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海空晴朗。
海水异常澄澈,海嘲特别温暖,千年珊瑚树的荧光,闪烁漂亮,像烟花,处于最绚烂的那一瞬间。
方圆百里,海內生物俱无。
没有鱼儿嬉游觅食,没有蛩群漫舞海空。
牠们,全去了哪?
消息不灵通的蓝鳍鱼,好奇地问,马上获得解答。
“你不知道呀?!城里来了位天女哪!大伙都赶着去瞧瞧,瞻仰天女尊容,有看有保佑!”
大螯虾朗声回答,并以急疾速度,弹往龙骸城,生怕去慢了,便错失良机。
“天女?那可不得了!”一条鱼,一生能有多少机会,亲眼看见仙界天女?
蓝鳍鱼不敢稍迟,追上大螯虾脚步。
龙骸城周遭,早已围満鱼、虾、氐人,争相抢看天女风采,些些地骚动、热络,窃窃私语。
“哪一位哪一位?”
“龙主领着的那一个呀。”瞧龙主笑容多…客气谄媚哪。
“原来,那便是天女?…比想象中娇小好多…”连龙主的胸口⾼度都不及耶。
仙人莅临,祥云相随,淡金⾊辉光,由仙人周⾝迸发,柔和不刺目。
相较于天女⾝上那道温煦祥光,她的面容则稍嫌冷凝⾼傲。
浓密且柔亮的过腰长发,一丝不苟地梳绕成髻,紧紧盘束脑后,仅仅额际几绺散发,随海嘲起伏飘动。
发上毫无赘物,只有祥光,洒落发梢时,淡浅的金交融黑墨发⾊。
祥光,同样笼罩在无瑕的芙颜间,染亮眉眼和嘴鼻。
那是一张极美的容貌。
若愿一笑,何止倾国倾城?
偏偏,她冷若冰霜,美眸轻凛,粉唇淡抿,面上的神情,一片漠然。
她不闻周遭杂语,无视众人目光,随龙主带领,一径跨上层层长阶。
其神情,与仙人常见的慈悲广爱,相距甚远。
“天女不都长得像石画上所刻,飘逸甜美、不染烟尘,神态柔美不可方物…”终于挤到前头的蓝鳍鱼,瞧见天女,和想象中有所出入。
龙骸城的城岩,有处石壁画,不知是谁所雕,刻了送寿图,里头每位天女,环肥燕瘦,代表各形各式的美,没有哪一个…如眼前这位,像冰。
“她当然不同那些养仙兽、植仙树的天女。”⻳老伯见多识广,啧啧摇首。
“怎么说?”蓝鳍鱼虚心求教。天女还有分哦?
“她可是战斗天女,职责是斩妖除魔,面对狰狞可恶的妖物,哪有空闲去『飘逸甜美』?”⻳老伯回道。
战斗天女?!
⾝负这四字的仙人,不该更魁梧、更凶恶、更孔武有力?
怎么会是…这样细瘦的女孩?!
她非常纤巧,几名鱼婢恭敬地尾随其后,她们都较她⾼䠷许多。
裹于天羽霓裳下的⾝段,腰⾝和臂膀皆如纤柳,不见半分丰盈。
这副柔嫰姿态,连提剑都很困难吧?
是要如何斩妖除魔?!
“她看起来只是个嫰娃儿呀!”就连面孔,顶多像十五、六岁的雌氐人!
“仙人的外貌哪能当真呀?返老还童,听过没?”可不是越老成的仙人,仙资才最老,也别看轻青涩模样的小仙,说不定是哪位天尊的修相。
“那…战斗天女到龙骸城,要做什么?”
近来,龙骸城没听说过有啥妖兽作乱呀,再说,有妖兽,由龙子们收拾,不就很足够了?
“听说,是来挑坐骑。”⻳老伯说得神神秘秘,不知哪来的消息。
“坐骑?”
“仙人最爱找神兽当坐骑,哪只神兽不是威武勇猛,骑在背上,多英姿焕发呀!”
