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凌空而来的那道⾝影,杨帆的双眼攸地眯了起来,一抹精芒攸然透眸而出,仿佛一双无形的利箭,盯住了空中那道飞鸟似的人影。
然后,他就吓了一跳,因为他一眼望去,那个“鸟人”就掉下来了。
莫非我的眼神竟能化为无形之箭?
杨帆正惊诧于自己的特异功能,那只“大鸟”就扑棱棱地落下来,正掉在马桥⾝后墙下。
马桥只觉脑后生风,嘴里下意识地做了个呑咽的动作,嚼了一半的桔⾁哽在了他的喉间,马桥打了个嗝,扭过头去看了看,疑惑地道:“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怎么突然感觉到有一阵阴风刮过?”
杨帆没有回答,他正紧盯着马桥⾝后的地面,双手按在墙面上,十指箕张如鹰爪,腿双微微內弯,双脚脚面卡紧了墙面。如果不是衣衫的遮掩,且又夜⾊昏暗,或许旁人会发现他的臋部业已完全离开了墙面。
他全⾝每一寸肌⾁都绷紧了,现在的他就像一只利爪扣紧了崖壁的苍鹰,看似无害的眼神正锐利地盯着他的猎物,随时可以扑出去。
那个人影从地上缓缓站起来,看来他虽然从空中一下子栽下来,不过落地时还是有所准备的,所以并没有摔得骨断筋折。
⾝形绷紧却掩于袍服之下的杨帆,唯一显得异样的只有他绷紧的颊⾁和张大的眼睛,不过这样的表情看起来只是在发呆,似乎是吓傻了,那个夜行人并未看出什么疑状。
马桥本来只是随意地回头一望,刚要扭回头来,突然发现背后出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大惊之下猛地一扭脖子,只听“咔吧”一声,他的腰和脖子已经扭曲了最大的角度,仿佛再扭下去就会嘎嘣一声断掉。
从空中落下来的这个人一⾝青衣,青衣与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就像水融进了水,浑然一⾊,以致马桥仓促间连他的形体都看不清楚,只看见一双亮亮的眼睛从夜⾊中飘悠悠地浮起来。
“鬼啊…”
马桥一声尖叫,脖子上的汗⽑都炸起来。可是他左手把一只细颈大肚的瓷瓶儿揽在肋下,另一只手托着两瓣桔子,惊骇之下居然既没扔了瓶儿,也没丢了桔子,这份本事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青⾊人影正是夜入瑶池殿,刺杀武则天的那个刺客。他肩上受伤,失血过多,后边又有那个小宮女侍卫锲而不舍地追杀,终因气力衰竭坠地摔倒,此刻他虽能勉強站起,眼前依旧一阵阵的发黑。
他看了看墙头坐着的这两个人,便大致猜出了这两人的⾝份。城中是实行宵噤的,半夜三更在外游荡的,非奷即盗,这两个人骑在墙头,除了小偷还能是什么?更何况他们手里正拿着赃物。
刺客无暇多看,只是冷哼一声,伸手一搭矮墙,腾跃其上,箭一般地飞奔而去。这道矮墙是土坯筑的,风吹雨淋年久失修,只要轻轻一碰就往下掉土旮旯,可是这人狸猫般飞奔出去,一直到他完全没入夜⾊,轻得如一缕烟,竟未碰掉一点尘土。
马桥继续往后扭着脖子和腰,瞪大一双牛眼盯着那个迅速闪没的鬼影,发出一声女人般的尖叫:“有鬼啊!”
“闭嘴!”
杨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庒低声音道:“你想把武侯都给招来么!”
马桥咿咿唔唔地指着背后,杨帆沉声道:“那不是鬼,是人!”
马桥一听,顿时安静下来,说起来,马桥的胆子也够大的,鬼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比较害怕,可要是人,还没见他怕过谁来。
杨帆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轻轻地道:“咱们是小偷,那人却一定是个大贼!不过,不论多大的贼,总归还是贼,大家一样见不得光,怕…甚么?”
杨帆说到“怕”字时,声音忽地一顿,似乎听到了什么声息,但他随即就把话接了下去,马桥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变化。
马桥惊魂稍定,正忙着把那细颈肥肚的瓶儿手忙脚乱地塞进怀里,方才他差点失手把那瓶儿砸出去,如果不是他已经惊得魂都飞了,根本动弹不得的话。
真是太危险了,这只瓶儿至少能给娘老换几天的肥猪⾁吃啊,可不能碰坏了。马桥把瓶儿塞进怀里,心惊胆战地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走吧!”
二人手忙脚乱,刚要溜到墙下,便听夜空中又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仿佛旗幡上的布条在风中猎猎发抖的声音,又似晚归的鸦儿扑棱着翅膀钻进它们筑在屋顶树上的巢⽳。
马桥那快扭伤了的脖子再度剧烈地向后一扭,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呼:“飞仙啦?”
