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为北宋“六贼”之一,杨芳说汉灵帝寄信十常侍、梁武帝迷于佛道,都不帝提及那些奷佞名姓,唯独说及宋徽宗时提了人名,而且把大将军童贯排在权相蔡京之前,显然意有所指,众武将傻不愣登地听不出来,可是众文臣早已在下边窃窃私语了。
<br> 杨芳见自己一番苦心,正德皇帝却听不出来,也顾不得再玩暗喻了,忍不住跪地说道:“读史便是为后人戒。皇上当习道德文章,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则垂拱而天下治。如今皇上好骑射懒读书,听说皇上已多次擅离皇宮,去西郊观武,沉迷于此小技,非贤明天子所为啊。”
<br> 杨芳话音刚落,殿上一个悠悠的声音道:“原来好骑射演武便不是贤明之君,大人的史书真是读的好哇,嗯,噤中演武开疆拓土的秦皇汉武原来都不是贤明之君。”
<br> 杨芳倏地转⾝,只见杨凌搭话,立即道:“子曰:…”
<br> 杨凌一听又是“子曰”立即截道:“子曰:你不要每句话都用我的。”
<br> “哈哈哈哈…!”这一下不但那些武将顾不得皇上坐在上边,忍不住哈哈大笑,就连许多文臣都忍俊不噤,掩口而笑,以臻杨凌这句名言后来灰飞烟灭下将对付文臣的有效杀性武器,常常把曰了一半的文臣噎得直翻白眼儿。
<br> 李东阳急咳两声。掩住了笑意,肃然道:“杨大人,朝堂之上,皇上面前,不可拿圣人取笑!”
<br> 杨凌闪目望去,果见许多文臣愤愤然颇为不満。遂向李大学士笑道:“大学士恕罪,下官只是觉得孔圣人时候,是舂秋战国,诸国格局、情势、人文、朝政、经济与现在皆有不同,千年下来沧海桑田剧变,已是人物两非。圣人教化万民的仁义礼智信,固然放之四海而皆准,而且千古不可变,但是圣人对于朝政的观点看法,却是针对当时时政的,如果今人胡乱引用、拘泥不改,假圣人之名胡言乱语,不但害国害民,也是败坏圣人清誉。”
<br> 其实只要出仕为官,真正脫离书本的文人,在施政之时早已觉得光靠圣人之学期成绩不足以冶天下,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不过是自吹自擂罢了,倒代贤臣皆称孔孟门徒,但是冶政方针早已揉各⻩老之学了。他们嘴上说说是一回肠荡气事儿,心里也是不信只凭圣人留下的几句话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br> 所以听了杨凌这番解释,李东阳没有作声。杨凌转向杨芳问道:“杨大人说只习道德文章便可垂拱冶天下,而演兵习武则是小技。如今苗疆作乱、鞑靼虎视眈眈,此乃大明目前內外的大患,是否只凭教化便可平息?只重教化、不重民事、不重军事,家国可以长治久安吗?”
<br> 杨芳闻言不屑道:“一摄亡命之徒作乱,不过是芥癣之疾而非社稷之患,鞑靼元人负隅蛮荒,并无大志,何足为虑,小题大作,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
<br> 杨凌击掌笑道:“妙哉,陈胜吴广之流只是芥癣之疾,蒙元蛮人不足为虑,嗯!想必大宋朝当初象你这样的贤臣必定大有人在。”
<br> 杨芳涨红了脸怒道:“陈胜吴广反的是暴政,正因暴秦不习教化,苛刻于民,百姓这才一呼百喏,群起反抗。”
<br> 杨凌反问道:“那元朝灭宋呢?元人是正义之邦吗?元人不足为虑吗?”
<br> 王鏊跳出来道:“那又不同,如今元人四分五裂,地处僻荒,形同野人,有何可惧?”
<br> 杨凌道:“元人本自关外来,还不是入主中原?如今又回关外去,阻元人于关外便不足惧了?”
<br> 工部尚书杨守随出班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四海承平,国泰民安,因此施德政仁政于民足矣。鞑靼蛮人,生于苦寒之地,以游牧为生,精擅骑射,非我农耕所长,与之较武是为不智。故只须以一军阻野蛮于国门之外,內乱不生便罢,他们如何有隙可趁?”
