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脆而急促的马蹄声在山间小道上响起,了望台上的土兵拾起弓箭,警觉地看向远方。
寨子的四角都建有⾼⾼的了望台,视野开阔,可以将四下里的动静尽收眼底。从⾼⾼的了望台上看去,山间小道上正有一匹棕⾊的马箭一般飞驰而来,马上的人将马鞭在空中摇上一摇,然后再一鞭菗在马股上,非常有节奏,随着马鞭一记记菗下去,那匹马的速度更快了。
“是二管事!”
一个眼尖的土兵率先叫起来:“打开寨门,是二管事回来了。”
上半部竖着枪尖似的栅栏的木质寨门打开了,骑在马上的中年男人又是狠狠一鞭,向寨子里冲去。
这是薰期的寨子,薰期管辖着大片的领土和无数的子民,但他的寨子和子民分布在河谷、⾼山、平原各种各样的地方,薰家土司祖祖辈辈生活的寨子只是比其他的寨子更大一些,限于土地的产出,这里无法聚集太多的人。
薰期此时刚刚巡视了他的寨子和田地回来。土司在他的土地上,被他的子民敬畏如神灵,没有人敢冒犯土司大人的权威。但是前提是:土司要让大家有饭吃。土司如果让他的子民连饭都吃不饱,那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危险。
土司并不是拥有土地,并把他赐给子民耕种就可以了,舂耕秋收各种事情他都要管,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位土司在舂耕的时候没有用心选择优良的种子分发给他的子民,结果庄稼长势很不好,夏天发生虫害的时候又没能采取有力的措施灭除虫害,结果到了秋天颗粒无收。
与他有仇的另一位土司趁机率兵来攻打他,这片土地上的土司们之间乃至同一土司下属的头人们之间。经常会发生擦摩和争斗,但是他们都有意地控制着规模,一旦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算他们自己不想罢手,其他土司和头人也会出面⼲涉。
可这一次还没等其他土司和头人们⼲涉,那位发兵的土司就顺利攻进了仇人的总寨,把他一家人杀了个精光,因为他的兵马一到,对方土司的百姓就跪地投降了。没有人反抗、也没有人去保护他们的土司。
最后仓促出面⼲涉的众土司只能从被杀土司的直系亲属中选择了一位土舍继承了他的土司之位。这件事被所有的土司当成一个教训,他们会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选定的继承人说起这件事,告诉他土地、粮食和子民的重要。
薰期也是从小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他在外面给人的感觉是一个耝鲁、野蛮的老汉形象,可是在他的寨子里。他却是一个爱护他的子民、对任何事都无微不至的领袖和长者。
白蛮同汉人习俗相仿,以农耕和养蚕织布、打渔为主,兼有少量的蓄牧,他们每年最重要的事情当然就是舂耕的安排,可是夏季对于⼲旱和虫害的防治也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今年雨水充足,不用担心⼲旱的问题,薰期最在意的就是虫害了。他刚从地里回来。他的子民所种的庄稼今年长势很好,他钻到地里仔细看过了,虫害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薰期骑着马回到他的寨子时。脸上还挂着満意的笑容。
一路上遇见他的族人,都恭敬地站住脚步,弯腰向他施礼,薰期骑在马上。挺直了腰杆儿,威严地向他的子民点头还礼。
这时候。远处一匹快马飞驰而来,薰期向那人看了一眼,便笑骂道:“果然是龙飞,这小子就喜欢冒冒失失的。”
那策马进寨的人也看到了他,快马向他奔过来,隔着还有六七丈远,那人就急急一勒马缰,骏马长嘶人立,前足重新踏在地面上的时候,他已快步跑到薰期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从怀里摸出一封请柬。
他对薰期道:“土司大人,朝廷派来的那位钦差邀请土司大人赴姚州城谈议缉捕谋反流人的事情,因为宴会就订在明天,奴才担心会误了大人赴宴的时辰,所以马上赶回来了。”
薰期一听是⻩景容召他前去,脸⾊登时就沉了下来,二管事龙飞毕恭毕敬地呈上请柬,薰期把信抓在手中,睨着龙飞道:“听说接风宴的时候,各位土司头人都很不愉快?”
龙飞毕恭毕敬地道:“是!那个钦差大概把自己当成中原的皇帝了,而我们所有的土司和头人就是他的奴才,他很无礼,各位土司和头人对他无礼的举动都很生气。”
薰期加重了语气,扯着大嗓门耝声大气地道:“什么钦差,那就是一只贪婪的鬣狗、一只凶残的豺狼!他的眼里,只有金子、女人和权势。流人谋反?那些可怜的流人会谋反?真是天大的笑话!
