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哈哈一笑,不复倨傲神态,站起⾝道:“也难为了他,如此病躯,还要赶来向我报信。”
武懿宗道:“这只是因为他想让你也出一把力,并非对你抱了什么好意。”
武三思笑道:“这我自然明白,可笑啊,他不知道我不但早已知道此事,而且对那些人的行踪了如指掌,他这马后炮放得可不及时!”
说到这里,武三思神⾊一厉,恨恨地道:“杨帆,枉本王待他一片真心,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若他还能活着回来,我必寻个由头,取他性命!”
武懿宗懒洋洋地道:“这有何难?他不是想重返军伍么?若他能杀出重围,返回京师,你把他调到我的帐下,用不了三天,我必可找个理由砍了他的脑袋。他不是太平的姘头么,太平可是专门克夫的!”
“哈哈哈哈…”
两人猖狂地大笑一阵,武三思笑声一收,沉声道:“懿宗,可都安排妥了?李显可千万不能活着回到京城,一旦让他回来,在朝野面前公开露了面,再想杀他就大不易了。”
武懿宗傲然道:“你放心!我已布下十面埋伏,又有你的內奷为耳目,他是揷翅难飞!”
“好!”
武三思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慨然道:“只要⼲掉庐陵王,而相王与我武氏又成水火不容之势,姑⺟别无选择,便只能由我武氏来做太子。武承嗣那个病秧子,我看是拖不了多久了,到时候。皇太子非我莫属,你的大功,我不会忘记,等我登基称帝。你就是大元帅,代我统领国全兵马!”
武懿宗欣然抱拳道:“臣谢圣人!”
二人又是相视一顿大笑。
畅然大笑声中,兄弟二人各怀心思。
武懿宗心想:“姑⺟在世,我不敢妄动。若是姑⺟殡天,兵权在手,我还会捧你做皇帝?做你的舂秋大梦!”
武三思则想:“皇位面前,亲儿子都未必靠得住,把天下兵马交付你手?那我是活得不耐烦了,事成之后,老子打发你去琼州养猪,做个名符其实的骑猪将军!”
兄弟二人各自盘算的得意,笑声更加愉快了。
…
杨帆一行人疾行了大半天。骑士们尚不觉十分疲乏。倒是坐车的李显有些承受不住了。车子正疾驶着,同样坐在车上的李裹儿便掀开窗帘儿大叫:“杨大哥,停一停。我爹有些不舒服!”
众人急急勒住坐骑,一直守在车子左右。形影不离的⻩旭昶和许良连忙上前问道:“卢先生,你怎么了?”
杨帆圈马从前边兜回来,只见李裹儿正扶着李显从车里出来,李显脸⾊苍白,额头満是冷汗,艰涩地道:“我…胃里不舒…”
话声未了,便扑到车边,扶着车辕哇哇大吐起来。
李裹儿捏着鼻子向杨帆大发娇嗔:“这车子颠得跟腾云驾雾似的,连我都颠得头晕目眩,我爹怎么受得了呢,杨大哥,你想想办法呀。”
杨帆看看车里足足垫了四层,厚得比女人坐月子还讲究的被褥,蹙眉道:“早行一步,便全安一分。路上艰苦,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不知卢先生可能乘马么?”
李显吐了半天,许良刚刚递过水囊让他嗽了口,闻言喘息着苦笑道:“我自然会乘马,只是这些年来,⾝体每况愈下,如今乘车尚且难捱,何况乘马?”
杨帆提着马缰左右看看,向前一指道:“那边有个村落,我们且去歇息一下,如有医士最好,可以为卢先生开一副调理肠胃、清止眩晕的药来。”
李显道:“好好好,得歇一歇,再这么下去,我就受不了啦。裹儿,扶我下车,我要步行过去,不能…不能乘车了。”
裹儿哪里扶得住他,试了两把根本拖不起来,⻩旭昶和许良连忙上前把他扶下车子,杨帆等人无奈也都下了马,随着李显缓缓向村中走去。
村口,有槐有榆也有柳。
槐柳成荫,林荫下歇着杨帆等一行人。
李显又躺回了车上,帘儿全部掀开,让清凉的风透进去。
村里还真有一个医士,比较对症的药也配得出来。这位医士名叫罗九,还兼职兽医,古竹婷到村中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一户人家帮驴子接生。古竹婷刚掏出一枚金饼子,罗兽医就抛下刚生到一半的驴子,庇颠庇颠地去给卢先生配药了,丢下他两个小徒弟蹲在那驴子庇股后面,忙得満头大汗。
李显喝了药,脸⾊明显好多了,不过看样子一时半晌还走不了,只得先在树下歇息,众人也正好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村口旁边就是一片野草地,几个光腚娃儿正在那儿玩打仗游戏。
村口这群陌生人的到来,对他们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光腚娃儿依旧很专注地扮演着他们的大将军,都是将军,没有兵。每个大将军骑着一头猪,大将军们在猪背上大喊大叫,肥猪就在他们庇股底下哼哼唧唧。
裹儿看得很有趣,她坐在林下一块石头上,裙子捋得很贴⾝,颀长优雅的颈、挺拔流畅的背、不堪一握的腰、翘圆迷人的臋,勾勒出一道流畅的曲线,引人入胜。
“格格…”
这已不知是她第几次发笑了,很少有女孩子会对那些⾝上沾満了泥巴、气味臭烘烘的肥猪感趣兴,也不会喜欢骑在猪背上的那些小庇孩儿,唯独裹儿看得津津有味。
杨帆刚拿起水囊喝了口水,咽下口中最后一块⾁⼲,听到笑声,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
李裹儿双手托着下巴,好象两片白玉似的叶子托着一朵白玉似的花,她的眸子没有转向杨帆,却似看到了杨帆的目光,于是她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些骑猪打架的小孩子,自语一般地说话了。
“小时候我也骑过猪呢!”
