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转头一看是楼烈,都出声招呼。其中一名机要秘书走来道:“楼先生,您来了。老板还在里面跟人力资源部的主管开会,请您稍坐一会。”边说边将人领到会客区,并对着一个坐在茶水间最近的男子叫道:“少丰,⿇烦你倒杯咖啡过来,就倒刚煮好的那壶曼特宁,别拿我们常喝的那些充数。”
“好的,马上来。”那名叫少丰的男子立即起⾝进茶水间忙去了。
楼烈原来只是不经意的扫了眼那名被使唤的年轻男子,但在瞥见那张似曾相识的侧脸之后,⾝体猛然一震,竟忘了收回目光,不由自主的紧紧盯着茶水间的门,等着那名男子走出来,就为了确认些什么。
机要秘书看楼烈好像对年轻男子颇好奇,于是主动说道:“他叫林少丰,进公司才一年,本来只是临时的约聘人员,不过在半年前被调任上来后,档案转为正式员工。没有什么工作经验,不过很肯学,也很勤快。像现在办公室助理在里面忙着,就由他来帮着做一些端茶送水的工作,从没听过他开口抱怨过。”
“我之前没注意过有这个人。”他回国两个月以来,也没少上来二十八层,偏偏对这人没印象。
“一个新人罢了。再说,这层楼二三十人,能让你有印象的也不多。你会记得的不过是出国前就认识的那些人。”
“说的也是。”楼烈点头承认,接着问:“这人学历很出⾊吗?”
“并不是太出⾊,私立大学毕业,学业成绩尚可。”能在⾼丰总经理专属楼层工作的人,哪个不是有着傲人凭文?就算不是国外名校毕业,至少也会是全台数一数二国立大学的优等生出⾝,像林少丰这样的从普通私立大学出来,就担当秘书助理职位的,可说是绝无仅有。
包不客气的说,这样的学历,在这个⾼阶精英汇聚的楼层,顶多能当个办公室助理罢了——话说,眼下他们这层楼的办公室助理姐小,课不正是林少丰的大学学妹吗?
所以,林少丰突兀的被破格提拔上来,究竟是因为什么,至今没有人弄得清楚。在⾼丰这间年轻而生气勃勃的公司里,并不太流行走后门、靠关系什么的,大家一切凭本事竞争。所以林少丰这个存在,实在让人百思不解。
般不好连林少丰本人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能有这个荣幸成为⾼丰集团总部在二十八层的⾼级职员吧!
“谁调他上来的?”楼烈支起一肘斜靠在沙发扶手上,撑住半边脸,懒洋洋地问道。
“人事部下了调令,他就上来。”
“哦…”楼烈长长的应道,然后接着问:“我哥知道他吗?”
“同一个楼层,每天都会见到,当然会有一点印象。”机要秘书虽然觉得这个小老板问得别有深意,但也没有多想,只回他能回答的。
这时林少丰已经端着咖啡过来了,茶盘上有热乎乎有香浓的咖啡,连奶球、糖、搅拌棒,以及面纸都准备周全。
“楼先生,请用。”摆好咖啡后,便安静的拿着茶盘转⾝回茶水间,接着又见他端出満満的两大壶茶和咖啡,往小会议区走去,给那些正在开会的人添茶水去。
楼烈扬扬眉,没说话,就看着一旁的机要秘书。
机要秘书笑了笑道:“他満讨人喜欢的。”
“你觉得这样的讨人喜欢,会有前途吗?”
“当热。”机要秘书回答得很坚定。至于“当然”个什么,就自行猜测吧,反正不管答案是“有”或“无”都可以打勾得分。
“其实…他只要讨我哥喜欢就会很有前途。”楼烈的目光又朝那个叫林少丰的男子看去,眼中隐隐带着一抹遥想与厌恶,语气似笑非笑的。
“能得到大老板看重,前途当然就会看好。”机要秘书点头同意。不过,这个林少丰嘛,至今还没看出有被大老板器重的迹象就是了。
楼烈横了秘书一眼,突然没了闲扯的心情,对他挥挥手,道:“你去忙吧,不用招待我。我正好一边工作一边等我哥。”比了比一旁的笔电包道。
“好的,您忙。我过去继续开会了。”
机要秘书也没跟他客气,走回会议区工作去了。楼烈打开包包取出笔电,等待开机时,见到林少丰已经帮那些人添完茶水回来,两人目光不期然对上。林少丰礼貌的笑了下,楼烈也扯了扯嘴皮回了一笑,就移开眼,不再理会。
虽然没再打量林少丰的长相,但对于他那张脸,却是牢牢的记下了。
这是一张颇为俊秀而讨喜的脸,若是朝演艺圈发展,说不定可以混得不错。但对楼烈来说,这样的一张脸,实在是,讨厌极了。
不过,楼烈心里清楚,他对这张脸有多厌恶,他的兄长大人就会有多喜欢,甚至是加了无数倍的喜欢。
然后,楼烈忍不住好奇:仅仅是长成这样的一张脸,能给这个叫林少丰的年轻人带来多大的好处?
他能因此被重用?曰后成为⾼丰的⾼级⼲部?甚至爬得更⾼,⾼得足以与大老板比肩而立?然后,分走⾼丰一半的权力?
哼。
楼烈在心底冷笑。
决定冷眼旁观,看着他那兄长大人会怎么做。
只是一点点相似,是否足以令他那亲爱的大哥再度为之发狂?
他等着看!
看他把这个人调在⾝边,究竟想怎样!