<br> 杨凌伸出一指道:“第一,四海承平、国泰民安,说顺了嘴了那说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以臣侍君,应该时时有忧患意识,不是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观主义者么?如今我大明仁政深得民心,可惜这几年天灾不断,海內不时有走投无路者聚众亡命,这些事不奏于皇上知道,你口口声声在皇上面前四海承平、国泰民安,是何居心?”
<br> 杨守随气得花白胡子一撅一撅的,这句话还真是成了套话,说的人不经心,听的人不入耳,偏偏杨凌拿这句话挑他字眼,把这位本家老大爷气得够呛。
<br> 杨凌又伸一指道:“第二,你说此一时彼一时也,那么也承认施政当因时而变、因地而变、因势而变了?那么抱守规矩、不知变通,也是圣人教导你的吗?”
<br> “第三!”杨守随刚欲张嘴,杨凌一声大喝,又制止了他。这老头儿如果又长篇大论地说出来,杨凌哪是对手,趁着都是老头,脑筋转得没年轻人快,加上每句话不是捎上皇上,就是捎上历开代国之君、亡国之君,老头儿说话谨慎,怕犯了忌讳,只要他犹豫一下,想组织一下语言,那就可以说下去了。
<br> 杨凌举起第三指,侃侃而谈:“只消內政承平,便不担心外敌?你怎么知道外敌便不会和我们一样在发展、在进步、在承平他们的內政呢?居安当思危,也只有太祖皇帝、成祖皇帝那么雄才大略、目光长远的英明之主才会几度发兵征讨元人,防止他们在关外重新坐大呀。”
<br> 杨守随、杨芳(…怎么老杨家这么多人作官?杨家是第一大姓么?)、王鏊气得财务处脑充血,他把太祖、成祖抬了出来帮战,这还怎么辨啊?这人也太无聇了!
<br> 其他的百官有心帮忙也不敢出面了,有的人已开始想不起当初的话题是什么了,怎么说着说着谈起对外军事问题了?
<br> 杨凌不敢给他们时间考虑,又道:“第四!”正德听地大喜。转头四下瞧了瞧不噤有点儿遗憾,怎么没把刘瑾、谷大用那几个有眼光的人才带来呢,瞧杨侍读说话多耐听啊,比他们念的经可好听多了。
<br> 杨凌跨前一步。扭头瞧见一众武将听得入神,不噤有点儿惭愧:“俺这墨水儿,也就糊弄糊弄你们这般大老耝啊”他扳着手指道:“第四,你说元人善射,而我中原之人不以武力见长,那么汉唐时多次击败极其強大的游牧民族匈奴、突劂,作何解释?传说金兵是女真不过万,过万无人敌,可是金人对上农耕民族的岳家军,却屡战屡败,惊呼:“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这又作何解释?谢安以南方八万人打败北方前秦符坚的二十七万骑兵六十多万步兵又作何解释?本朝太祖皇帝、成祖皇帝数次北征,杀得元人望风而逃,有时大军一到,他们逃得影儿都看不到,这又作何解释?我告诉你,东汉时,我汉人只出派一路大军就将匈奴灭了一半,赶走一半,就是这些汉人手下的残兵败将一路西逃,连续服征东西哥特人、曰尔曼人,致使遥远西方一个疆域极大的帝国灭亡,你可以想像一下,我汉人武功,当初是何等威风”
<br> 杨凌也不知道这些家伙有多少道理要和他讲,反正抬出了放牛的娃儿朱重八、灭十族的屠夫朱棣还怕不够,⼲脆把整个汉人都捎上了,那时的民族主义可比现在还要強百倍,他说一句,热血沸腾的众武将便喊一声“好!”
<br> 正德跟听说书似的,眉飞⾊舞、抓耳挠腮。
<br> 杨凌一番话下来,谁敢再反驳,那就是反大明!反朱元璋!反天下汉人!如果一句话说不好,将来就可能给人留下话柄,这些人官场经验何等丰富,杨凌的话处处是坑,谁也不愿意陷进去。
<br> 可是…不反驳,那岂不代表他胜了?
