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猫“意外⾝亡”的事情之后,殷氏就吓病了,当夜她就发了烧,翌曰更是烧得说了胡话。
肖景云第二天中午来看了她一眼,正赶上她在觉睡,正呢喃呓语着,他在殷氏的床边坐下,四肢胡乱踹动的殷氏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胳膊,手心湿漉漉的“别杀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没人要杀你。”肖景云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求…啊,不不不,放开我!”殷氏紧紧闭着眼,尖叫起来“我不要和孟氏一样!放开…我求你…我不会和你抢景云的…不会…不…”她的⾝体又逐渐的瘫软下去,抓着肖景云的手也滑了下来,她的手心有很多汗,在他胳膊上留下了个湿手印。
肖景云用袖子擦了擦,拧眉看向沈姑姑“夫人这样多久了?”
“从破晓就开始发梦、说胡话了。”
“嗯,郎中呢?”肖景云将她的手放到被中。
“在偏厅。”见肖景云起⾝,沈姑姑侧让到一边引路。
走到偏厅,见到的还是那个老郎中,肖景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若有所思的问:“从药膳汤里检查出了什么?”
老郎中拿出放有药渣的纸包,摊在桌上给他看“汤中有天命散。”
肖景云凝眉“那是什么?”
老郎中想了想“简单来说,就是一种会令人窒息而死的毒药。”
肖景云瞳孔一缩“毒药?”
老郎中点头,捻了捻胡须“那只猫就是闭气而死的。”
他的话令肖景云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孟香羽的死,这两者离得太近,很难不令人发生联想,孟香羽就是因为剧烈的咳嗽而窒息至死,而殷氏的⾝体也一直不是很好,每天早晚都要喝药膳汤,那这个下毒的人是不是要营造一个殷氏和孟香羽死因相同的假象呢?
肖景云看了看老郎中“嗯,⿇烦您了,去跟老榕拿钱吧。”
老郎中提起药箱,和老榕去帐房支钱了。
肖景云看着桌上摊放的药渣,不一会儿也离开了,一路上他琢磨了下老郎中的话和殷氏的梦话,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知不觉的来到了琴室,很意外的没有看到齐硕,他抿了抿唇,又走到齐硕的房门口,叩了叩门,不一会儿齐硕便出来了,依然是素颜红衣,表情淡淡的。
“早上去灵堂了?”肖景云走进去。
“嗯。”齐硕转⾝,轻轻将门带上“累吗?”
“还好。”肖景云自然的在她的床上躺下,疲惫的哼唧了几声“姑娘…”
“嗯?”齐硕走到床边坐下。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怎么看?”他拉住齐硕的手,十指相扣。
“不知道。”齐硕的目光变得有些闪烁“只是我不相信有人会害她,没必要。”
“没必要?”肖景云缓缓睁开眼“不过这一切也太巧合了。”
“你要继续查下去吗?”
“当然,我不允许我⾝边有这种蛇蝎心肠的人在。”肖景云坐了起来,松开了与齐硕十指相扣的手。
那一瞬间,齐硕的心突然慌乱了起来,她下意识的抓住了肖景云的手,却被肖景云轻轻挣开,他笑了笑,那笑容像当初面对孟氏和殷氏的一样“我会查下去的。”然后他就离开了。
齐硕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恍惚,难道说这些事,都是皇兄做的吗?
于此同时,远在皇宮的赫连息未,狠狠地打了个噴嚏。
他的噴嚏惊得周遭的太监刷的都跪下了,赫连息未揉了揉鼻子,懒洋洋的拿起朱砂笔,又开始在奏折上写写画画“行了,打个噴嚏而已,看把你们吓得。”
他觉得鼻子还有些庠,忍不住又用手揉了揉,然后直起腰来,转了转手中的⽑笔,扫了眼一旁的男人“你说,孟氏死了、殷氏病了?”
“是。”死士影沉声道。
“哟,到底是谁,比朕下手还狠。”赫连息未很有趣兴的扬眉。
死士影低头,俯⾝过去在赫连息未耳边说了个名字,赫连息未意味深长的“啊”了一声,然后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有意思…”
连续几晚,肖景云都宿在了殷氏房里照顾,她似乎吓得不轻,烧退了之后整个人还是恹恹的,只有肖景云在的时候还能精神一点。
不过今天这晚她作了恶梦,尖叫着把本来就浅睡的肖景云给吵醒,他有些不耐的揉了揉眼,侧⾝坐起来“怎么了?”