楼然从来没有想怎样,至少,对于林少丰这个年轻人,他也只是看着,并没有衍生什么想法。
他的至交好友丰禾已经过世两年了,他很难过,难过到每每想起都感到痛彻心扉;然而就算是痛彻心扉,他仍是忍不住一再想起。其实,痛楚这种事儿,正如丰禾当年说的:当疼痛成为生命的一部分,曰曰都承受着,也就觉得没有什么了——这是他被病魔磨折的三年里,所发表的权威性经验之谈。
对此,楼然如今完全能够体会,并深深赞同着。
林少丰之所以能突然莫名其妙的从一个临时约聘人员调上二十八楼成为纳入编制的正式⾼级职员,自然是占了长相的优势,算是走了后门的,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详情…哦不,得算上楼烈一个。这小子是知道的。
楼然与楼烈是异卵双生兄弟,他们长得并不肖似,一个随了父亲,一个像了⺟亲。从小到大,站在一起时,从不会有人认为他们是兄弟,更别说还是双胞胎了。当然他们都是好看的,只是不像兄弟罢了。
楼然从来不会因为双生兄弟长得不相似而又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楼烈却很介意,总是为此生气,从小到大一直如此。楼然觉得这个弟弟性情别扭得难以理解,也就懒得理会他;所谓双生子亲密无间,心有灵犀什么的,都只是传说而已,至少他就从来不曾感受过。
将一直拿在手指间转来转去把玩着的那根烟,终于放在嘴唇间叼住,点燃,深深昅了一口,再将那一长串白烟给吐出寂静的空间里。
电脑荧幕上的时间指着22:58,又是一曰即将结束。外面加班的人应该都回去了,他记得机要秘书下班前还进来跟他道别过,不过那时他正在应付楼烈带着挑衅的质问,也没怎么注意就是了。
楼烈质问他,想对林少丰这个人做什么?
老实说,还真没想做。即使想了一整晚,仍是相同的答案。
林少丰长着一肖似丰禾的脸,但也只是有点像而已,且,像的仅只是五官,而不是神韵气质那些更重要的东西。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把林少丰这个人当成丰禾的替⾝看待呢?
那可是对丰禾,以及他们两人的友情最大的侮辱。
没有人会像丰禾,丰禾也不会有替⾝。
而他楼然,就算再想念丰禾,也不需要从一个替⾝⾝上寻找虚假的安慰。
叩叩。
敲门声突然响起,拉回楼然飞得老远的思绪。他疑惑的看着门板,倒没想到这么晚了外头还会有人在。第二十八层是集团的重地,进出都严格控制,尤其在下班时间之后,没有手纹与密码,电梯上不来,一般保全人员巡视不到这一层,所以外头敲门的只会是在这一层楼的工作的员工。
“进来。”他走到大办公桌前,⾝子半靠着桌沿,腿双交叠,静静望着门板,也看着门打开后,站在外头的那个人。
是林少丰。
“老板,我下班了,跟您说一声。”很恭谨的姿态,却不会让人觉得巴结,反而显得整个人温文儒雅,谦和有礼。
“嗯,再见。”没有多余的闲谈,例如询问为什么工作到这么晚,或问是不是工作太繁重什么的以显示为人上司者有多么亲民爱民,就只是简单的道别。
“…再见。”顿了顿,像是有点不知所措,然后又很快收拾好心情,道别后,又加了一句:“请老板也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谢谢。”很客气的道谢。没有让人顺势搭话的余地。
“那,再见,我走了。”多余的又道别了一次,而办公室里那个着靠着桌沿菗烟的男子却再也没有理会他,安静的看着他有些局促的关上门,没有其它的表示。
门关上了,而门外,那个努力表现得一脸淡然的林少丰,终于再也端不住,任由脸⾊因为有些难堪而泛起嘲红。
原来,他一直以为他是不一样的…
但如今,他又不确定了。
主要是他完全不知道里头那个年轻、心思却深沉的老板心中在想什么,以及,想要什么。
明明,特意提拔了他。然而,提拔了,却再也不闻不问。都已经半年了。
这个男人,到底想怎样?一直让他这样不上不下,是存心整人吗!
带着这样的忿怒与疑问,还有无可名状的委屈,林少丰拿着公事包,入进电梯后,终于忍不住朝电梯门捶了一拳,然后,抱着拳头,龇牙咧嘴痛呼出声。
林少丰与张照是大学同学。
林少丰的学业成绩一向是中等偏上,能考入这间风评还不错的私立大学,其实已算満意了,觉得考得挺好。
但成为私立大学的生学,却是张照人生中拒绝回想的污点。
张照从小就品学兼优,像是在跟谁较量似的,读起书来像在拼命。从国小开始就主动向⺟亲要求补英文、补钢琴、补美术、补数学等等,恨不得将放学后的所有时间都用学习来填満。
一个努力学习的人,就算天资不強,血液成绩肯定也能颇为亮眼;再说张照其实是个満聪明的孩子,自尊心比任何人都強的他,就是受不了把第一名的位置让给别人。
却没想到他人生最大的挫败,竟是来自于大学联考。只是一场重感冒,就让他从小到大苦苦维持着的优秀化为碎片!
他怎么会是私立大学的生学?他怎么可以读私立大学?这是对他的优秀最大的讽刺!
心⾼气傲的他原本打算重考的,然而,就在跑去学校理办休学那天,他遇见了林少丰,那时张照惊讶得想也想不通,脫口便朝他叫道:“丰禾!你怎么会在这里?”等叫完了才知道不对,这人不是丰禾,只是长得像而已。
“丰禾是谁?我不叫这个名字。”那时林少丰疑惑的看着跑到眼前死死盯着他看的陌生同学反问道。
“近看就不像了。你不是丰禾,我认错了。”张照回道。
“那是你朋友吗?”
“不,我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