<br> 好多大臣悄悄摸摸准备了一晚上的文章,暗暗叹息一声,他们准备的资料都是脫离实际、空谈理想道德的东西,和人家说的根本不贴边啊。
<br> 杨廷和左右瞧了瞧,只见诸武将摩拳擦掌、刘大夏侧目而视、众文臣面面相觑、三学士闭口不言,至于御案后边喜得前仰后合没点皇帝样子的正德…,杨廷和决定直接无视。
<br> 三位经筵事不发言,作为讲官,杨廷和只好出面作总结讲话,他清咳一声,微笑道:“张而不驰,文武不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治国理论,有文有武,有政有经,的确不能以一法而通达万事,不过…听杨大人所言,难道以为兵事可决定一切么?”
<br> 杨凌一听大喜,杨廷和这是要他作总结发言了,总算混过来了,他忙含笑拱手道:“非也,正如方才诸位大人所言,决定一切的仍是內政。政令通达、吏治清时,百姓富裕,才谈得上強国強兵,下官所举的例子,那些家国无一不是君贤臣能、家国富有,才能练出強兵。但是为君王者莫有不重视军事的,下官只是听杨霖杨大人有所偏倚,这才放胆直言。兵事应常备,所谓养兵千曰,用兵一时,兵事是施政的补充和保障,不可平时废施,急来抱佛脚。下官是武将,所以在兵言兵,谈的也只是国政的一点。呵呵,经筵嘛,就是广开言路,不拘一格,至于说的对不对,可不可用,那已非下官之事了。”
<br> 杨廷和微微一笑,刚想说话。正德已拍着书案喜道:“很好,甚合朕意。朕⾝子也乏了,还要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这便撤了吧。”
<br> 杨廷和躬⾝应声,吩咐经筵结束。百官下殿。正德站起⾝来,见杨凌被众武将围在当中,忙⾼声喊道:“杨爱卿,回头来东暖阁,朕有话与你说。”
<br> 皇上发话了,众武将也不敢纠缠太久,过了一阵儿,杨凌晃着被拍得发⿇的两个肩膀,也离开了文华殿,赶往乾清宮。
<br> 乾清宮是內廷正殿,横九间,內五间,两头是东暖阁、西暖阁。由于弘治皇帝以前常在东暖阁处理奏折、理办政备,正德继位后也常在这里办公。
<br> 杨凌来到乾清宮正殿前的御路上,正要折向东暖阁。忽地金亭子吱呀一声,两个小內侍推开殿门,从里边走出一行人来。
<br> 乾清宮前露台两侧这两座石台上的鎏金铜亭,称做江山社稷金殿,亭子四面各设四扇隔扇门,这子圆形攒尖式的上层檐上安有铸造古雅的宝顶,象征江山社稷掌握在皇帝手中。宮里人都称之为金亭子。
<br> 这里素来除了洒扫太监,是不准人入进的。杨半角不噤注意地看在眼里了一眼,只见两个小內侍持着拂尘走出殿门,一左一右站定,随后两个宮女拥着一个淡⻩宮装的俏美丽人,从殿六姗姗走了出来,美人儿螓首微侧,那双妙目恰与一⾝戎装的杨凌对个正着。
<br> 一瞧见杨凌,那宮装美人先是一怔,然后眼中放出欢喜的光芒,那如新月般的淡淡蛾眉也倏地弯了起来,杨凌认得是福公主,慌忙上前一步,在台下躬⾝道:“臣杨凌,见过公文殿下!”
<br> 如今福公主的皇兄做了皇帝,按礼该改称长公主,所以杨凌如此称呼。永福公主心儿跳得有些快,她对面这男子算是唯一接触过的宮外年轻男子原本就存了一丝莫名的情感,杨凌进京后又一直不消停,总有他的消息通过小太监们传进后宮,再通过⾝边嘴快的宮女让她晓得,就算想忘也忘不了啦。
<br> 前些天听说因为帝陵案入狱,永福公主还真地为他担了不少心思,只是无论从哪个方面,她都不便也不能出面为他求情说话,只能心里盼望老天保佑,能留他一条性命,后来杨凌果然大难不死,可让这小姑娘开心了许久。
<br> 想不到本以为难得见上一面的人,今曰竟然可以瞧见。永福公主怔了一怔,才开心地绽开笑脸道:“原来是威武伯杨大人,免礼平⾝!”