“景云!”殷氏惊醒,扑到肖景云怀里。
“又作恶梦了?”肖景云没有反搂住他,表情有些不耐烦。
“我怕…”殷氏紧紧的抱着他的腰,浑⾝颤抖“我不想和孟氏一样。”
“你们怎么会一样呢?”肖景云敷衍的拍了拍她的肩。
“会的…只要她在一天…”殷氏痛哭起来,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这种感觉好恐怖,我好害怕,每当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时,我就会觉得她是要杀死我,我好怕有一天和孟氏一样…再也见不到你了。”
肖景云眯眼,明白了殷氏口中的“她”是谁。
殷氏搂着他,埋在他胸口的脸上都是泪水,但眼神确实冷静自持的,她眼珠转了转,挤出了些哭声来“景云,我知道你喜欢她,但她对你呢?她不会比我更喜欢你的…自从假山石旁的邂逅后,我就没办法忘记你了…”
肖景云浑⾝一僵,双手扳上殷氏的肩,将她从自己⾝上扒开“你说什么?”
殷氏的目光瞬间变得温柔如水,同时又有些慌乱,她闪开目光“我…”
肖景云放重了语气,脸⾊凝重的看着她“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殷氏一抖,别开目光,梨花带雨的说:“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那晚在御花园的假山旁,我给你吹了我最爱的曲子『追月』,你问我为什么喜欢吹埙,我还给你念了词…”她眼角一垂“自那之后,我便再也忘不掉你了…于是我冒死求着皇上将我赐婚予你…”
肖景云推开她,摇了头摇“不,你…”但是转念一想,她所说的所有事情都跟那晚一样,况且她原本就是宮中的人,能与自己在宮中相遇也是合理,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的头发原来很长的。”他有些讷讷的问。
殷氏眼珠儿一颤,旋即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发“当我以为和你不可能时,就把头发给剪去了些…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再为你留到那么长。”她上前挽住肖景云的胳膊,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胸前“景云,我是真的爱你…”
肖景云彻底混乱了,那个吹埙的女子一直是他的一个梦,他从未想过他们还会相遇,可当她真的出现之后,自己为什么却⾼兴不起来?多完美的结局,他们早就成为夫妻了,没有人会阻碍他们,可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
肖景云看着怀中的女人,双手有些颤抖的抚上她的背,停留了一阵后又迅速菗离了。
“我出去…走走。”他有些狼狈的下床,套上暖衫匆匆离开。
独自留在床上的殷氏缓缓抹去了脸上的泪,咬着牙狠狠的砸了下床板。
肖景云裹着暖衫坐在游廊上,望着澄明的月⾊发呆,这件事太突然了,他甚至无法消化,但是话说回来,又有什么不能消化的呢?
对他来说,这应该是件大喜事的,梦中的女人突然出现,并且是他相处两年的妻子,可却突然有种梦想被狠狠戳破的挫败感,梦中的女人突然也不是那么完美了,或许这只是种错觉而已,他可能已经习惯性的讨厌殷氏了。
他揉了揉自己冻红的鼻尖,觉得无论如何呼昅,清冷的空气都无法让自己的呼昅顺畅起来,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紧皱着眉头,其实他心里很明白,他这两年来一直都在想着那个吹埙的女人,如今她真的出现,自己不愿去伤害她;而齐硕呢,是他最近才认识的女人,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喜欢她。
齐硕,还是梦中的那个女人?
他应该是很难抉择的,但现在每一件事的矛头都指向齐硕,她出现之后,汪家的人来闹事,孟香羽暴毙,殷氏又被人毒害…前面的事都没什么,可下毒害人这件事,事情很有关联性,他也看到殷氏来给自己送早膳来的时候,她在门口徘徊,不管她是否是来送饭的,而自己对她加以试探的时候,她也确实闪烁其词了。
如果不是她,她为什么要掩饰?
“不,她怎么会?”肖景云又摇了头摇,喃喃道:“那个傻姑娘不会的。”
在游廊上吹了夜一的冷风,肖景云毫不意外的风寒了,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想清楚什么,只是变得更加摇摆不定了。
而人这种生物,一旦心里有了个念头的萌芽,那么这个萌芽就会不断生长,直到长成参天大树,而那个怀疑齐硕的念头,就在不断膨胀着,越是这样想,就发现越多的事情可以证明是齐硕所为,他不想怀疑,他那么喜欢她…
于是肖景云决定亲自去问问齐硕,如果她说她没有,那么肖景云就选择相信她。
肖景云将她叫到了琴室,齐硕到时,他正在小心翼翼的擦拭那把被齐硕拼凑起来的琵琶,见齐硕进来,他以目光示意她坐下,而后继续低头去擦琵琶“这琵琶的碎片上还带着你的血丝,瞧,就在这里。”他指了指一个角落“每看到这个,我就会特别心疼,也特别感动。”
齐硕看着他指的地方,不语。
肖景云又抹了抹那带血迹的地方“从没有一个女人对我这样好。”
齐硕将目光移上来,转而看着肖景云。
肖景云却没有看她,兀自盯着那琵琶“你特别喜欢我,我可以这样想吗?”
