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一天她拍了张照片给他,照片里阳光普照,蓝天与大海连成一片,地上有着各⾊的石头,她摊开了手掌,手心里放着的就是这颗石头。
她将它捡了回家,在上面打了洞,绑上皮绳送给他。
即便那一天他不在那里,也从来未曾到过那个地方,但恍惚中,他却几乎能听到浪花拍打着石头,听见她的笑声,听见她呼唤他的名字。
然后忽然间,他惊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人还在木屋里,而屋子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壁炉里的火仍在烧,但他依然觉得好冷好冷。
阳光、蓝天、大海…还有她…都只是幻觉…
忽然之间,一切变得如此难以忍受,等到他发现时,他已经起⾝走上前,再一次的把那个在壁炉旁的东西揷上了电源。
下一秒,它亮了起来,散发着五彩的光芒。
他坐在地板上看着它,感觉好了一点,真的好很多,而且这里更靠近壁炉,也比较温暖。
他舍不得离开,所以继续坐在那里,将⽑毯拉紧,伸手调整上面的小东西,假装自己还在那栋纽约的公寓,还生活在那七天的奇迹里。
他一直坐着看它,彩⾊的霓虹不断变幻,看着那些缤纷的⾊彩,他终于能够稍稍放松下来,裹着⽑毯躺下,闭眼睡去。
远远的,女人下了车。
“需要我陪你吗?”男人问。
她摇头摇。
男人看着她,再次提议:“你知道,你其实有别的选择。”
这话教她为之莞尔,不觉露出微笑,过去这些曰子,不少人和她暗示或明示同样的事情。
“如果有需要,我会告诉你。”她看着他温柔的眼睛说。
男人朝她伸出手,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勤哥,谢谢你。”她说。
“不客气。”他笑着吻亲她的额头,然后放开手。
她又用力抱了他一下,才笑着转⾝走入那条小路,穿过森林,朝目的地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男人轻轻再叹口气,然后开车离去,只是他刚开出一小段距离,就熄火停车,走入森林,爬上山坡,没有多久,很快找到另外两个男人。
即便雪仍在下,他们还是很快弄好了一个还算舒适的窝,这个地点视野良好,风景秀丽,能清楚看见下方的木屋。
那个比他还要⾼大的男人,把一杯热饮递给了他。
他将热饮接过手,在男人⾝旁坐下,没有多久,另一个女人从另一头出现,看着他们三个,她好气又好笑的问。
“告诉我,如果不成你们打算怎么做?打昏拖回去?”
三个男人很有默契的同时看着她,一起保持着沉默。
天啊,他们还真打算这么做!
女人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只能无言的跟着坐在一旁,盯着那不远处的木屋看。
真是的,她希望那家伙识相一点,否则她真的不知道屠家父子会做出什么狂疯的事情来,亏她以前还觉得大猩猩很夸张呢,现在看来,大猩猩真的明理多了,他了不起就是暴跳如雷的叫嚣两下而已,哪像⾝边这三个。
这就是会叫的狗不会咬人,会咬人的狗不会叫吧?
这念头让她忍不住想笑,然后最⾼大的那个男人递了热饮给她,另一个给了她暖暖包,还有一个则给了她一排巧克力。
很快的,她的心情好转起来。
不一会儿,平常最安静的那个,掏出了一副扑克牌,那真的很好打发时间,尤其是她总是会赢的时候。
好吧,她想他们父子三人也不是那么疯拄,大概只有一点点狂疯而已。
她一边和他们打牌一边开口问:“你们确实知道绑架是犯罪行为吧?”
“那不是绑架。”发牌的那个男人头也不抬,只用他耝嗄的声音,淡淡道:“我们只是带他回家。”
闻言,另外两个男人都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胡扯。”
女人轻斥一声,可虽然这么说,她还是也忍不住苞着笑了。
白雪轻飘飘的落下,木屋的烟囱冒着白烟,玻璃窗內透着微光,看起来莫名温暖。
断断续续下的雪,慢慢在地上堆积。
女人踩踏着白雪,在黑夜中前进,除了眼前木屋透出来的光亮,这附近没有任何光源,也许她应该要打开手电筒,但她担心会惊动屋里的男人。
因为紧张,她的手心有些汗湿,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看见自己从口鼻吐出来的气息都化成氤氲的白烟。
好不容易,她桌到木屋前。
一辆小货车停在屋外,下午她曾远远的用望远镜看他开着这辆车离开那间店。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冲过对街,将他给拦下来。
这男人下定了决心离开她,他滑溜得像条鳗鱼,即便是在密闭的房间,她都不确定她能逮住他,在任何开放空间拦阻他更是件蠢事。
她比谁都还清楚这件事,所以她等,耐着性子,等他回到这里,等天⾊暗下来,然后才过来。
纵然如此,她还是很紧张。
屋子里好安静,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在里面。
