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万顷,浩渺无边。
广州港口,波斯国、婆罗门、狮子国、骨唐国、白蛮人、赤蛮人的船舶来来往往。
洪舸巨舰,千舳万艘,交货往还,熙熙攘攘。
外国船中,狮子国的船只最大,缘舷梯上下,⾼大数丈,不过最大的船还得是大唐的“俞大娘船”
时下有谚:“水不载万!”
意思是船只载物,最重不能超过一万石,而俞大娘船却超过一万石,这种船坚固耐用,经得起巨风大浪,所以你在港口看见这种船只时,它未必就是属于人唐的,因为许多外国海商也在纷纷购买或租用这种大唐海船。
码头上,堆积如山的是准备运走或者刚刚卸货的水果、菜蔬、小麦、大麦、甘蔗、绫罗、瓷器…
一艘不大不小的船刚刚靠岸,一个大食商人便迎上去,跟那久别重逢的昆仑人服饰的船老大站在船头热情地攀谈:“哈哈,好久不见啊哈努比,你没想到大唐帝国在一年之內就已经换了三个皇帝吧?”
肤⾊黝黑的昆仑船长与他交谈用的是当下流行的通用语:大唐语。昆仑船长道:“是啊,我早听说大唐天皇陛下⾝子不大好,天皇驾崩,太子登基,倒是理所当然,只是太子刚刚登基,怎么就又换了皇帝了?”
大食人道:“说起来,这就是年初的事儿,天皇驾崩,太子登极为帝,改元嗣圣。新皇帝登基的第二天就把皇后的父亲韦玄贞从一个小小的参军提拔为豫州刺使了,这也使得,毕竟是国丈么,可谁知仅仅过了一天,皇帝便又要提拔他为侍中。
嘿!想来是皇后不満意父亲官职小,枕头风吹得厉害啊!侍中是什么人?那可是当朝宰相!他韦玄贞原本只是一帮闲小吏,何德何能居此⾼位?这还不算,皇帝还打算把奶妈的儿子也提拔为五品官,这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中书令裴炎不肯答应,苦苦劝谏,就是不愿应旨。皇帝勃然大怒,就对裴中书说:‘我把天下送给韦玄贞又有何不可!何惜一侍中!’裴中书闻言大惊,慌忙禀报与天后,天后听了怒不可遏,就召集文武百官,废黜了皇帝,改封豫王为新天子了。”
两人正说着,从船舱中走出一条八尺大汉,大汉三旬上下,两道泼墨似的浓眉,棱棱的颧骨,蜷曲的连鬓胡须,虬髯伟⼲,顾盼生威。他懒洋洋地抻一个腰,便似一条打盹的猛虎刚刚醒来。
环顾着码头上的热闹景象,大汉浓眉一轩,豁然笑道:“祖父大人所言果然说错,大唐气象,实是不凡,富庶繁华,天下无双啊!待某入城一观!”
大汉说罢,便纵⾝跳上岸去,船老大见了,慌忙撇下大食商人上前拦阻,那大汉听他说了几句,就不耐烦地道:“某虽初来,却精于大唐语言,什么人生地不熟的!你自去做你的生意,某家此来,本就是要四下逛逛,见识一番大唐的风土人物的!”
他一拍腰间佩剑,朗声道:“某只一人一剑,来去方显自由,你休再聒噪!某家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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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都督府门前不远处,阿丑带着妞妞正在乞讨。在这个地方不大容易讨到东西,可是为了逃避小狼的复仇,他们必须避开小狼容易找到他们的地方。
阿丑一面乞讨以求活命,一面在努力寻找营生,他不想再做乞丐,他想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可是即便这个卑微的理想也很难实现,谁会雇佣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呢,这小孩子还是个小乞丐,这小乞丐还带着一个更小的拖油瓶儿。
忽然,广州都督府府门大开,一位宽袍大袖、⾝材挺拔的中年男子与一位面目清秀、风度翩翩的中年文士缓步走了出来,在两人⾝侧还有许多侍从护卫,排场极大。
有那路人便道:“快看,那位蓄着钩须的人就是咱广州都督路元睿,哟!承他亲自送出府邸的,定是一位大贵人了。”
阿丑抬眼望去,只见那中年男子浓眉如剑,胡须如钩,举止雍容,偶尔睥睨之间,便有一种⾼⾼在上的威严气度攸然闪现,只是他转向那清秀文士时,却立刻満面舂风,笑意盎然。
广州都督执六纛,一纛一军,俨然是朝廷的一方诸侯,广州的土皇帝,能叫他満面舂风亲自送出的客人,⾝份岂同小可。
这位客人是一位三旬上下的文士,头戴幞头巾子,穿一袭圆领窄袖长袍,腰系皮带,皮带上悬一口尺余长的小剑。文士的袍裾袖口都印着点点梅花,看起来丰神俊朗。可是仔细一瞧,你就会发现,她是个易钗而弁的妇人。
无需观察她有没有喉结,又或者诧异于她颌下为何没有蓄须,她的容貌五官,眉鬓修饰,甚至敷粉的脸颊,明明白白就是一个女人。大唐女人男装出行蔚为风尚,只是她们虽穿男装,容貌却仍做女子打扮,自然一看便知。
这位夫人⾝边还站着一个小姑娘,约有六七岁模样。夫人腰间只悬着一口尺余长的小剑,这小姑娘却背着一口长剑,长剑斜背在⾝后,比她的⾝段还⾼,剑鞘堪堪及地,而剑柄却⾼出肩头好大一截,杏⻩剑穗就垂在她的削肩上,映着她那张俊俏的嫰脸。
这样奇怪的一个组合,不噤昅引了阿丑和妞妞的注意。
“走吧,妞妞。”
阿丑见随从出来的侍卫们开始驱赶周围的人群,知道自己这等⾝份更在驱赶之列,便想拉着妞妞走开。可妞妞牵着他的小手却忽然握紧了,妞妞紧紧地盯着那个背长剑的小姑娘,奋兴地道:“阿兄你瞧,你快瞧,你瞧她头上戴的那个钗子!”
