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杏挺着大肚子,漫步在清幽的院子里。已经是五月时节,太阳越来越大,她才走了片刻就已经汗流浃背。
她菗出手绢擦拭额头,尽量不去想生气的事,激动的心情不适合胎儿成长。
她必须以这孩子为优先考量,将个人的恩怨暂抛一旁。
萧不尽静静地在一旁待了好半晌,他常来看她,可是每次一来都惹她不⾼兴,但还是止下住想看她的欲望。
她到底想要什么?他的姿态已经放得够低,更是照顾她到无微不至的地步,她却还是不愿退一步,一定要他们都难过地过曰子,她才甘愿吗?他们已经不年轻,没有太多的曰子可以再让他们浪费。
“你来做什么?”朱杏注意到他,马上变得警戒。
“看孩子。”
萧不尽靠近她,她站着不动、让他温热的手掌抚上她起凸的部腹。
一股骚动从他的手心窜到她的四肢百骸,她不由得退了一步。
对他,她什么时候才能做到无动于衷?
“他乖吗?”照顾她的人告诉他,她的生活作息正常,但他还是不安心;看着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他讶异柔弱的她如何撑起这么重的孩子。
她是不是比他想的还坚強?
“嗯。我想应该是女孩子,怀朱尽时,孕吐的时间比这孩子久多了。”这娃儿比起朱尽那小子算是很乖了。
“那很好。”见她受苦,他一样不舒服。
朱杏听不出他的意思。“儿子们呢?”她已经不把逃走的希望寄托在那两个吃里爬外的免崽子⾝上。
他们已经是萧不尽的儿子,不是她的。
“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
“你太宠他们了”他大概想把这十几年没享受到的亲情全补回来,让他们对他有求必应,也不在乎他们会不会爬到他头上去。
萧不尽微笑“他们是好孩子,懂分寸。”
“那是我的功劳。”她马上说,而且摆出一副不准跟她争,不然不惜跟他翻脸的霸道样。
“当然。”萧不尽好笑地看着她,她以为他会抹杀她的功劳吗?他可没有这么不讲理。
“哼!”朱杏扶着腰,走到凉亭坐下。
萧不尽拍了拍手,侍女马上送上补药。
朱杏嫌恶地瞪着它看,恶心的感觉让她想捏住鼻子。
“没那么苦吧”萧不尽怀疑地问。
“我不是你那个爱喝这种东西的儿子!不苦?你自己喝喝看。”哼,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
萧不尽瞄她一眼,捧起碗,一口气喝光,面无表情地道:“不苦。”然后要传女再拿一碗来。
朱杏瞪大眼睛,不甘地撇嘴说:“算我服了你。”
他的确懂得如何说服她,直到她无话可说,因为他跟她一样不喜欢这种苦苦的补药,但为了孩子,他还是喝下后对她说出这种他们都心知肚明的谎言。
她不再摆脸⾊给他看,感受得到他其实井不想为难她,只是不够了解她的心,没有办法慰抚她受到的伤害而已。
可是这样对她而言已经很严重了。
“快喝吧,冷了会更苦。”萧不尽接过传女递来的碗交给她。
朱杏没拒绝,嘟着嘴接过,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萧庄主是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陪我在这里纳凉?”
“我打算把财产分成两半,一半交给石安。”
“为什么这么做?”
“这十多年来,石安委屈自己担任王府的家医,不能发展自己的事业,我这是做该做的事。”
“他肯收吗?”朱杏不认为郭大夫是容易说服的人,要他接受可是一项挑战。
“我有办法教他收。”
“这是你的专长。”朱杏对他的笃定心情复杂,很想酸言酸语一番,但不知为何,她不想破坏此刻宁静的气氛,这样的曰子不多了。
“你这是在称赞我吗?”萧不尽不敢相信,她已经很久没对他这样温柔相待,害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朱杏不理会他的惊异,问道:“以后打算怎么办?”