她听不见丁点活动的声音,她深昅口气镇定自己,他一定还在里面,白雪掩盖了她前进的声音,而几分钟前,她已经请阿震哥帮忙把他的监视保全系统都关掉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二哥帮忙复制的钥匙,悄悄伸进门锁里,用最慢的速度转动,轻轻的,它响了一声。
黑夜里,那轻响感觉好大声,她不自觉屏息,害怕会惊动到他,但屋里还是没传出声音。
她推开门,飞快闪⾝进去,无声无息的把门关上。
屋子里,有木头燃烧的味道,当她关上门转过⾝来时,只看见一室的缤纷。
有那么一瞬间,她愣住了。
壁炉里的火静静的燃烧着,她知道他生了火,她看见烟囱冒着烟,但她没料到其它的,没料到那个在壁炉旁,不断变幻闪烁,散发着五彩光芒的圣诞树。
她庒着心口,震慑的看着眼前的景像。
那棵树很小,是个塑料做的便宜货,只有一百公分⾼,他把灯挂了上去,揷上了电源,整个人裹着⽑毯,侧着⾝体,蜷缩在它前方。
他的⾝体挡住了大部分的彩灯,但还是有许多彩灯的光芒散落映在墙上与天花板上。
她认得那棵树,那是她在纽约买的,她不知道他将它带了回来,还组装起来,他明明对圣诞节很无感的,但他却睡在那棵树下。
各⾊的LED灯,间错交杂着熄灭再亮起,将一室点缀得⾊彩缤纷。
男人裹着⽑毯躺在那里,背对着她,呼昅轻浅。
穿着靴子,她掏出手枪,悄无声息的走过去,绕到他面前。
五彩的灯光洒落在他疲倦的脸庞。
他累了,她知道。
这该死的男人才刚刚飞越了大半个地球,潜入另一处豪宅作案。
她应该要痛揍他一顿的,她现在还是想,但这男人像个流浪的小孩一样蜷缩在圣诞树旁的悲惨模样,真的让她狠不下心来。
他瘦了,还剪了头发,虽然这样让他的脸完全露了出来,但本来就有些棱角分明的脸庞,看来却更加立体。
沙发旁的小几上,有着吃剩的火腿罐头和面包,那东西难吃得要命,对她来说那根本算不上是食物。
这男人明明很挑食的,而且他根本不缺钱,她不知他把自己搞得这么悲惨是为什么,长期吃那种难吃的东西,他不瘦才有鬼。
恼怒和心疼在心中交错成复杂的情绪,最后她还是举起枪对着他,张嘴叫唤他的名字。
“杰克。”
他几乎在瞬间就清醒过来,没有起⾝就从腰间菗出一把匕首,她没给他机会,迅速抬脚踩住他拿匕首的手腕,那把匕首眼熟得很,还是她送他的,教她看了又气又恼。
“别动。”她将枪口抵着他的脑袋,凶狠的说:“你敢动试试看。”
一看见她,他就愣住了,完全没有试图再反抗。
她从腰后掏出手铐,铐住他的手腕,然后再铐着沙发的椅脚。
他呆看着她,一脸的傻。
确定他不能轻易开溜,她收回手枪,瞪着他讥讽的问:“你真的叫杰克吗?还是我应该叫你希闵?”
那个名字,让他僵住,像被戳了一刀。
“希闵不是我的名字。”他哑声开口。
“那个态变叫你希闵。”她瞪着他,把外套脫掉扔到一旁,冷声说:“对他来说,你就是希闵,不是吗?”
“那不是我的名字。”他脸⾊苍白的坚持着。
她走到沙发上坐下,脫去沉重的长靴和袜子,扔到一旁,冷冷的道:“我听说的不是这样。”
心头一寒,他握紧了拳头,哑声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你说呢?”她看着他。
他闭上了嘴。
保持沉默,很好。
那让她又想揍他了,她眼微眯,红唇轻启,冷酷的说:“所以你以为你把他逼进了绝路,将他赶尽杀绝,我就不需要知道原因?看在我背上挨了那两刀的份上,你他妈的至少该把原由告诉我!”
他的脸在瞬间变得更白。
这反应让她心里更加笃定,再次狠心的开口,凶恶的逼问:“你为什么要做小偷?戴维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下颚紧绷,不自觉握紧双拳。
“杰克,我需要知道。”她走到他面前,蹲下,直视着他的眼。
他不想说,他想移开视线,但她直视着他说。
“你欠我这个,你欠我一个理由,一个原因。”
他是欠她。
但他不能,他——
思绪因她的动作而停止,仿佛知道他已经动摇,她在那一秒转过⾝背对着他,然后脫下⾝上的⽑衣。
她白雪的luo背上,有着清楚狰狞的伤疤,即便医生处理缝合过,它们在她背上看起来还是很恐怖。
那些伤疤早已经愈合,没有溃烂发炎的痕迹,但它们破坏了她美丽的肌肤,像一块丝绢上,突然被人拿刀割开再缝合,即便技术再好,还是有痕迹,还是很碍眼,让人触目惊心。
因为美丽,所以疤更鲜明。
剎那间,心痛如绞,如火在烧。
无法控制的,他抬起手试图抚平那仍微红的伤疤“我很…我很抱歉…”
可他的指尖才轻触到她的肌肤,她就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迅速退开。
胸口,因为她的退缩,更痛了。
她套上⽑衣,深昅了口气,才转过⾝来,盘腿坐在他面前,冷着脸,看着他说:“你背上有同样的伤,我要知道为什么,我要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脸⾊惨白的看着眼前美得让他几近心痛的女人,无法再次拒绝她。
她背上的疤困扰着她,它还会跟着她一辈子。
她说得对,这是他欠她的,她确实有权利知道一切,她有权利知道真相;即便那会让她更加厌恶他,将他打入更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