“钗子?”
阿丑定晴看去,这才注意到,那个背剑的小姑娘发髻上揷着一只钗子,一只蝴蝶形状的发钗,⾊彩斑斓,栩栩如生。
阿丑看看妞妞那鸡窝般乱糟糟的一头枯⻩⼲涩的头发,心中不由一酸,他习惯性地揉揉妞妞的头发,嘀咕了一句:“傻丫头!真是一个傻丫头…,乖,咱们走吧!”
“哦!”
妞妞答应着,依依不舍地随他离开,依旧三步一回头地看着那个几与她同龄的小女孩头上的蝴蝶钗,可她也知道,自己不配拥有这样一枚钗子,她只是想看看,想再多看一眼,可即便这愿望也是奢求,都督府的差官已开始轰赶闲人了。
阿丑看着妞妞那发亮的目光,轻轻地咬了咬嘴唇,道:“妞妞,阿兄给你做个钗子,比那个小姑娘的钗子还漂亮的钗子!”
妞妞两眼放光,惊喜地道:“真的么?”
阿丑灿然一笑,道:“傻丫头,阿兄什么时候骗过你?”
在一处路旁长満芭蕉树的地方,阿丑嘱咐妞妞道:“妞妞,你就在这儿等着,不要乱跑,免得被小狼抓到。”
“嗯,妞妞不乱跑,等阿兄回来。”
妞妞乖乖在芭蕉树下蹲下来,破裙子上又露出两个光溜溜的膝盖。过了不长的时间,阿丑就回来了,双手背在⾝后,脸上带着一抹神秘的笑意,妞妞立即雀跃起来:“阿兄,你做了钗子么?”
阿丑得意地笑道:“那当然,阿兄答应你的事,哪有做不到的,你猜猜,阿兄送你的钗子是什么样的?”
“猜不到,快给我看看。”
妞妞扑上来,阿丑笑着躲,两个人嬉闹了一阵,妞妞终于抓住了阿丑的手。
“哇!好…漂亮的一只蝴蝶!”
妞妞张大嘴巴,赞叹地说。
阿丑道:“阿兄逮的,给你做钗子。”
妞妞奇怪地问他:“这只蝴蝶是活的呀,怎么做钗子?”
阿丑神秘地一笑,道:“谁说活的蝴蝶就不可以做钗子?你来。”
他牵起妞妞的手,跑到一边僻静处蹲下,从破衣衫上菗出一根线,小心地把一头系在蝴蝶的腿上,然后对妞妞道:“来,低头。”
“哦!”
妞妞低下头,阿丑从妞妞头上理出一缕头发,把线的另一头牢牢系在她的头发上,松开手,那只蝴蝶便在妞妞的头发上扑愣着飞起来。
“阿兄,好看么?”
妞妞期盼地望着阿丑。
阿丑用力地点头:“好看!非常好看!妞妞戴的蝴蝶钗,比任何人的发钗都好看。”
妞妞开心地笑了,她拉起阿丑的手,拖着他跑到路边的小溪旁,临水自照,乱蓬蓬的鸟窝式的乱发,里边突兀地竖起一撇头发,一根线牵着一只蝴蝶,在她的头上扑闪着。
妞妞看着水中的自己,咧开嘴笑了,还是那个丑丫头,脏兮兮的一张小脸,嘴里几颗豁牙…
阿丑看着水中的倒影,看着倒影中她一脸幸福的笑容,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
“咕咕,咕咕…”
开心之后,肚子依旧是饿的,妞妞一边宝贝似的护着自己的蝴蝶钗,一边对阿丑道:“阿兄,妞妞肚子饿了…”
阿丑站起⾝,四下看看,道:“妞妞,你在路边等着,阿兄去弄点吃的来!”
阿丑走过小桥,穿过芭蕉树的拱洞,便是一个相对于热闹的街市显得气氛幽雅娴静的院落。院子用两道篱笆墙与左右的酒家隔开,院子里矗着一杆“旗望”
⾼⾼的木竿上挑挂着一只舀酒的大酒杓子,下边系着一条青布的长带。木竿已经很有些年头,油漆剥落殆尽,木纹皲裂,如同一张苍老的脸,这张“老脸”炫耀着这家老店悠久的历史。
今天风很弱,酒杓子静静地悬在竿顶,只有杓下的青⾊长带有气无力地舞动几下。
男孩饿得比那旗望上的青⾊丝带还要有气无力,他打起精神,抻起袖子劲使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叫自己看起来尽量的利落⼲净,这才向酒肆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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