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这是指,叶耐德很顺利的带着⾼琥珀搭机飞直抵伦敦的机场,也是指,已经待命做好准备的主刀医生很顺利的完成⾼琥珀的手术,以最新的医疗技术为她毁损的神经元重新接续,仿佛线带编织,还予她能再度使用左脚行走的希望。
希望,是人力尚未能圆満完成的事。⾼琥珀的手术是顺利完成了,但是之前便因为枪击受伤而动手术,导致⾝体状况一直处于恢复期状态,整个人病恹恹的,连抬手的动作都显得虚弱…哇塞!她从来没有这么像林黛玉。
自嘲的撇了撇薄唇,⾼琥珀转头,缓缓的打量四周。
这里是距离伦敦市中心大约一个小时车程远、叶耐德名下的一处财产,一栋漂亮的乡村风格小屋,深瓦素墙的朴实外观,里头却是翻新的现代化设备,不但具备冷暖空调,甚至为了因应伦敦特有的多雨天气,连除湿设备也很完善。
而且只要打开窗户,便会看见外头是小小的花园,不过说是花园,也就是一片空地,没特别栽种什么景观花卉,最多的是一大簇一大簇的野生蒲公英。
⾼琥珀坐在轮椅上,脸颊贴着落地玻璃窗,双眼恒怔的看着在罕见的阳光下轻盈飞扬的蒲公英孢子。
“我们出去散散步。”叶耐德来到她的⾝后,熟练的将轮椅转了半圈,朝大门口走去。
打从她手术结束,静养迄今,他便像这样时时陪伴在她⾝边,态度平静而认真,仿佛世界上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而且他做的不只是推轮椅陪她散步这类休闲活动,几乎一手包办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工作,抱她上床下床,带她澡洗上厕所,喂她喝水用餐,他都不肯假他人之手,即使有哪项工作是他不熟练的,也很有耐性的看着请来的看护或⾝体机能复健师做过一遍后,就迅速的学会了,下次便是亲自动手做。
难怪上回那位看护姐小会开玩笑似的对⾼琥珀说,这是她接过最轻松好赚的差事,因为雇主太“自立自強”了。
一只小粉蝶从⾼琥珀的面前翩翩飞过,她的视线也忍不住苞着它转动。
它先是在好几朵含直待放的蒲公英花蕊上一一停留,停留的时间都很短,她才想眯起眼看得更仔细,它就飞走了,像是知道她在看它,所以淘气的跟她玩起捉迷蔵。
“啊…”好可惜,她想再多瞧一会儿。⾼琥珀难得孩子气的急了,抬起手臂,在半空中招呀招,却反而像是在赶小粉蝶,它自然就愈飞愈远。
“来。”叶耐德从轮椅后方绕到前方,弯下腰,很快的采下一大把蒲公英,转⾝,放进她的怀里。“你别动,让它飞过来。”
“牠…真的会飞过来吗?”⾼琥珀慢慢的、轻轻的问,好像蒲公英孢子,随时会被风吹走。
“它不飞过来,我会替你打它。”也不知道怎么着,叶耐德一开口居然是这样回答她。
“打人是会被告的。”咦?怎么连她都在回应他无厘头的放话?
“所以我打蝴蝶,叫牠去告我啊!”他更加无厘头的回答。
什么跟什么啊?⾼琥珀微微转头,赏他一记白眼。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有点好笑,他俯视着她之际,那只小粉蝶恰巧飞过来,停在他的鼻头上。
“噗…哈哈哈…”她骤然爆发的笑声,立刻又吓跑了小粉蝶,也让叶耐德觉得好气又好笑。
真是的,这阵子他想尽办法要让她提振起精神,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一只蝴蝶成功的办到这一点,看来老天爷还是挺有幽默感的。
而且老天爷的幽默感不仅于此,那只小粉蝶像是“看上”叶耐德,没两下又飞回他的面前,不停的煽动翅膀,然后不等他不耐烦的挥手驱赶,又上闪下闪左闪右闪…
“喂,你烦不烦啊?我阿德这么大只的人类,⼲嘛被你这么小只的虫类耍着玩?你还来?居然还带帮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个角落又冒出一只小粉蝶,两只哥俩好的绕着叶耐德的脑袋转,转得连⾼琥珀这个旁观者的头都晕了,更不用说当事者。
叶耐德本来是用手煽风赶蝴蝶,可是愈赶这两只小粉蝶跟得愈紧,他火大了,⼲脆站在原地,深呼昅,再对准它们用力吹气。
“呼…咻咻咻咻…呼…咻咻咻咻…”
不知道吹了几次气,他整张脸庞涨得通红,热汗冒満头,不得不停下来。
⾼琥珀的嘴角很可疑的再度往上扬起。她是真的很想笑,可是看在叶耐德无比认真的份上,不好意思笑出来。
怎么说好呢?他现在的举动让她想起“三只小猪”这部经典动画中,大野狼拚命昅入一肚子饱饱的空气,再用力呼出来吹倒小猪所盖的屋子的画面。
瞧!昅气,吐…再昅气,再吐…
“噗…哈哈哈…”⾼琥珀终于忍不住,再度爆出笑声。
被她的笑声吓了一跳,叶耐德跳着转⾝,冲回轮椅前,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琥珀姊姊,你还好吗?”
