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內宅边缘的一处房舍,飞檐斗拱斜挑向空,坐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內宅。
古竹婷就坐在青黑⾊的叠瓦屋脊上,倚着一只邸吻,对月独酌。
“五脊六兽”是只有官⾝地位的人家才能拥有的,这个时代对于邸兽虽还没有明确的排位以确定阶级,但是除了皇家还是很少有人会用龙凤作为自家屋脊的邸吻,杨帆府上用的是一种海中异兽。
古竹婷的剑就搁在一旁莲瓣图案的瓦当上,平时用来握剑的手此时正提着一袋酒。值夜时本不该饮酒,可她忍不住,不饮酒她就想流泪,然而她现在虽然在喝酒,还是忍不住流泪。
父亲的话刺疼了她的心,把她的尊严剥开,伤得她体无完肤。可是一个人坐在这儿,静静地望着天空中的月亮时,扪心自问,或许她常常出入阿奴的住处不是有意地想要接近阿郎,但是她的心底里真就没有一点这样的想法?
想到这里,古竹婷脸上辣火辣的,若不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儿,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觉得,喜欢了一个人,真比以前无欲无求的曰子还苦,立誓不情动,怎就动了心呢?
“咔嗒”
⾝畔有瓦片掀动的声音,古竹婷只是微有醺意,一听声音,她的酒袋便迅速交到了左手,搁在瓦当上的剑落入她的手中,虎口斜握,拇指按在卡簧上,一双明亮的目光箭一般扫去。
可她随即就发现登上屋脊的人是杨帆,古竹婷赶紧低下头,飞快地拭去眼泪,強作镇定地站起来,问道:“阿郎。你怎么来…小心!”
古竹婷飞⾝跃起,一把将杨帆扶住,杨帆头重脚轻,脚下有些虚浮,他任由古竹婷扶着,摇摇晃晃地在屋脊上坐下,仰望着空中皎洁的明月,一缕薄云轻轻飘来,正要为那明月笼上一层面纱。
杨帆望着月亮。呵呵地傻笑了两声,道:“你真聪明,原来…原来坐在房上,看的清楚啊。”
古竹婷很无语,本来満腹愁绪。却被他一句醉话一扫而空,弄得她只想笑。她知道杨帆午后独自离开府邸的事,看他现在借酒浇愁,莫非是遇到了什么极难解决的事么?
杨帆怔怔地看着天空的月亮,痴痴地问道:“你看,那月亮美不美?”
古竹婷轻轻点点头,意识到他看不到。才又应了一声:“嗯!”
杨帆幽幽地道:“月亮啊,人人都以为…只能仰望,傻瓜才会觉得…能把它摘到手,可是其实…其实我能摘到手的。我能的,我只要一伸手…”
杨帆忽然站起来,向天空中的月亮用力伸出了手,然后他的⾝子向前猛地一栽…
如果不是古竹婷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像拖死狗似的将他用力扯回来,他就得一头栽到房下去。如果因此折断脖子,那他就成了史上第一个因为爬到天空摘月亮而被活活摔死的人。
古竹婷这一扯力气很大,杨帆几乎是被很耝暴地拉坐在屋脊上,他依旧望着天空,两行泪水迅速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哽咽地道:“可我没有,我没伸手、我没伸手啊…”
“天呐!阿郎喝醉的时候怎么像个小孩子!”古竹婷以手抚额,不忍卒睹了,不知道这个疯疯癫癫的阿郎还要⼲什么。
“咕咚咚…”
听到声音,古竹婷急忙抬头,就见杨帆仰着起脖子,饮马一般地灌着酒,古竹婷赶紧抓住他的手腕,无奈地央求道:“阿郎,不要喝了,好不好?”
杨帆怅望着轻云笼罩的明月,沉默半晌,好象稍稍恢复了理智,他低低地道:“今天…回来晚了,因为…金吾卫找我的碴儿,我…我把武懿宗那个八王蛋给揍了。”
“什么?”
古竹婷正用⾝子顶着杨帆的⾝体,她若不让杨帆倚着,只怕一菗⾝杨帆的后脑勺就得磕在屋脊上,他是真的喝多了,这副样子,真难为他方才是怎么上的房。
听到这句话,古竹婷稍稍侧了⾝子,惊讶地张大眼睛,道:“阿郎…你竟然打了武家的一个王爷?”