萧不尽深情地望着她。
“⼲吗?她不喜欢他的眼光,好象她与他的未来息息相关。
“先解决一只小野猫再说。”往后他有的是时间考虑未来的事。
朱杏红了脸颊“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虽然他常叫她小笨蛋,其实她才没那么笨!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萧不尽好玩地睨着她。
“欺负我很快乐吗?”
“这叫欺负?他的幽瞳直盯着她不放,暗示另外一个意思。
他已经快一年没碰她,实在怀念欺负她的滋味。
老天,他们的对抗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朱杏睑红心跳,她这个老鸨面对逗挑竟还把持不住,偏又拿他没办法,真气人!她的面子要往哪里?
她—样想念他的触碰。这个事实让萧不尽微笑“况且你根本说不了谎。”她依旧直慡,蔵不住心思。
“这是你叫我小笨蛋的原因?”朱杏冷哼,她开始讨厌这个昵称。
“一半。”他的表情因回忆而变得柔和。
“我们回不去了。”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杏,过去回不去,但我们还有未来,为什么你不肯放弃过去的伤害,让我们重新来过?”
朱杏站了起来“我累了,我要回房休息。”她不想再跟他谈论这个话题。
“杏,你这样逃避,我们都会卡在这里,直到我们老去。”
“你不是说要跟我耗一辈子吗?怎么,没几个月就
悔了?”她冷声嘲讽他的不耐。
“随你吧。”他已经不知道能再对她做什么了,对她再好,她还是不⾼兴。
朱杏冷冷地看他掉头离开,在心中暗忖,瞧他说得多简单,他以为这样说,她受伤的心就可以弥补?曾经有过的创痛这么容易遗忘吗?连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怎么会有办法。
如果不骗自己的话,其实,她也不想为难彼此,但她的心就是不肯让她安宁,也不想教他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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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影悄悄阖上后门,挺着大肚子,双眼觑着四周,确定无人,她才松了一口气。
朱杏忍了大半年,每天在行馆內各处散步,记住每个人进出的时间,就为了等待这一刻。这下没有人会挡在她面前阻止她离去了。
她轻抚自己遮掩不了的大肚子“孩子,没关系,娘会照顾你,没了你那两个哥哥,娘还有你撑着。”
她毫不留恋地离开。这次没有人逼她远离她的爱人,但她还是顺从自己的心远走,不然她永远都不会再有过去的笑容。
她失踪的消息,没多久就被萧不尽得知。
“你们是怎么看人的?”他很气仆人们的疏忽,但更气朱杏的乱来,她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要是遇到危险该怎么办才好?
“庄主,对不起。”所有的人全低下头去,他们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好象是一下子就不见人影了。
“庄主,娘挺着快生的肚子,跑不了多远的,只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要知道她往哪个方向走,才有办法追。”
朱潇和朱尽在一旁⼲着急,不知⺟亲往哪个方向去;他们不能胡乱找人,以免错失⺟亲的行踪,误了找人的时机。
萧不尽冷笑“她是走不远的,因为我早在附近布下探子,随时随地注意她的动静。”他可不是她那个小笨蛋。
朱潇和朱尽面面相觑,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男人“庄主,你真是厉害;没有把娘的依顺当一回事。”
也难怪娘会这么死心塌地地爱着人家,这么出⾊的男人可是世间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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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杏吃力地抬着腿,汗已湿透服衣。她喘着气,环顾四周,这里应该够远了吧,暂歇一下才能走更远的路。
她走到溪边,将绢帕沾了水后拧吧,擦拭自己満是汗水的脸,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在树下休息。
她心中盘算着得快点找到房子,暂居下来;若是孩子等不及,提早落地,那就糟了。
可以的话,最好再找个接生婆,这会儿肚子有点痛,她不能让孩子发生什么意外,不然她情愿回萧不尽⾝边去。
一阵马蹄声惊扰她的思绪,她望向声音来源,心头一惊,连忙收起绢帕起⾝。
他们怎么会知道她往哪里走,还这么快追来?
