瞪着衣物瞧,他又道:“我没买过女子的衣物,你又是这个时代的,我只能依你现在穿的样式去找差不多的。卖衣物的店家介绍这给我,你要不喜欢,还可拿去换。”他另一手翻动了下衣物,底下还有两件。
巫香兰听着,心里暖着,她想这应该是三件式运动休闲服。一个大将军去帮她买衣物,她再生气也要气消。看他一眼,她问:“要给我的?”
他轻笑一声。“要不…给土地?”
想不到他会开玩笑,她哈哈大笑,随口回了句:“可是我乩较想看你穿。”意识到也许这玩笑又不小心惹⽑他,她倏然闭口,眼眸偷偷望了过去,他却只是眼梢带笑地看着她,这样温柔的神⾊教她一愣,感觉有股热气直往脸上窜。
许久未曾这样同谁说笑,当他发觉时,话已出口。钟靖心思一敛,问道:“上回那些卦钱用得差不多了?”
“唔…”巫香兰翻出口袋的纸钱,剩两张。“差不多了。”
他拿了一叠纸钱。“收着。你尚未有差职,没有薪饷,曰后需要就同我拿。”
看着那叠钱,她犹豫着。虽说住在福德庙这里有得吃有得睡,她也不缺什么,不过⾝边有点钱总是比较好的,只是说…他现在和下午的态度也差太多?。
蓦然明白了什么,巫香兰对上他眼神,问:“你知错了吗?”又是服衣又是钱,他是在求和,也是在表示歉意对吧?
钟靖错愕。自他接了伏魔将军这一职以来,除了阎君之外,还没谁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同他说话,但,这不就是她的性子吗!他扯唇淡笑,带着他没发觉的纵容,掀唇道:“我认错。”
他确实有错。当那福德提起她也只是好意要他吃点东西时,他便明白他犯错了,即使她有几个小动作和几句话语让他不由自主想起月华,但那不过是他自己对月华的思念,与她何⼲?
就算她不怕他,和那些见了他只会远离的死魂不一样,也不表示她是有目的接近的,许是性子使唤然罢了,他发什么恼?
说穿了,他只是怕自己将她当成月华,然后进而对她产生不该有的心思。别说他不允许自己背弃对月华的感情,当她阳寿尽了,最终也该去轮回,他与她之间是不该复杂的,他可将她当成她想要的师徒关系,或是以兄妹相称亦可。
巫香兰只是傻傻瞧着他,因为他的笑容很美丽,美得教她只能傻傻看他;片刻想起自己
这样有些花痴,她热着脸蛋,却微抬下巴,以掩饰那莫名的浮躁,她咬咬唇,说:“好。虽然我比较想试试你们那年代的衣物,不过你都有这份心意了,我当然也该原谅你,不过我有条件。”她收下纸钱,塞入口袋。
“嗯?”
“收我当徒弟。”等她学到了他的⾝手,他要再敢掐她,她就有能力还手。
钟靖微抬下颔,问道:“你不是一直都在喊师父?”
她呆了下,才反应过来。“那每次喊你你都说不是我师父…口嫌体正直。”
“嗯?”他发出困惑声,眼眸专注地看着她。
她对上他的眼。那深邃的凝视教她感觉胸下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好像震了下。她耳根一热,忙垂眼,别扭地拿过衣物。“没有啦,既然有新衣,我要去澡洗了。”转⾝对上庙里那尊神像,她疑惑地说:“伯公他不在啊?”
“和虎将军去附近村里请各地的土地留意邱国彰,我来时恰巧遇上他,他让我同你说一声。”
听闻邱国彰那名字,巫香兰愣了愣。“你们…还要抓邱国彰啊?”
“自然该抓,哪怕他逃个十年、百年,都得抓。”瞧她神⾊不大对,他皱了皱眉。“怎么?”
她回神。“哦…没什么,只是想说…”她眼神飘移着,片刻才又说:“我只是想,会不会事情和我们想象中的不一样,其实邱国彰是个好人?”
“杀妻弃尸的会是好人?”钟靖眸⾊一凛,微微眯起眼。
她被他那样的眼神瞧得心虚,低眸道:“或许他有不得已的理由。”
“若是如此,他也不该躲蔵,而是该将事情始末说个清楚,城隍老爷自会评断是非对错,给他一个公道。”
巫香兰点点头。“也是啦…”
“你认为邱国彰杀妻是另有隐情?”她话问得奇怪,他探究她神⾊。
“对…”应完才觉不对,她抬首,忙头摇。“不对!我只是乱猜的。就好像人间也有察警抓错人或是法官判错罪犯的例子,所以我想邱国彰可能不是我们想象中那么坏。”她想,也许就跟人间察警办案一样,嫌犯若逃避追捕,往往只落得被通缉的下场,也许哪曰被发现行踪,察警追了上来,要还是拒捕,大概就要吃弹子了。反正逃跑就是不对,谁知你究竟有无冤屈?除非乖乖配合解释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