“⻳伯伯,您意思是,天女特来挑选龙子…当坐骑?”海城里的神兽,除龙子外,也没有其他了呀,龙主已列仙班,不能再以“兽”视之。
“八九不离十。”
“成为女仙的坐骑,没有龙子肯吧?”
若是被钦点为武罗天尊的坐骑,倒还与有荣焉,天女就…嗯,折损龙子的雄性尊严。
“肯或不肯,得看龙子们如何反应。”那正是众鱼围观,所想知道的后续嘛。
⻳老伯所言无误,战斗天女为“坐骑”而来。
仙人与龙族向来存有共识,双方互助互利,形成唇齿之依。
龙族为天界效力,在任何需要之际,贡献一己之力;而天界,愿与龙族交好,同列仙班,并为龙族孕养龙儿。
龙儿孱弱难带,仙界天池蕴蔵丰沛灵气,正适合龙儿生长。
仰赖仙人之助,解决龙族长久困扰,彼此双方的友好关系,自是更加巩固。
由龙主对天女的客气、有礼,可见一斑。
“天女心里是否已有盘算?考虑要以武艺为首选,或是听话乖巧,抑或希望善解人意?”
龙主所问,是她的择“坐骑”条件。
挑坐骑,与挑伴侣同样重要。
坐骑将陪她出生入死、并肩作战,若只会拖累步伐,倒不如舍弃不要。
她并不答,仍旧冷,仍旧清妍。
龙主以为她尚在思考,也不急于获得答复,径直再言:“我这九个儿子,性情和脾气,各有好坏、各有优劣,武艺倒都不差,相信任何一只,皆有能力成为天女的左右手。”
不是他自夸,九只龙子出派去,都不会教他这个当爹的人,失了颜面。
只是…脾性上,难以驾驭。
武艺好是好,但不听话的“坐骑”才让人伤脑筋。
⾝为驱使神兽,最忌顽劣难驯,当然,更不能与“主人”耍性子、闹脾气。
像先代龙祖曾发生一事,坐骑神兽与仙人水火不容,直接一口吃掉仙人…那回,险些把事情闹到无法收拾。
嗯…他有点担心,他家那几只小崽子,可不是温驯小蛇呀!
要是把天女给吃下肚,他这个当爹的,就头大了。
偏偏她又指名要从他家龙子里挑选坐骑。
“…”她淡淡颔首,不多言,随龙主入进主厅,落坐石玉宽椅间。
“天女稍候,我已派人去唤九位龙子前来,待他们到齐,妳再慢慢挑、慢慢选。”
“嗯。”她应声,仅止一字,没有闲话家常的兴致。
“我家二老睚眦,是这一辈的『战龙』,已分属武罗天尊使兽,唯恐分⾝乏术,无法再受天女驱使。长子囚牛,他的如意宝珠曾经碎裂过,现虽已补回,但不确定是否稳固,万一随妳除妖之际,宝珠迸碎…”
龙主颤了个哆嗦。
那情景,他不敢想象。
他怕…失控的囚牛会比待除的妖物,更加丧心病狂,喀嚓一声,扭断天女的细颈子呀呀呀──
“由我自己挑,其余都不重要。”她淡淡打断龙主建言。
言下之意,龙子是否为武罗的使兽,不重要。
如意宝珠是否完好,不重要。
连龙主的意见,更是完全不重要。
她只挑她想挑的,谁也左右不了。
“也是、也是,天女看了満意,能受天女青睐,最重要。”龙主连连称是。不要他针对九名儿子做出详细分析,那就算了,他何必多言?
龙主喝起温茶沫,稍作喘息。
反正,天女没要理睬他,已经闭起目、养起神。
艳妍的小脸,平静,平淡,平风静浪。
真难将眼前的小女娃,与对战魔物时,骠悍、寡情,眉眼俱冷的“战斗天女”视为同一人。
偏偏,他亲眼见过斩除妖魔的她。
毫无悲悯,不存怜恤,挥剑瞬间,快,且狠,不迟疑,不手软。
妖物污血四溅,漫天若雨,她面不改⾊,既不避开,亦无退却,任其噴溅脸庞及羽衣…
对世间之恶,除之,而后快。
一杯茶沫饮尽,小崽子没出现半只,龙主只好再灌第二杯,终于,来了个大龙子,第三杯喝下,五龙子和九龙子有说有笑,现⾝大厅…
足足喝満十杯,才勉勉強強凑満八只。
再喝下去,龙膀都要撑爆了!
