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一张病床上,叶倚心深深地沉睡着,手边还吊了一瓶点滴。
医生诊视后的结果是疲劳过度、睡眠不足与营养不良,等人醒了、点滴吊完就可以回家了。
医生讲得很轻松,一副没大碍的模样,牧少骅却听得眉头紧蹙,一脸阴沉的表情让跟在一旁的曾启德大气都没敢喘一下。
“你跟我来一下。”医生走后,大老板突然转⾝对他说,然后迳自带头往急诊室外走去,让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两个人走到室外人较少的一个角落,大老板在沉静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
“你们俩是同学?”
“对,⾼中同学。”曾启德老实的点头回答。
“一直都有联络?”大老板再问。
“对。”他再次点头回答。
“你确定她是姓叶,不是姓丁?”
“据我所知,叶倚心一直以来都是跟着她妈妈姓叶。丁是她爸爸的姓吗?”曾启德不解的搔了搔头,没听叶倚心提过这事。
“为什么她从⺟姓?”牧少骅问。
“她妈妈没有结婚,叶倚心好像连自己的爸爸是谁都不知道,从小就跟着妈妈。”
“所以她一直都跟她妈妈两个人一起生活?”
“不是,叶倚心从⾼中的时候就一个人住了,为了赚生活费还四处打工,帮同学做作业钱赚。”曾启德忍不住多说了点,然后讪讪的笑道:“我和她也因为这样才一直有联络,她的图真的画得很棒,而且什么类型的图都难不倒她,她帮了我很多忙。”
“她妈妈呢?”
“她妈妈有男朋友,一直以来都和男朋友同居。叶倚心说她不当电灯泡,所以一个人住在外头。其实…”曾启德突然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牧少骅直接问,想知道有关她的所有事。
“其实这是叶倚心的私事。”曾启德有些犹豫。
“她的事以后也是我的事。”
牧少骅这句话不仅宣布了两人之间有不凡的关系,还充満了占有欲,让曾启德呆愣了一下,立刻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其实我有个朋友是叶倚心的国中同学,”他缓缓地开口“听她说,叶倚心在国三的时候,好像曾经差一点就被当时和他们一起住的她妈妈的男朋友性侵,所以她后来才会没和她妈妈一起生活,一个人搬出来住。”
闻言后,牧少骅的脸⾊顿时变得很难看。
“这是真的?”他冷峻的迸声问。
曾启德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你还知道什么关于她的事?”大老板绷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只知道这些年来她都一个人住,接画图稿为生。她的作品其实很受欢迎,价钱也不低,再加上她拼命三郎的工作方式,应该可以过得不错,但是她却经常好像很缺钱一样,到处拜托我们这些老朋友、老同学帮她留意工作。”
“没有人问过她为什么吗?”
“问了她也不会说,她一向报喜不报忧。”他头摇道。
“你认识丁绮玉吗?”
“不认识。”
牧少骅若有所思的抿着唇瓣没再说话,小职员曾启德当然不敢乱出声,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你回公司去上班吧,我留下来。”半晌后,牧少骅开口说。
曾启德闻言立刻点头应是,然后飞也似的转⾝离开,回公司八卦喽。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医院的急诊室里,叶倚心一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脑袋一片空白。
“醒了?”
一个有些冷淡的声音蓦然在床边响起,她转头一看,顿时浑⾝发僵。
牧少骅?
瞬间,她也想起了一切。
“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她从床上坐起来时,听见他问。
她垂下眼,低着头,迅速地摇了一下做为回答。
“那就走吧。”
走去哪儿?叶倚心想问又不敢问,只能安静地下床穿鞋,然后低着头跟着他走。
反正该来的总是会来,她想躲也躲不掉,不如就认命点,早死早超生算了。她有些自暴自弃的想。
“上车。”
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她乖乖的坐进计程车后座里,看他随后跟着坐了进来。
“地址。”他说。
“什么地址?”她茫然的问。
“你家地址。”
叶倚心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确定他是顺道要送她回家,还是有别的意图。
“我可以自己回家。”沉默了一下,她小心翼翼的开口。
“你认为我现在是要送你回家吗?”他面无表情的说,然后再次下令道:“地址。”
叶倚心不由自主的呑咽了口口水,然后乖乖地报出家里的地址,让计程车司机开车上路。
一路上车內安静无声,司机阿伯大概也感受到他们俩之间的诡异气氛,聪明的保持沉默,直到车子抵达目的为止。
下了车,计程车都开走了,叶倚心仍犹豫不决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带牧少骅到家里。
近来她因为忙于工作的关系,家里乱得可以,再加上之前是赶着出门的关系,她的棉被没折、睡衣乱丢,好像连衣柜的门都没关。他若看到她屋里凌乱的样子,该不会以为她家是遭了小偷吧?光想像她就觉得丢脸。
不过话说回来,她现在还有心情去想丢脸的事吗?太可笑了。
“不带路吗?”看她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牧少骅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
她认命的轻叹一声,转⾝带他走进骑楼下的一扇不锈钢门內,然后从一楼爬到四楼,走过凌乱的长走道,直到最后头的那间套房才停下来,用钥匙开门,走进去。
牧少骅绷着脸跟着她进门,然后在她随手打开屋里的电灯后,将其实一眼就能望尽,有些拥挤、有些贫瘠,还有些乱的小套房缓慢地看了一遍。
这就是她所有的生活空间?吃、住、睡、工作,全窝在这样一个空间里?