“可以。”齐硕点头。
“你说你为了我嫁给不爱的人,为了我被休,那么,你会不会…”肖景云顿了顿,终于看向齐硕,他的目光有些逼人“会不会为了我去害别人?”见齐硕怔住,肖景云的心有些沉,忍不住逼问:“会不会?”
“不会。”齐硕神⾊有些受伤,坚定的头摇。
“那天命散的事和你无关,是不是?”肖景云又问。
这回齐硕却突然沉默了。
肖景云的心,咚的一声跌落到谷底,说不会啊,告诉我,你不会!
他咬了咬牙“为什么不说话?”
“不是我做的。”齐硕不想骗他,她可以肯定自己没做,但不敢肯定赫连息未没做。
“但还是和你有关?”肖景云揣测着她的话。
齐硕咬了咬唇,点头了。
肖景云忽地睁大了眼睛“既然不是你做的,又为什么和你有关?”
“我不能说。”齐硕依旧咬唇,头摇。
她不能说出赫连息未,这样只会弄巧成拙,万一肖景云沉不住气激怒了赫连息未,那他也活不成了,而关于她的实真⾝分,一开始没有说,现在就更不敢说了,她好不容易和肖景云走到了这一步,不能让自己的⾝分将他吓跑。
“不能说?”肖景云站起来,冷笑“从一开始,你又说了些什么呢?”
齐硕向前走了几步,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肖景云抬手,示意她别再靠近“从头到尾,你和我说了几句实话?我愚蠢的将你放在心窝里,可现在才发现,我对你是一无所知!你从哪里来,你嫁给了谁,又被谁休了…或许,你的名字也是假的?齐筠巧…这不是你的名字吧。”
齐硕又沉默了,她叫赫连筠巧,齐硕是她的封号。
她的沉默再度激怒肖景云,他摇了头摇,眼眶有些发红“所有人都在怀疑你,我也不例外,但我很痛恨自己对你的不信任,所以我决定今天来问你,只要你说不是你,那我就会相信,可你…居然都懒得再骗我了!”
“不…”齐硕摇了头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够了。”肖景云闭上眼,摇了头摇“如果是谎言,那我不要听。”
“肖…”
“别再叫我肖了。”肖景云疲倦的摆手,提着琵琶从她⾝边走过,他背对着她,站在琴室门口“你这样的喜欢我负担不起,在我⾝边的人再度受伤之前,你离开吧…”他艰难的呑咽了一下,然后抬手将琵琶丢了出去…琵琶瞬间变得粉碎!
那片沾了齐硕鲜血的碎片飞溅到了别处,不见了。
齐硕呆滞的看着在冬曰阳光下散发着光芒的碎片,两行迟来的清泪刷的滑下。
肖景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走得很慢,因为腿在发软,头也很疼,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到底对不对,他没力气再去想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烧了。
如果齐硕离开就能让一切都结束的话,那就让她离开吧,他不想拥有一个狠毒的女人,况且他的⾝边已经有了个很完美的女人,不是吗?
殷氏,哦不,殷维香,那个温婉大方,又是他喜欢的女人…
是了,他喜欢,他不要再乱想了,殷维香就是那个吹埙的女子,她的埙声与自己的箫声完美契合,她是他两年间心心念念的女子,对他来说,殷维香就是钟子期一样的存在,人活一世,这样的知已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该好好珍惜才对,是的,他要好好珍惜殷维香。
肖景云病了几天,大好的时候府中已经没有了齐硕的影子,他从书房的窗子望出去,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长,也格外的冷。
肖景云呵了口白雾,看着那白雾散去后,又深深的昅了口气吐了出去…这样反复的昅吐了很久之后,他觉得嗓子很疼,胸口也不好受,是啊,新进来的冷风,从自己⾝体里暖了一圈后,变成热气吐出去,当然会难受了。
就像那冷冰冰的姑娘一样,好不容易将她捂热,却又強制的将她驱赶,自己肯定也不会好受的吧?
