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知道她是谁,也不明白她所说的话,但是他想要她放心,她说什么,他都愿意答应。
老尼缓缓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一朵微笑含在唇边。
班灵发现紧握着他的手渐渐松脫了,他凝视着老尼淡然宁静的面容,看得痴怔,直到听见妙真女尼低泣的声音,才把他的魂魄唤了回来。
“阿弥陀佛。”
妙真女尼俯伏于地,朝老尼叩头礼拜。
班灵不解地侧着头望向父亲。
“师父圆寂了。”班光石轻声地对他说。
班灵迷茫地呆站着,突然一阵目眩头晕,像栽进一个深深的黑洞里…
自此,班灵大病了一场,时而昏迷,时而醒来,一直在呓语着一个名字。
喜然…喜然…
等班灵病痊愈醒来已是七曰后,老尼已经火化了。
案亲问他为什么会一直喊着“喜然”这个名字?
他答不上来。他不知道“喜然”是谁?只依稀记得梦里出现过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少女,很温柔,很甜美。
从那曰起“皇宮”、“天子的第十八个女儿”便像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之中,难以抹去。
宋政和七年,夏、四月,庚申。
天子令道录院上表册封自己为“教主道君皇帝”奉道教,并下诏免除道观的微税,天下道士免下台阶迎接官吏,道士的地位在一夕间大大地提⾼了。
此时天下正闹旱灾,庄稼普遍收成不好,连年灾荒,流民和乞丐只增无减,为求一息活命,或乞食或卖儿,民间一批又批的逃荒队伍,而路边常见一具又一具的死尸。
百姓生活苦不堪言,然而皇宮內的宝津楼却还在举行各种戏乐表演,皇帝带着宮中嫔妃和皇子,帝姬们在宝津楼玩乐,看着杂乐百戏。
抱福帝姬赵御爱排行十八,年仅六岁,个性安静胆小,不活泼也不多话,在众多皇兄姐里并不是特别出⾊。皇帝有二十五个儿子和十九个女儿,在那么多的子女中,很少会去注意到这个安静不出声的第十八个女儿。
不过,这个平时没有被皇帝留意过的女儿,却因为一场“七圣刀”的表演吓哭而引起皇帝的注意。
“七圣刀”的表演,是在一阵鞭炮声响后,从迷濛的烟雾里跳出七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每个人⾝上都有花纹图案,穿着青纱短衣,肚上围着锦锈的带子,其中一个戴着金花小帽,拿着白旗,其他六个都裹着头巾,手中拿着真刀互相厮斗、砍杀,并作出砍破了脸、挖剖心肝的样子,这场表演把恭福帝姬小御近吓得不轻,躲在啂⺟的怀里哭个不停。
皇帝听见哭声,命啂⺟将御爱抱来,搂在怀里轻哄着。
“那些都是假的,御爱别哭,有父皇在这里,没有人敢胡来,也没有人敢伤害你,他们都是在闹着玩的,没事没事。”
赵御爱很少这样被抱在怀时在,有点不安,也有点害羞,脸颊红红的,很快就忘记哭了。
“来,父皇喂你吃块巧果。”皇帝从银盘里拿起一块巧果喂她吃。
赵御爱张嘴咬一口,甜笑起来。
“就是要笑起来才可爱。”皇帝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
这时,刘贵妃抱着才一岁多的和福帝姬走过来。
“皇上,咱们的小金珠也要跟父皇要巧果吃。”刘贵妃摇了摇和福帝姬软软胖胖的手。
皇帝笑着把赵御爱抱给啂⺟,然后把和福帝姬抱进怀里逗弄着。
案女相处的温馨时刻对赵御爱来说实在很短暂。
“我们回宮好吗?那些好可怕。”
赵御爱怯怯地依在啂⺟的裙边,看见一堆表演的人戴着面具,又穿着奇装异服,让她感觉很恐惧,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她不懂,为什么父皇会喜欢看这种奇怪的表演?
“好,咱们回宮去,不怕不怕。”
啂⺟牵着赵御爱的小手,小心护卫着她回到依据“寒香殿”帮她卸下⾝上的明珠璎珞,又替她换上樱花⾊的薄绸衫。
“换好服衣陪我下棋。”御爱天真地抓着她的衣裳撒娇。
“又要下棋?回回都是我输,那多没意思,叫如香陪帝姬下棋吧。”啂⺟指了指端着点心走出来的贴⾝侍女。
如香慌忙头摇。
“不行不行,奴婢更蠢笨,更会扫兴,每回下棋都会下到头昏。”
“算了,我还是打秋千吧。”
赵御爱叹口气,声音低而无力,慢慢地走到殿外和秋千架旁。
如香扶着她上秋千,一边问:“帝姬怎不看完百戏再回来?”
“那些人都扮成鬼怪的模样,戴青绿金眼、白脸红眼的面具,砍砍杀杀的,一点都不好看。”
赵御爱挽住彩绳,站在画板之上。
“帝姬浊没看过马戏吗?怎么不留下来把马戏看完?听说马戏可好看了。”如香站在秋千架旁轻轻推送。
“真的吗?”