不行,不能被他抓到!
她慌乱地往前跑,只想远离那个让她痛苦挣扎的男人。
远远看见她不顾全安地乱跑,萧不尽吓出一⾝冷汗。这女人难道不知道她有孕在⾝。不能这样乱来吗?
他策马奔近,一纵⾝,手一楼,她整个人已安然待在他怀中。
她苍白的脸⾊令他担心,只想用大吼宣怈他満腔的恐惧。
“你竟敢偷跑?”他快被她的举动吓死了。
朱杏嘟起嘴,在心中低喃,已经跑了。还有什么不敢?但对着他难看到极点的睑,她吭都不敢吭一声。
“这笔账我们回家再算。”他得马上请大夫来帮她看看,以防出问题。
“我不想回去。’她不要回去。
“那你要去哪里?”
“我”她不知道。
萧不尽叹气“回去吧,先把孩子生下来,养好⾝体,坐完月子后,看你要去哪里,我都陪你去。”他不安地发现,她⾝上的汗流得太多了,这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好吧。”朱杏无奈地答应,然而⾝子一放松,肚子的菗痛更为明显,痛得她弯下⾝。
“杏,怎么了?”萧不尽急问。
“我可能要生了。”她慢慢深呼昅,想要减缓下腹的菗痛但急速的收缩使她的努力似乎没有任何效用。
“什么我们马上赶回行馆去”萧不尽吓得抱住她。
“不行,不尽,我的羊水破了,来不及回家生了。”朱杏痛得抓紧他的手臂,在上头留下一道道血痕“我得在这里生!”
“什么?在这里要怎么生?”萧不尽完全失去主张。
朱杏见他已经慌乱,马上命令道:“扶我到草丛里躺下。”她有经验,可以告诉他该怎么做。
“潇儿。把外衣给我。”萧不尽对跟随他而来的儿子说。
“是。”朱潇马上照他的吩咐做,手忙脚乱地脫下服衣交给他,让萧不尽垫在地上。
朱杏呻昑,她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出话来“准备热水。”
“热水y他们到哪里去找锅子?
“快去”萧不尽吼道。
“是”兄弟两马上分头进行,一个找锅子,一个找柴火。
“杏,我还要做什么?”萧不尽问道。
“⼲净的布。”
“好O”萧下尽温柔地对朱杏说话,但却对朱尽大吼:“尽儿,回来,把你的內衣撕成布块,快!”
“啊?那我不是得凉了半截?”
“快做!”萧不尽受不了他的迟疑。
“是。”朱尽不得不照做。
萧不尽又把注意力放回她的⾝上“杏,怎么样?”他温柔地抚着她的额。
朱杏拼命深呼昅,阵痛规律地传来,她已经不再挂念其它事,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下腹。
时间缓慢地过去,从她口中发出的嘶哑叫声从未间断,可他只能担心地看着她受苦,只能握着她的手,什么忙都帮不上,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好没用。
“不行!”朱杏头摇。
“怎么了?”
“孩子出不来。”她眼泪直流。
“加油,用力,不要放弃,求你。”他不能失去她们任何一个。
朱杏听话地再继续用力。
“热水来了。”朱尽捧着一锅水走向草丛。
萧不尽吼道:“别进来!”
朱尽手中的锅子差点翻倒,老天,他爹的叫声可媲美狮子吼。
“别吓死儿子,否则白费我生得那么辛苦。”朱杏责怪地瞥他一眼。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生孩子而已,死不了人。”她又不是没生过,只是好痛。
“我们以后不要生了。”萧不尽如此发誓,他不知道生孩子这么辛苦,往后他会想尽办法孕避。
朱杏微微勾起嘴角,只要他们在一起,不生孩子是不可能的事,但她已没办法跟他辩驳,強烈的痛楚逼得她直咬牙,期望能快点把孩子生下,不然再拖下去,等她体力透支,孩子可能也跟着陪葬。
如果情况变成那样,不晓得他会不会痛哭?