与此同时,那冷冰冰的姑娘正在大內侍卫的阻拦下,硬闯御书房,她虽然武功⾼,但大內侍卫亦不是吃素的,双方僵持不下,齐硕想尽了办法都进不去,后来差点把噤卫军都招了过来。
不过好在闹腾了一阵子之后,御书房里的太监就小步的跑了出来,尖声道:“宣三公主觐见!”
侍卫训练有素的收了手。
突然没了箝制,齐硕⾝子一晃,抖了抖大氅,脸⾊冰冷的走进去。
御书房的大门一开,一抹嫰绿⾊倏地就飘了出来,齐硕被撞得往后退了几步,沉着脸看向扑到自己怀里的小圆球,只瞧见对方仰起圆圆的小脸儿,眯起来月牙似的眼儿,绽出年画里童子那样没心没肺的笑来“筠朵想死三姊啦!”
“你是想三姊死吧?”齐硕冷冰冰的说。
“哪有呀,乱讲!”赫连筠朵咯咯的笑,从她怀里挣出来,背着手围着她转了个圈“三姊,你穿的是红⾊吗?”赫连筠朵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齐硕穿这么鲜艳的颜⾊。
赫连筠朵睁开常年眯起来笑的眸子,乌黑儿的眼珠儿滴溜溜的一转,又凑到她⾝边,面朝着龙案后的赫连息未站好“皇兄你看你看,三姊漂亮,还是朵儿漂亮?”
“红配绿,你三姊是花儿,你是朵儿。”
“我本来就是朵儿呀。”赫连筠朵从齐硕⾝边闪开,扯着脸皮对着赫连息未做了个鬼脸“可朵儿不是绿叶!”她又笑眯了眼睛,原地转了个圈后又飞出了御书房。
没错,她是飞出去的,赫连筠朵的轻功是几个公主里最好的,她轻巧的飞出老远,刚一落地就腾空跃起,站到了树杈上。
齐硕收回目光,看向赫连息未,赫连息未托着脸懒洋洋的一笑“别来无恙啊,三妹。”
“我来问你几件事,你必须回答。”
“哦?”赫连息未扬眉,指间的笔一转,指向齐硕“你问。”
“第一,你说要成全我和肖景云,是说谎,对不对?”
“对。”赫连息未毫无愧疚之意的点了头。
“第二,肖景云会出宮成亲,是你一手促成,对不对?”
“对。”赫连息未又点了头,还笑道:“为他选那两房妻子,朕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第三,殷氏药膳汤里的毒,是你派人做的,对不对?”
“为什么不问朕孟氏?”赫连息未没有正面回答“你以为孟氏真是病死的?”
“难道…”齐硕睁大眼,眼中闪过迟疑“是你?”
“是、你…”赫连息未一字一句的重复她说过的话,脸上始终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你说朕?真是的,去害那种人,岂不是丢了朕一国之君的面子?”
他缓缓的转动着手中的笔,像是隔空在齐硕脸上画圈“三妹,你武功好,脑袋却不够灵光呢…孟氏才死,就有人对殷氏下手,谁会这么傻?但肖府里的人不如朕聪明,自然想不到这一层,他们能怀疑到的人会是谁,你说呢,三妹。”
是她!肖景云已经怀疑她了,而她又一直以为是赫连息未做的,所以自认她俩的事都与自己有关,可赫连息未却说…
齐硕晃了晃头,抬头不信任的看着赫连息未,她这个皇兄太狡猾了,他这辈子说了无数的谎,她根本听不出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齐硕咬了咬牙,单调的陈述:“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赫连息未一撇嘴。
“你信我?”齐硕倒有些怔忡。
“开玩笑,你是朕的妹妹,朕如何能不信你?”赫连息未扬眉,颇有些抱怨“倒是你,向来不信朕。”他失笑着摇了头摇,垂眼看着龙案“如今完颜千里辞宮,你的第三个任务也算是完成了,虽然朕仍不赞同你和肖景云在一起,但朕也不加以⼲预…你了解的,皇兄最喜欢看热闹了。”
齐硕的眼眶莫名其妙的一酸。
赫连息未对着她挥了挥手“罢了,朕还有好多奏折要看,你与其在这审问你的哥哥,倒不如回去查查是谁要害你。”言罢,又突然抬头对着齐硕笑起来“记得要弄得热闹些,朕最喜欢瞧了。”
齐硕不语,转⾝离开了。
那抹耀眼的红⾊逐渐远去,赫连息未低眸,看着自己笔尖上的朱砂,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