琥珀姊姊吗?她仰⾼秀容,张嘴想回应,却在看见那两只小粉蝶再度不请自来的停在他两边耳朵上时,忘了自己原本打算说些什么话,忍不住又想笑“哈…”
“喂,不准笑。”叶耐德警告。
好,她不笑…
“哈哈哈…”
可是先决要件是他别看起来那么搞笑嘛!那两只小粉蝶停在他的耳朵上也就罢了,居然还开始振动翅膀鼓舞,是在欢庆些什么吗?
“噗…哈哈哈…”对不起,她是真的忍不住了。
“我警告过你,不准笑我。”后知后觉的发现到自己的“花蝴蝶”样,叶耐德气闷了,好不容易把两只小粉蝶赶跑后,朝笑个不停的⾼琥珀步步逼近。
“哈…警告?我好害怕,哈…”⾼琥珀看见他逼近,心里明白自己应该要感到害怕,但奇怪的是,怎么样都无法害怕眼前这个气急败坏的男人,为什么?难道她就这么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
“你应该要怕我的。”极具惘吓性的,他在轮椅前半跪半蹲,以便视线与她平行,让她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眼底窜烧的焰光,男性薄唇则故意欺近她,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双唇。
砰砰!⾼琥珀的心跳瞬间乱了节奏,只能竭力维持冷静的表情。“我就是不怕你,你能怎么样?”
“这样。”他回答得极顺,吻上她的双唇的动作也非常流畅。
突然,她伸出手,用力一推,他一个重心不稳,差点一**跌坐在地上,等他光火的抬起头,想破口大骂时,却被她泪眼瞪人的模样吓了一跳。
“你玩够了没有…够了没有?!”她尖叫着,原本抱在怀中的蒲公英花束早已随着松手的动作,纷纷散落在她覆盖腿上的毯子、轮椅,以及地上,蒲公英孢子则随着气流飘散开来。
“玩?谁在玩了?”没有哪个男人在欲望正旺盛的当头突然受挫,还能保持住教养,叶耐德觉得自己还能有耐性的跟她进行问答,真是了不起。“我吗?”
“你不是…不是一直变着花样在玩弄我吗?我都已经不想跟你计较你先前欺骗我的事,也不想计较你在医院里是怎么样对待我的…但是你不觉得玩弄别人要有个限度吗?你现在吻我又是想玩什么新花样了?”
“我哪有想玩什么新花样?我只是想吻你,不行吗?”这恐怕是他一生中最失态也最失控的时候了,不过也不能怪他,是这女人说的话太令人生气了。
“不行!”⾼琥珀吼回去,尽管坐在轮椅上,体力还没完全恢复,依旧揪住他的衣领,勾直勾的瞪着他。“快说,你为什么要吻我?”
“还会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喜欢你才会吻你!”
“你说什么?”没想到会听见这么劲爆的答案,她不噤松开手,双眼仍然直瞪着他。“你喜欢我?”
“对。”叶耐德发问,这种吵架时候可真不是什么告白的好时机,尤其是看见她难以置信的怔楞模样,更气了。“我喜欢你,不行吗?那你呢?”
“我怎样?”⾼琥珀依旧处于惊呆状态。
“你喜欢我吗?不对,你一定是喜欢我的。”他突兀又肯定的说。
她总算回过神来,忍不住反唇相稽“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你又知道我一定是喜欢你的?”
“如果你不喜欢我,又怎么可能接受智力退化成十岁小孩的我,不但细心的照顾我,保护我的全安,还愿意任由我拥抱,跟我上床?”叶耐德挑起眉头,看她急着要強辩,于是举起手,按向她的唇瓣。“别说你跟我上床是因为同情,那对一个男人而言是很伤的。而且请凭着你的良心讲,你真的是同情我吗?”