秋千徐徐荡起来,樱⾊的裙摆随风轻扬,赵御爱的唇边终于有了笑意。
如香笑说:“奴婢前两年服侍懿肃贵妃时看过一回,那些表演马戏的人可厉害了,他们能在马上起舞、翻卧、倒立、耍刀枪,叫奴婢看得目瞪口呆呢,帝姬没看到真是可惜。”
“没关系,以后总还有机会看得到。”
赵御爱闭上眼睛,享受暖风的吹拂。
“如香,别把帝姬荡得太⾼,当心腿软跌下来。”
啂⺟捧着一盘⼲果子走过来,不放心地喊着。
“我晓得。”如香答道。
“别慢下来,荡⾼一些,我不怕。”赵御爱淘气地笑喊。
“小祖宗,你不怕我怕呀!”啂⺟苦笑地说。
“我瞧见父皇了!”
她惊喜地睁圆了眼睛,笑音如铃。
啂⺟和如香疑惑地对望一眼。
“这儿离宝津楼那么远,不可能看得见皇上。”啂⺟以为是赵御爱说着玩。
“我真的看见了。”赵御爱的目光凝视着虚空中,笑着说:“父皇就在宝津楼里,他正在看一个人骑马表演呢!”
如香惊讶地睁大眼睛。
啂⺟倒是不相信,她知道有些孩子会故意说些引人注意的话,但是赵御爱毕竟是帝姬,就算她不信也不好直接说出来。
“帝姬,咱们‘寒香殿’连宝津楼的楼顶都看不见,是不可能看得见皇上的,你得瞧清楚再说。”啂⺟含笑提醒着。
“我瞧得很清楚!”赵御爱眨了眨眼,她乍见的景象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当她闭上眼睛时,那景象竟然还未消失,她又惊又喜喊道:“父皇现在正把十七皇兄唤过去赏他酒喝!如香,我看见马戏了,有个姑娘骑在马上,用红⾊的绳索系着一颗红绣球,然后把红绣球拖在地上跑,后面有好几个骑马去追,争着用箭去射那颗绣球,每个人都用非常奇怪的势姿射箭,不过好看极了!”她闭上眼睛形容眼中所见。
“是是,帝姬,那叫‘拖绣球’,真的很好看!”
如香拍手笑道,她个性憨直,没有细想为什么没看过马戏的赵御爱会形容得出来。
啂⺟的脸⾊变得异常古怪,不知道赵御爱怎么能把马戏的表演说得那么清楚仔细,仿佛亲眼所见。
“帝姬,闭上眼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呀!这不是在编故事吧?”啂⺟对这种无法解释的事感到不安。
“不是编故事,我真的看见了。”赵御爱闭着眼睛在秋千上荡呀荡,好像看见了什么,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二十五弟一直在对十九妹扮鬼脸,被十九妹打了头,大哭起来了,真不淘气又爱哭。”
“帝姬是千里眼呐,这是怎么瞧见的?”如香啧啧稀奇。
赵御爱睁开眼睛,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神情迷茫不解。
“怎么了?这会儿什么了?”啂⺟奇怪地问。
“一个不认识的人。”赵御爱神情懵然。
“宝津楼里还有大臣陪着皇上,自然会有帝姬不认识的人。”如香笑说。
“不是,不是宝津楼。”赵御爱摇了头摇。
“那是什么地方?”啂⺟紧张地问。
“我没见过的地方。”赵御爱怔怔地望着虚空,有棵大树,有个人躺在树底下,好像在觉睡,他的头发乱七八糟有,脸也脏兮兮的,真奇怪,都没有內侍宮女霍霍他梳洗打理吗?”
如香愣愣地听着。
“帝姬,皇宮里不可能有头发乱七八糟、脸也脏兮兮的人。”啂⺟觉得愈来愈不安了。
赵御爱偏头想了想,很困惑地说:“他看起来真的很脏,他的服衣也破破旧旧的…有好多种颜⾊,东一块、西一块…咦?有个老婆婆丢了两个圆圆的东西给他,那是什么?”
“听起来好像个乞丐,服衣东一块、西一块的是补丁吧?”如香猜测着。
“乞丐?补丁?”赵御爱没听过这样的词语,纳闷地反问:“什么是乞丐?什么是补丁?”
“原来帝姬是真的看得见…”
啂⺟张口结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从小照顾赵御爱长大,啂⺟很清楚赵御爱连皇宮都没在出去过一步,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见过乞丐,而皇宮里连贱役穿的服衣都得⼲⼲净净,不话有一丁点残破,更不可能有补丁,所以当听到她乞丐的形容,是破旧服衣上的补丁时,才会让她如此骇然。
“不见了。”赵御爱用力眨眨眼,然后前后左右环年幸存,失望地说道:“父皇和乞丐都不看不见了。”
“看不见就好,打了半天秋千,也累了吧?快下来歇歇。”啂⺟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下秋千架。
“真奇怪,他到底是什么人?我怎么会见到他呢?”赵御爱天真的眼眸里是好奇和疑惑。
“别想这些了,胡思乱想当心头会疼。”
啂⺟只希望这是一次意外,以后还是不要再有这俗人事情发生才好。
“帝姬是千里眼,所要连皇宮之外的人都看得到呀!”
如香想法单纯,只觉得新奇有趣,没想太多。
“我是千里眼,那该有个顺风耳才对。”赵御爱天真无琊地笑起来。
然而,此时的赵御爱并不知道,这不是她唯一或最后一次看见远方的景象,更不会知道除了父皇,、⺟妃、兄弟姐妹以外,那个被如香叫做乞丐的人,从此之后也会频繁地被她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