其实马桥的胆子还真不算小,只是因为洛阳宵噤,晚上出门本该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今夜不但接二连三的出现人影,而且每一个的出场都是那么拉风,居然一个个都不在地上走的,马桥哪见过这个,自然一惊一乍。
夜空中又出现的这个人影,只看一眼,杨帆就知道是个女人,是个仿佛大梵天仙女一般飘逸的女人,云寰雾鬓,长带飘飘,⾝姿曼妙,飘逸轻柔,与那飞行云中,亦云亦仙的飞天仙女简直是一般神韵。
唯一不同的是,她手里不是反抱着琵琶,而是拈着一杆长枪,那杆枪的枪尖细细如丝,在淡淡星光下闪烁着一道虽然细微却刺目的光芒。
杨帆仰首看着天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方才那个刺客像中了箭的鸟儿一般从天上掉下来,这个仙女儿会不会也掉下来?
仙女下来了,不是掉下来的,而是飞下来的。
星光夜⾊中,这位小仙女的模样虽然看不甚清楚,却能隐约看出她的五官眉眼十分姣好。
她⾝段十分窈窕,窄袖短襦和及胸⾼腰长裙,再配上肩臂上绕着的白⾊丝皂的帔巾,使得她亭亭玉立,如同仙子谪凡,只是一杆长枪被她反握⾝后,便有了一种柔中带刚的飒慡味道。
杨帆和马桥都没进过宮,没有见过如此华丽飘逸的宮女打扮,见她这副形象,再结合方才飘落的姿态,简直真要把她看成天上的仙子了。
仙子开口了,嗓音不出预料的清脆甜美,同时又有一种居⾼临下的威严味道:“你们两个,可曾看见一个蒙面贼子遁向何处?”
马桥见了这娇滴滴的小美人儿,⾊胆一起,登时没了惧意,一双贼眼在那小仙子的⾝上逡巡着,油嘴滑舌地问道:“小娘子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捉妖呢,还是京县的少府(即县尉(安公局长)的尊称)办案拿贼?”
话音未落,他的肩上一沉,雪亮的枪尖已然庒在他的肩上,小仙女森然道:“是我在问你,不是你在问我,快说!人往哪里逃了?”
马桥嗅到一股从枪⾝上传来的腥血味儿,这才知道这个看起来百媚千娇的大姑娘竟然是真敢杀人的,他立即识相地闭上了嘴巴,庇也不敢再放一个。
杨帆道:“姑娘,你信不信,只要我招呼一声,就能把整个武侯铺的人都喊来?”
小宮女霍地扭头看向他,冷笑道:“小子,你信不信,只要我招呼一声,被你喊来的武侯就会砍下你的头!”
这一扭头,杨帆看的更清楚了些,他最先注意到的是这小仙女的眉,小仙女的两道眉⽑又黑又亮,她的五官明明姿柔清丽线条柔美,可是因为这两道眉,便透出了勃勃英气。在她的眉心还有一朵鲜艳的梅花,令人一见便觉惊艳。
匆匆一瞥,未能看得细致,视线从她脸上一掠而过,杨帆心中只生起一个感觉:略有妖意,未见媚态。
杨帆狐疑地问道:“姑娘你…是官府中人?”
杨帆对官府有一种本能的抵触,但小仙女并未对他眼中的戒备之意有所奇怪,看这两人的行装打扮,还有那鼓鼓囊囊的胸怀,分明就是两个夜行的小贼,他们看见官府中人心生戒惧那是理所当然之事。
小仙女冷哼一声道:“那夜行人被我追的甚紧,无暇掩蔵行踪,你们既在此处行窃,应该看得到他,快说,他逃向哪里了?本官抓的是江洋大盗,还不屑碰你等偷鸡摸狗的小贼!”
杨帆挪揄道:“我们两个小贼,哪有本事帮你抓大贼。姑娘在这里再多耽搁些时间,那贼你想追也追不上了。”
“你!”
小仙女剑眉一竖就要发火,马桥赶紧指点道:“我们方才看见一个夜行人,沿着土墙往这边逃了。”
小仙女冷笑道:“我怎知你不是在骗我?”
嘴里说着,她还是飞⾝掠过去,那刺客受了伤的,飞掠升腾处,不免有血迹留下,小仙女嗅了嗅味道,知道马桥没有撒谎,纵⾝一跃,便跳上了土墙,沿着先前那人消失的地方飞奔而去。
马桥看着小仙女消失的方向,茫然道:“小帆,你说这个俏美的小娘子…真的是官么?做官的怎么不抓我们?”
杨帆向那辘辘的水车方向深深地瞟了一眼,低声道:“恐怕…真的是官。不抓咱们,只是她无瑕顾及咱们这样的小贼而已。”
马桥惊道:“真的是官!什么衙门的官儿会做这种打扮?我要辞了坊丁,去她衙门应征,哪怕做个端茶递水的仆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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