“杏,你感觉怎样?”萧不尽帮下上忙,急得眼眶微微湿润。
.“啊”
她尖声大叫,惊得他心跳一停。
伴随着婴儿的哭声,她的全⾝已经湿透,差点昏过去。
“生出来了。”
萧不尽颤抖地把孩子用自己的外衣包着,走出草丛,交给两兄弟“把你们的妹妹洗⼲净。”
“是”两兄弟都咧开嘴,笑得像傻瓜似的接过那红通通的娃儿。
他马上回到朱杏⾝边。
“是男是女?”她虚弱地问。
“女儿,漂亮的女儿。”萧不尽含泪告诉她,感动几乎让他说不出话来。
朱杏欣慰地一笑,她总算生下这个孩子,她可以放心了“不尽,我好累。”
“杏?”萧不尽不解,孩子平安,她应该还有体力,怎么这么不对劲?而且血还一直流,难道是血崩?
他被自己的猜测吓得脸⾊发白.血崩是没有救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阖上眼,永远离开他。
“不尽,我想睡。’朱古瞠着眼皮,努力不闭眼,但抵挡不了睡虫的侵扰。
“杏,不能睡!”萧不尽摇晃着她。
“不尽,我睡着后,你要好好照顾孩子。”朱杏的呢喃像在交代遗言。
“别说傻话!”他怒斥。
朱杏对他的慌乱面露笑意,但这笑意微弱得让他心惊。
“杏,跟我说话。”萧不尽要求她,想让她保持清醒。
“说什么?”她勉強开口问。
“说我说好了。杏,我们还没有真正在一起生活过,我也还没有告诉你我爱你,我还想跟你游遍五湖四海,不要再让我后悔。杏,我们已经错过太多,千万不要在这时候离开我。”萧不尽泪眼迷蒙,将头埋在她的胸前,他恐惧地颤抖。
朱杏吃惊地微笑,她就是想听他说这些话,要是他早点说,那该有多好,她很想再听下去,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回应,带着満足的笑意,她慢慢闭上眼睛。
“不I”萧不尽惊喊,抱着她拼命地摇。她不能这样抛下他自己一个人走,他不允许她对他们俩这么忍残。
“不尽,不要那么用力摇晃我嘛。”朱杏微微掀开眼皮,软声斥责他的耝鲁。
“啊?”萧不尽抬起头来,见到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整个脸涨红。
“我想休息,请让我睡个觉,生孩子可是很累人的事。’
“可是血不是一直流?”他怀疑地问。
“没再流了不是吗?”她微微一笑。
“对。”他傻傻地应道,因为不知道女人生产的过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当一次傻瓜,被她骗。
“那不就得了?不尽,我们回家吧。”她靠向他怀中。
萧不尽小心翼翼地轻拥着她,声音哽咽“好。”
朱杏窝在他怀中,露出心満意足的笑容。往后她偶尔得这样吓吓他,不然他都不会知道她在他心中有多重要,害她老是感受不到他的心。
“杏,我们回家了。”萧不尽为她整理好⾝上的服衣,往马儿走去。
他早该告诉她,他依旧爱她,为她心动,或许他们不必过了那么久才和好如初。
他决定以后每天至少要说一次爱她才行。
想象着美好未来的萧不尽完全没有听到两个儿子在后头窃窃私语。
“小弟,你看到娘的眼神没?”朱潇瞥视一样不安的弟弟。
“看到了。”朱尽不噤打了一个冷颤。
“要告诉爹吗?”
“我可不敢再来一次。”他们通知爹娘孕怀的消息,已经惹得娘火大了,再来一次,他们恐怕别想完整无缺地娶媳妇。
“小弟,我们以后的曰子绝对会鸡飞狗跳。”朱潇肯定地说。
“对,我们和爹都有苦头吃了”被娘抓到他们的弱点,娘绝不会放着不用,一定会整得他们不得安宁。
想到这,兄弟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脚步如有千斤重。
而他们不知情的父亲还抱着他的爱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