只有那个坐在⻩金铸成的宮殿里作威作福,听信几个近侍谄媚,从不亲自去巡视她的子民,也从不去看她土地收成的女皇帝,才会相信这样的蠢话!龙飞啊,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儿子所娶的媳妇就是流人女子吧?”
龙飞眉开眼笑地道:“是啊!我的大人,那真是个好女子呢,人生得俊俏,⼲活又勤快,还特别孝顺老人,最难得的是,她像土司老爷您一样读书识字呢。我那儿子真是有福气。她现在已经有了⾝孕,很快我就要抱孙子了呢。”
薰期哈哈大笑,道:“那你说,她会不会谋反?该不该被拉去砍头!”
龙飞愤怒了,眼睛都红了起来:“那样温顺的一个好女子,怎么可能会谋反呢?她肚子里还怀着我龙飞的亲孙子呢,哪个狗曰的汉官敢拉她去砍头,龙飞就跟他拼命!”
薰期哈哈大笑起来,他根本没有打开那请柬,直接把它撕个粉碎,往空中一抛,便拨马向他所住的碉楼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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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轩匆匆找到文皓,低声道:“薰期不肯来!”
文皓紧张地问道:“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云轩气道:“他发现个庇!我已经打听过了,他在嶲州时就被这⻩景容摆过一道,勒索了一通才放他离开,他肯再来才怪!”
文皓在房中紧张地转了两圈,又问:“那孟折竹肯来么?”
云轩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孟折竹一向喜欢跟薰期较劲,薰期不来,他来了不是自降⾝价吗?”
文皓拳掌一击,十分懊恼。
云轩安慰道:“你也不用太在意。我原就说这个法子没甚么用处,抓了他们的土司,他们的部落也不会用整个部落的臣服来换取土司的自由,到时再捧出一个继任者,打起为土司报仇的旗号,我们反而不好收场。”
文皓咬牙道:“那就没办法了,只好使用武力!”
云轩欣然道:“这就对了,本来就只能用这样的办法。那咱们明天就动手?”
文皓重重地点一点头,又嘱咐道:“别忘了,先跟⻩御史要一道手令!”
云轩会意地一笑,道:“你放心,我省得!”
第二天午后,一片山坡的梯田地里,农人们正在辛勤地劳作着。
天还是那么热,树梢儿都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马蹄声。正在田间劳作的农夫向远处望去,就见几匹马正向这边驰近,在马匹左右和后面,有一大群持着梭枪和长刀的土兵。
农夫们以为是来巡视领地的土司老爷,赶紧从地里返回地头,也不敢抬头张望,正要跪下向本家老爷磕头,那些持枪提刀的土兵就如狼似虎地向他们扑过来。
一地腥血,惨叫声声,农夫惊讶地发现这些老爷并非自己领地的主人,有人迅速向田间和山上、谷中逃跑,有人因为还有妻、子要保护,便咬着牙子套了佩刀上前拼命。
此地民风彪悍,不管是为了抵抗可能出现的強盗,还是山林中突然窜出的野兽,一口刀是他们必备的武器。但是农夫们寡不敌众,地上很快就留下了一具具尸体,其他的人都逃掉了。
逃回山寨的农人刚把田间发生的事情告诉寨首,寨首命人吹响号角,集合了寨中青壮正要赶去救援,那些人已经杀气腾腾地扑到了山寨。
山寨被洗劫了,粮食、牛羊,一切值钱的东西,都被那些強盗土兵強行拉走,有的強盗盗还把一些年轻漂亮的姑娘扛上了自己的肩头。
悲愤莫名的百姓哭倒在地上,咒骂着、哭喊着看着強盗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一座座熊熊燃烧的房屋上空,火星漫天飞舞…
这个寨子是薰期土司的,据说,这个寨子包庇了流人。
杨帆赶到姚州城后,花了两天的时间摸清了姚州的势力格局和⻩景容赶到姚州后发生的一些事情。但是对于如何不着痕迹地激起姚州部落和⻩景容之间更大的矛盾,促使他们闹事,又要把事态控制在可掌握的范围之內,杨帆还没有想到特别妥当的办法。
这时候,⻩景容已经迫不及待地发动了对薰期头人的攻击。杨帆万万没有想到,⻩景容居然这么配合,他还什么都没有做,⻩景容就已经什么都做了,而且比他做的更好、更有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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