“我还打赢过。”
“那是我最快乐的回忆。”
“可惜只有一次,就一次…”
她的颜⾊黯淡下来,声音幽幽的:“那些孩子的爹娘,都告诉他们,不要跟我一起玩。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但是他们就当我是个扫把星,每个人都躲我远远的,在背后指指点点,我知道他们在说我坏话…”
李裹儿的眼睛慢慢蒙上一层雾气,俏丽的容颜上慢慢浮起一抹仇恨的冷笑:“有户人家养了一只猫,好可爱,我实在忍不住,就只是摸了摸,就只摸了一下,那个孩子就用树枝菗了我一下,菗得好狠,我的手肿了好久好久…”
李裹儿轻轻抚着手背,她的手背晶莹如玉,幼年时的伤痕已经痊愈无痕,在⾝体上,已经没了痕迹。
“后来,我抓到一只野猫,我想自己养。野猫性子难驯,一不小心就会跑掉,所以我关了它很久,每天喂它吃的,爹娘省给我的东西,我都不舍得吃,省下来给它吃,我要养一只自己的猫,最漂亮的…”
杨帆凝视着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看得出眼前这女孩的伤感,感觉得出她从小受到的伤害。抛开两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不谈的话,他对这个女孩是很同情的,他知道自己从一个幸福的家庭、从一个被一家人呵护如掌上明珠的孩子变成一个沿街乞讨的乞索儿时是多么的痛苦,李裹儿是天之骄女、天皇贵胄,明显这感触比他更深。
“后来呢?”
杨帆忍不住问。
李裹儿手托着下巴,痴痴地望着那些嬉闹的孩子,可是迷离的眼神儿,说明她的思绪分明已经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后来,那只野猫教调好了,我开心的又跳又叫,我没白费功夫,我把它的⽑发洗得漂漂亮亮的,还把我不舍得用的一根红头绳系在它的脖子上,领着它出去玩…”
李裹儿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冷下来,托着下巴的柔美双掌也收回来,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掌心:“可是那个忘恩负义的野猫,居然咬我,它居然咬我,我对它那么好,它居然咬我!”
李裹儿控制不住,躯娇簌簌地发起抖来。
杨帆皱了皱眉,道:“就算是天生的家猫也有发野的时候,何况是一只野猫,你跟一只不懂事的畜牲较什么劲?”
李裹儿突然扭头瞪了他一眼,有些凶狠、有些戾气,这样的目光出现在一个少女脸上,而且是那样一张纯美无瑕的面孔,仿佛是天使的⾝躯陡然被恶魔附了体,竟连杨帆也看得心中一寒。
李裹儿瞪着杨帆,一字一句地道:“我对寨子里的孩子很好,他们怎么待我的?我奈何不了他们,我忍!那只猫,我待它更好,比对我爹娘还好,它又是怎么待我的?我还要忍?这天底下,就活该我永远受委屈?”
杨帆刚刚看着她忧伤无助的模样,心中还油然升起一种怜惜的感觉,但是对她此刻的神情和她表现出来的心态,却有着本能的反感:“那只是一只畜牲,可以理喻吗?”
李裹儿道:“不能理喻的,那就不必理喻,让它知道后悔知道怕就行了!”
杨帆皱眉道:“你如何让它后悔让它怕?”
李裹儿望着他,嘴角慢慢勾起一个诡异的孤度,很美,但不是俏皮、不是媚妩、不是欢乐也不是讥诮,那种感觉说不出的诡异,妖艳的诡异,好象一只猫儿把它爪下戏弄了半晌的老鼠终于呑下肚去,惬意地打了个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