杨帆“嘿嘿”地笑,用力摆着手,大着头舌道:“没事!根本没事!你怕什么?哈哈哈,我们为…为了私事打架,还是在温柔坊里,既不涉及立场、又不涉及站队,你以为…你以为女皇会管吗?哈哈,你真是个…傻丫头…”
“人家比你大好不好?”古竹婷哭笑不得地在心里跟了一句,可是不知怎地,她就想哭,她的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暖意,暖得她只想流泪,她赶紧扭过头去,不想让杨帆注意到她眼中的泪光。
杨帆又灌了口酒,摇了摇,酒壶空了,杨帆迷茫地转过头,看见古竹婷手中的酒袋,顿时双眼一亮,一把夺过她的酒袋,狠狠灌了一口,才道:“表面上,是一定不会有事的。可是…这个仇也是一定结下啦!只要让他逮着机会,呵呵…”
古竹婷沉默着,杨帆也沉默着,过了一会,才用越发低沉的声音道:“所以,有些东西,要么别争,争到了,就决不能再放弃,因为你若是放弃,就会连你本来已经拥有的都要失去。古姑娘,如果…如果我失去现在的权力,除了武懿宗那头蠢猪,你说还有多少人想…想让我家破人亡?”
杨帆又举起了酒袋,饮水似的狠狠灌了一气,喘息着,靠在古竹婷肩上的⾝子开始发软,开始下滑:“权力啊,就是个虎背,一旦骑上去了,你就别想着下来,你想下来,除非…除非是在你没有得罪任何人之前,否则…你想做个太平富家翁也不可能了。”
古竹婷明白杨帆的意思,这些年在官场上,杨帆得罪的人并不少,被他斗垮的那些人即便已经失势的,他们奈何不了现在的杨家。也不代表奈何不了败落的杨家,就算杨帆有一⾝武功,他从此什么事都不做,整天守在家人⾝边。
官场中人,用的不一定是武力。而在江湖上,同样有人恨杨帆入骨,比如卢家。如果杨帆失去他现在所拥有的权势和那庞大无匹的力量,卢家想辗死他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古竹婷不明白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杨帆说他是因为晚归与金吾卫冲突。所以才与武懿宗发生了冲突,那么之前出了什么事?他又为什么会晚归?古竹婷知道温柔坊是什么地方,可杨帆又为什么要去温柔坊?
古竹婷一脑袋的问号,忍不住轻声问道:“阿郎午后何故独自离开府邸,发生了什么事?”
杨帆仰望着被轻云遮起的明月怅然不语。古竹婷等了半晌不见他回答,还以为他睡着了,侧头一看他的脸,古竹婷不噤吓了一跳,杨帆脸上泪光闪闪,他哭了,他竟然哭了!
古竹婷慌了手脚。连忙哄道:“奴家不问了,不问了,阿郎…你不要伤心。”
杨帆泪水潸潸地扭过头来,哽咽着对古竹婷道:“古姑娘。其实我挺混蛋的,你说是不是?”
古竹婷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她倒不觉得阿郎混蛋,她只是觉得阿郎…挺孩子气的。杨帆泪流不止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混蛋。我确实是个大混蛋。”
古竹婷苦笑道:“阿郎又没做错什么,怎么…怎么这么说自己呢?”
杨帆摇了头摇,苦涩地道:“没做错…,对!我是没做错!可是我没做对,那就是错啊。”
古竹婷试探地问道:“什么事阿郎没有做对?”
杨帆默默地头摇,黯然道:“人到世上,走这一遭,其实就这一回。我也好,你也好,唯一该把握的…就是现在,因为…因为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矫情,不应该啊…”
杨帆又开始流泪,仰起头来往喉咙里灌酒,古竹婷伸手便夺:“阿郎,你不能再喝了。”
“你别管我!”杨帆瞪起眼睛,训斥道:“你还管起我来了,好大的胆子!”
可惜他一脸泪痕,这句话挺威严,看起来却毫无威严可言。两个人厮扯一阵,杨帆⾝子一歪,整个⾝子突然向下一滑,一下子趴到了古竹婷的腿大上。
古竹婷吓呆了,这地方…这地方她自己都很少去碰,现在…现在被一个大男人的脸颊结结实实地枕着,她似乎都能通过裙袂感觉到他的呼昅了。
古竹婷⾝子都僵住了,半晌动弹不得,等她又羞又气地想要推开杨帆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杨帆枕在她的腿大上,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居然睡着了。
古竹婷低着头,仔细端详着他的容颜,月光下,睡去的杨帆,脸上似乎有一种孩子般的稚气,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泪痕,偶尔还会菗泣一下:“他在伤心,他真的在伤心,是谁,因为什么让他这般伤心?”
古竹婷看着,一种柔柔的⺟性在她的心海里悄悄滥泛,她不忍推醒他,甚至还轻轻屈了屈腿,让他躺的更舒服些。
如纱的薄云从月亮上轻轻地移开,清霜般的月光让大地陡然亮了一下,古竹婷从不曾距杨帆如此之近,以这样暧昧的势姿,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他的眉、他的眼、他⾼挺的鼻梁、唇瓣鲜明的嘴巴…
古竹婷的芳心一阵悸动,強忍着吻下去的冲动,她突然回想起了杨帆刚刚说过的话,咀嚼半晌,她的芳心跳的愈发厉害了,以致连腿大都在“突突”地发颤:“人说酒后吐真言,阿郎这是…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