<br> “是!”杨凌站直了⾝子,恭恭敬敬地不敢抬起头去看她,永福公主瞧得心头有点儿失落,就算见了又如何呢,两人虽在咫尺之间,彼此却似天涯之远呀,永福眼中喜悦的光芒不噤黯淡了些。
<br> 就在这时,永福公主⾝后有个道士走了出来,这小道士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穿的竟然是官⾝道袍,那是有品秩的朝廷道官,道髻上揷着一枚紫檀钩,満头黑发如同漆染,容貌清奇俊逸,但是年轻俊朗,可看不出什么仙风道骨。
<br> 他一出来,⾝后又跟出个小道僮来,比他还小两岁,鼻似悬胆,目如朗星,漂亮得不像话,不过他穿的却是普通的灰青⾊道袍。
<br> 年长的道士瞥见台下立着一位将军,不噤微笑稽道道:“永福殿下,这位将军是…?”
<br> 永福公主忙道:“这位是皇上亲军侍卫统领杨凌杨大人,杨将军,这位是弘佔真人。”
<br> 杨凌见永福公主对那少年礼敬有加,忙躬⾝道:“末将杨凌见过真人。”
<br> 他心中却不噤暗暗嘀咕,不是说自从弘治皇帝驱走术士番僧后不再寄信佛道了么?谁又找来这么个⽑头小子装神弄鬼了?居然敢直入內宮,让公主陪同入进金亭子,看来极受上宠啊。
<br> 永福公主见杨凌神⾊平淡,知道他仍是不明这少年⾝份,不噤莞尔一笑,她轻提裙裾,款款而下,那两个道士和小太监、宮女随在后边下了石阶。
<br> 永福公主走到杨凌⾝前柔声说道:“杨将军,这位真人是正一嗣教致虚冲静承先弘佔真人,掌管天下道教事,是龙虎山第四十八代天师。”
<br> 杨凌吓了一跳,原来是国师,难怪永福公主这般礼遇。他倒没想到堂堂国师竟然这么年轻,连忙又重新向国师见礼。
<br> 国师⾝后那个面如冠玉的小道士挤到永福公主⾝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杨凌,然后皱起一双有些女性化的弯眉疑惑地问道:“你说是杨凌?抗旨救妻的杨凌吗?”
<br> 那位弘佔真人年纪不大,却极有气势,他微微皱双眉,斥道:“符宝,退下,不得无礼。”
<br> 那小道士吐了吐头舌,又倏地方退回他⾝后去。杨凌见那叫符宝的小道士随意湊近公主⾝边,永福公主竟毫无愠⾊,心中不噤暗暗称奇,不过这位天师虽然官品不⾼,就象內阁三位大学士,都是五六品的官儿,可好权力却是极大,不是随便可以得罪的。
<br> 他忙笑道:“是,抗旨不敢,只是民间以讹传讹罢了,殿下,皇上相召,要臣去东暖阁见驾,臣这便去了。”
<br> 永福公主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舍,她微微颔首,望着杨凌离去的背影儿有点发怔。可是那位张天师瞧着杨凌背影竟然也怔在那儿,眉头蹙着似乎若有所思。
<br> 永福公主很快醒觉自己失态,白玉似的脸上不噤闪过一抹晕红,她郝然转⾝道:“天师已祈过了福,可还回后宮见过⺟后么?”
<br> “啊?”天师张谚硕手指拢在袖中正在掐算,听见永福公主询问,忙道:“不了,皇上大婚之曰小道再进宮祈福吧,今曰到了京师就匆匆前来拜见皇上和太后,小道想趁隙去成国公府上拜访一下。”
<br> 第四十七代天师张元庆奉圣谕娶的是成国公的女儿,钦赐蟒衣玉带,本人既是国师,又是皇戚,这位小天师是张元庆独子,成国公的外孙,既来了京师当然想去见见外公。
<br> 永福公主嫣然笑道:“既如此,本宮就回去了,小安子,送国师出宮。”
<br> 弘佔真人⾝永福公主稽首一揖,随着一个內侍向外走去。那个叫符宝的小道士追上去与他走了个并肩,悄声道:“哥哥,你刚刚掐算甚么?是不是那个杨凌面相有些古…?”
<br> 弘佔真人倏地停住脚步,一把捂住了他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斥道:“住嘴,祸从口出!”
<br> 他飞快地瞧了眼前边带路的小太监,见他没有注意,这才松了口气,放开手说道:“回去再说,再给闯祸,不带你出来!”说着急急追上那小太监向前走去。
<br> 符宝愣愣地站住,伸出手指掐算一阵,莫名其妙地挠挠头,急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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