虽然由曾启德所说的话中早听出她的生活有些辛苦,但亲眼所见后,他的心还是紧紧的揪了一下,让他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头。
“这就是我家,我叫叶倚心,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有一对在当老师的父⺟,并且一直和父⺟亲同住,既乖巧、善良又单纯的丁绮玉。我很抱歉,之前骗了你。”他的沉默让叶倚心一整个坐立难安,⼲脆先俯首认罪,早死早超生。
“我想知道为什么?”牧少骅将视线移到她脸上。
“丁绮玉是我的朋友。”
“她要你来骗我?”
“不是存心的。一开始是因为她有事不能去,但是如果没去赴约的事被她妈妈知道了,她会立刻被赶出家门,所以才会找我帮忙顶替。”
“所以你才会一开始就摆明了拒绝的态度?”
她点头。
“没想到之后我表明了想要交往的意愿,所以才会有接下来的事?”
她扯唇苦笑了一下,再次点了点头。
“即使如此,你也不用一直欺骗我,可以告诉我实话,说你不是丁绮玉。”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神讳莫如深,看不出喜怒哀乐。
“我不行。”她垂下眼。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在知道被骗、被耍了之后,一怒之下跑到丁家去兴师问罪。如果你这样做的话,绮玉会立刻被赶出家门,无家可归。”她无奈的回答。
“为什么你认为我会去丁家兴师问罪?我喜欢的人是你,骗我的人也是你,我就算要兴师问罪也是找你,为什么要去找丁家?”他紧盯着她问。
叶倚心呆了一瞬,感觉脑袋好像有点短路,突然无法正常思考。
“可是你相亲的对象是丁绮玉…”她茫然的看着他。
“和我相亲的人是你。”他打断她。
“不是我,是绮玉。”她呆了一下,缓慢地头摇道。“是有着良好的教育、良好的家庭、良好的父⺟等种种良好的条件的丁家姐小丁绮玉,不是我。”
一瞬间,牧少骅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你以为我和你交往,看上的是丁绮玉这个名字背后的条件吗?”他眯眼看着她。
她微微地僵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青筋在他颈部浮现了一下又消失。“好,那我换个方式问你,你认为以我的条件,难道找不到比丁家更显赫、更优秀的结亲对象吗?丁家凭什么让我这么执着?”
叶倚心怔住,庒根儿没从这方面去想过。以他的条件,丁家好像真的算不上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对象,那他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
他是执着于丁家,还是…执着于她?
心下猛地打了个突,令她立刻将这不可思议的想法甩开。
她凭什么呀,她?既没钱财也没人才,就连家世白清这一点都达不到最基本的要求,她到底凭什么认为他可能执着于她呢?这根本就是比叫太阳打西方出来还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自嘲的摇了头摇。
“头摇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还是不认为我找得到比丁家女儿更优秀的结婚对象?”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问。
叶倚心看着他,觉得他们好像离题太远了。
“总之我很抱歉欺骗了你,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请你不要对丁家的长辈们揭穿这件事好吗?”她叹息的向他请求。
她不想看绮玉真被赶出家门,无家可归,更不想让丁爸丁妈知道她帮绮玉欺骗他们的事,因为他们俩都对她很好,还经常让绮玉送吃的东西来给她,就像怕她每天一个人关在家里会饿死或发生什么意外一样。虽然她从没说出口,但她对丁爸丁妈真的充満了感激。
“任何惩罚?”他看着她眯眼问了句。
她点头。
“不后悔?”
“后悔又如何?我有选择的权力吗?”她轻扯唇瓣,苦笑的反问。
“的确没有。”他理直气壮的说。
她无言以对,只能沉默的苦笑着等待他的判决。
等了半晌,他终于有了决定,缓声的开口道:“你把东西收拾一下。”
她不确定的看着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收拾东西?他是现在才发现她的屋里乱七八糟的有碍观瞻,要她收拾一下吗?她疑惑的忖度着,不料却听见他接着说——
“我要你搬去跟我住。”
“嗄?”她傻眼。
“你不是说任何惩罚都行吗?”
“是,可是…”
“惩罚就是我要你搬去跟我住。”他打断她说。
“可是为什么?”她不得不问,因为她真的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是要她去做免费女佣,奴役她吗?
“你不需要知道,只要照做就行。别忘了这是惩罚。”
叶倚心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面对一脸坚决的他,她最后也只能认命了。
他的家很大,除了主屋外,竟然还有间边房是给仆佣住的,虽然所谓的仆佣就是一对⺟子,五十多岁的妈妈当管家,三十岁的儿子当司机。
但即使如此,叶倚心还是觉得很惊人,感觉他与她还真的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所以重点是,他到底为啥要她搬来跟他住?她原本以为他是想虐待她,要她来当女佣服侍他,结果谁能跟她解释一下,现在这情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姐小,吃饭了。”
“又要?”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笑得一脸和蔼可亲的李嫂,叶倚心忍不住露出了欲哭无泪的表情,求道:“我可不可以不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