“不。”⾼现珀毫不迟疑的回答他“你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有钱有权,有⾝分有地位,同情心用在你⾝上是一种浪费。”
“是啊!我叶耐德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什么都有了,却欠缺一个真心爱我的伴侣。”他意气自得的话锋一转,变得感情洋溢“这个伴侣,必须不会因为我智力退化了就嫌弃我,也必须不会因为我的⾝分地位而谄媚我,除了可以在我享有荣华富贵时陪在我⾝边,也会在我哪天意失落魄时鞭策我…”
猫眼愈瞠愈大,⾼琥珀几乎是屏息的聆听他所说的字字句句,她是如此专注在眼前的男人⾝上,浑然不觉天⾊悄悄的变暗,乌云迅速掩住原本灿烂的太阳。
“更重要的是,她必须拥有一头双鬓银白的黑发,一双有神的猫眼,以及让我爱不释手的纤细躯娇…唔…”
她情急的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巴,随即又像是被烫到,迅速缩回手。
他居然用头舌舔舔她的手心?!
“你态变!”
“只对你。”叶耐德大大的叹了口气“我还提不起对女人要态变的趣兴。”
“你…你本来不是这样的人啊!”⾼琥珀困惑的低喊。
“不然在你的心中,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冷酷?⾼⾼在上?唯利是图?是的,那都是我,我的部分实真性格,也是我对外刻意展露的一面。”叶耐德欠⾝,改变半跪半蹲的姿态,整个人跪在地上。“但是我也有任性、耍赖,甚至是撒娇、胡闹的一面,只展露给我认定最亲近的人看…”不自觉的,理应成熟⼲练的男性脸庞流露出乞求的神⾊。“并且希望那个人可以接受这样的我。”
她吗?她能接受这样的他吗?他说他会任性、耍赖,甚至撒娇、胡闹…
她又何尝不是?⾼琥珀猛然发现到,向来冷静自持的自己,一遇上他就全数破功,对他又气又骂,话多得不得了,难道不也是一种真性情的流露?他会接受这样的她吗?
他会。看着一脸认真、紧张的他,她突然领悟出这个肯定的答案。但是有些事,她仍然想亲口问,亲耳听他回答。
“你在我上次住院时,那样『欺负』我…”
“对不起,但那时候我认为那是必要采取的手段。”叶耐德明了她说的是哪桩“欺负”往事。“只有那样做,激发你气我的动机,才能给你决定生存下去的动力。我的想法有错吗?”
“是没错。”⾼琥珀惊叹“你还真了解我。只是你可能不知道,当时我不仅气你,还开始恨你,那才是我振作起来的真正原因。”
“恨我?好可怕的话。”叶耐德苦笑“不过我想我是自作自受。”
“你当然是。”⾼琥珀毫不客气的回答“而且你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你对我抱持的是內疚,以及还没玩腻的心态,所以我必须自我武装起来,免得受到你的二度伤害。”
“关于你说的这些,我都无法为自己狡辩,我的琥珀姊姊,我想我只能从现在开始好好的补偿你。”
“补偿?你”她的鼻端突然被一滴雨水打湿,又一滴…下雨了?
下雨了!刚刚乌云密布的天空此刻骤然降下倾盆大雨。叶耐德迅速将她从轮椅上抱起来。
“抓好,我用跑的比较快。”他开始往前冲。
的确很快,她才反射动作的抓住他的衣襟,他已经跑了一半的路途,她再眨眼,他已经抱着她回到小屋的门口。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一件事“我的轮椅!”
“放心,轮椅淋了雨也不会坏。”叶耐德亲了亲她的脸颊“不过我没手开门了,你得帮我。”
⾼琥珀斜睨他一眼“帮你,我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我可以尽快帮你洗热水澡,而且是洗泰国浴喔!你知道的,就是那种用胸部帮客人抹肥皂的方式。”
“闭嘴!”她的眼神变得很杀,而且转动门把的力道也很重。“我才不想听你以前的好⾊烂帐!”
“那不是我的烂帐,而是别人的经验谈。”叶耐德马上为自己喊冤,并抱着她走进屋內。
“谁?”她没发现自己的口气満是醋意,酸得很,紧盯着他的脸,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其他事物。
“是我大哥的。”他则是很満意她这种专注力。没错,她就是应该这么注意着他。
“你在开玩笑?”曼尼?戈尔登?⾼琥珀大吃一惊,并在脑海中勾勒出话题男主角金发碧眼的道貌岸然相貌。“他活像是用石头刻出来的。”
“对对对,而且用的还是最硬的花岗岩。”叶耐德看着她半信半疑的神情,爆出大笑声“我的天啊!你相信了?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
她马上知道自己被耍了,脸⾊变得铁青“叶耐德,你欠揍!”
“好,让你揍。”他已经走到浴室门口“不过等我帮你洗完热水澡再说,我可不想被一个淋成落汤鸡的小女人揍。”
小女人?这个新鲜的说法让⾼琥珀愕然楞住,连火气都忘了发作。
他把她当成一个…小女人?她难以置信,但是他脸上认真的表情告诉她这是真的,让她觉得既骄傲又受宠若惊,而且美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