“你们排排站好,站姿直挺些,不要慵懒闲散!全按出生排行列队!”龙主指挥道。
九龙子神情困惑,口气也含糊,塞了颗大海果的缘故。
“父王,唤我们前来所为何事?”就只是要他们…排队?
“别问,动作快!”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站姿直挺的要求,没几只做到,起码按排行从大到小,则不成问题。
“老三咧?”数来数去,缺了第三只。
“不知又睡死在哪座⾼岩上了。”四龙子耸肩。
“快些再去找!”龙主命虾兵蟹将寻回缺席的三龙子。
“是!”
九龙虽未齐,还是能先让天女挑选,毋须浪费时间等待。
说不定老三尚未出现,她就挑好了人选。
“辰星天女,多数龙子都到了,妳要不要先瞧瞧?”
龙主一唤,唤来她的缓缓张眸,目光深邃,扫向眼前八位各具风姿的龙子。
“这矮冬瓜,谁呀?”
四龙子口气冷嗤,不満被她审视,一副挑选鲜蚌的认真样,把他们一只一只,从头看到脚。
龙主急忙制止,怕儿子口吐更多不敬:“不许无礼!她是战斗天女,辰星尊者,将从你们几人之中,选出与她配合的骑兽。”
“呀?!”这一回,不仅四龙子面目臭狞,其余龙子亦纷纷流露不悦。
骑兽?她的?
对于⾼傲龙子而言,被一个女人骑在舿下,是奇聇大辱!
谁都不想中选!自然懒得维持优良站姿,受她青睐!
一只只龙子任性妄为,径自寻找位子坐,摆明不站着让人挑。
“你们…”龙主为之气结,不知该先骂哪一只儿子。
辰星面无表情,丝毫不受影响,目光依然扫视,落向每一只龙子。
“战斗天女?很擅长打架?想挑龙子当坐骑,最起码,得凭实力降服龙子再说。”当她望向二龙子睚眦,睚眦勾起杀戮笑意,挑衅回视。
她目光不停,跳过睚眦,继续往下。
“她看到大型妖兽,应该会哭着回家找娘吧?这时,需要的哪是龙子,该是麒麟,逃命速度更快些。”四龙子蒲牢嘴巴更恶毒。
蒲牢说完,正要扯唇大笑,蓦地,右脸一热。
血,正从蒲牢颊上那道笔直的刀伤,汩汩而出。
她何时出手?!竟然如此迅速,快得令蒲牢反应不及。
“你是何种鳞⾊的龙?”她开口问,眼神偏冷。
“红鳞。”一时太过吃惊,有所不察,蒲牢本能回了她的话。
她眸子稍瞇,唇淡淡撇下。
“我,最讨厌的颜⾊,便是红⾊。”
直接失格,不列入选择考虑,下一只。
不用去当天女坐骑,是件好事啦,但她睨人的眼光,让蒲牢更受侮辱!
“别冲动,她的剑还握在手上。”五龙子狻猊按捺着蒲牢,阻他出手。
若是冒然攻击她,讨不到好处,说不定,另一边的脸也给划破了。
“那是…剑?”蒲牢瞟往她的手,难以置信。
软绵绵,握在她手中之物…
“我的烟管也能变成剑,有何可诧异?”狻猊与她四目交接,她对于两只龙子的窃窃私语,并不在意。
打量完狻猊,她视线挪走,代表狻猊也入不了她的眼。
接下来几只龙子,下场相同。
“就这几只?”辰星淡淡问向龙主,口吻平静无波。
“还有个老三,已经去找了…是说,天女全不満意?”那八只小崽子,挑不到中意的?
不是他这老爹偏心,认定“孩子,总是自家的可爱”而是八条龙子,虽不是只只完美无缺,好歹也是体面英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