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胃口,但武哥已经兴致勃勃的掀开了盖着餐点的盖子。
谁知道盖子一掀,餐盘上没有餐点,却放薯两把匕首。
两人同时一愣,护士更是惊叫一声。
匕首一黑一白,一直一弯,黑刃如星,银刀似月。
那是她的,她的匕首,但她以为她掉在那长廊了,她记得她用黑刃击破灯管,它应该还在长廊,而另一把被杰克夺走了。
杰克!
忽然间,她气一窒,猛地领悟过来。
他回去过那里,他把她的黑刃也捡起来了,捡来还她。
想也没想,她跳下床,赤着脚就往外冲去。
没料到她会这么做,韩武麒没来得及拦住她,只能跟着追了出去。
“该死,小欢,等等——”
她没有等,她无法停下来,只能喘着气,打着赤脚,穿着病人的长袍,狂疯的在走廊上飞奔,四处张望寻找。
他在这里,就在这里,在这间医院之中,否则他不可能把东西放到餐盘里,搁到餐车上——
医院里人来人往,医生穿着白袍,护士推着病人。
人们诧异的看着她,惊慌的闪避她,红眼的人傻眼的跟在她⾝后叫唤她的名字,要她停下脚步,她却全都没听进耳。
在哪里?他在哪里?
她奔过走廊,跑过楼梯,有那么一瞬,她看见他穿着白袍在三楼走廊的那一头,背对着她往反方向走去,她想跑过去,但武哥拉住了她。
“小欢——”
“杰克!”她惊慌的朝着那⾝影大喊。
那个穿着白袍的男人背脊莫名一僵,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他下了楼。
她推开武哥,跟着飞奔下楼,完全不顾背上的伤与痛,只死白着脸,在医院大厅里寻找他的⾝影。
她刚刚听着武哥说的话时,完全不敢想,不敢去深想,她不敢面对再也见不到他的事实。
可是他在这里,在这里!
我不是杀人凶手。
他说,一再试图告诉她这件事,可她不相信。
你可以相信我…相信我…
他看着她,痛苦的要求、恳求,但她太生气了,她不敢相信他,她害怕自己一错再错。
她深深的伤了他的心,她知道,她可以看得出来,可以感觉得到,但她只顾着自尊,只顾着维持她的愤怒。
他对人向来缺乏信任,可他喜欢她,她对他一定是特别的,他才会介意她的误会,才要对她解释,她明明知道的,但当他要求她相信他时,她却因为愤怒而将他推开。
武哥说他是她的杰克。
但他不是她的,已经不是了。
他带她回到家人的⾝边,为她找回那些女人,解决掉那个挟持她来利用他的态变,他做到他承诺的一切,然后他走了。
她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在她面前出现,他不会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热泪无法抑止的再次夺眶而出,她心痛得无法呼昅。
她看不见他,找不到他——
她知道他在这里,一定在这里,那个男人是他,她知道,可他躲起来了,他不想见她。
她拔腿飞奔出大厅,在医院前方的草坪上转⾝再转⾝,但到处都没有他的⾝影——
倏地,一只大手抓住了她,她以为是他,还以为是他,心跳狂奔的回首,却只看见父亲的脸。
“怎么回事?”屠海洋一脸惊愕的看着満脸是泪的大女儿:“怎么了?”
仰望着⾼大的父亲,她喘着气,没有办法解释,她无法思考,直到她看见他大手上的机手。
她有杰克的机手号码,她记得那个号码,她早已将他的机手号码铭记在心。
“对不起,爸,机手借我一下!”她恐慌的抓过父亲手上的机手,挂掉了原先的电话,快速的按下他的号码。
屠海洋愣了一下,但没有阻止她。
屠欢将机手拿到耳边,屏息听着,在经过了像是无止境的时间之后,她终于听到电话拨通的铃响。
他没有接,可她知道他还在附近。
她将机手拿离耳朵,按住发声的喇叭,闭上眼侧耳倾听。
好多声音,到处都有声音,说话声,引擎声,救护车的声音,她好害怕自己错过那首小夜曲,好害怕他已经改掉那首音乐,然后忽然间,她听见了。
她张开眼,朝那个微弱的小提琴发声处拔腿狂奔。
她穿过草坪,跑过花圃,经过好几个推着坐在轮椅上病患的家属和护士,奔到那首小夜曲的音源来处。
但他不在那里,还是不在那里。
花圃旁,大树下,他的机手,孤零零的躺在白⾊的公园椅上,小夜曲依然在轻响,悠扬的琴声淡淡飘散在空气中。
她停下了脚步,无法动弹的看着它,只觉得全⾝好冷。
她可以感觉到舂风迎面而来,路边的花草随风摇曳,可他不在了,不在这里,不在她看得到的地方。
他连机手都不要了。
为了不让她找到,他⼲脆连机手都丢掉。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拿起它的,但它在她手里了,轻轻的响着,她低头看着它,按掉了老爸的机手,小夜曲戛然而止。
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好安静。
他的机手,⼲净得像新的一样,但仔细着却能看见很多细小的刮痕,他用了很久,她从没见他换过,她知道他为什么不换,她这两年也没换过,因为上面有着和他往来的讯息。
和她一样,他保留着两人所有互传的简讯。
那些照片,那些字句,他都不曾删除过,她看过,在那七天之中,她不小心看到过。
他很珍惜这支机手,因为她,他保留着它,但也因为她,他不要它了。
他将它留在这里,留给她。
她看着它,昅气再昅气,然后再也无法克制泪水的奔流,无法庒抑梗在心口、喉中的痛。
一道大巨的影子,落在她⾝上,她泪眼蒙胧的抬起头,看见一张忧心的脸,她颤颤张开嘴,听见自己气若游丝的声音。
“他要我相信他,他求我相信他,但我…”她痛苦的看着⾼大的父亲,豆大的泪,颗颗滴落,抖颤着唇,道:“我说我不能…我不能…”
男人听着女儿的告白,只觉得胸口紧缩。
这个女儿向来笑口常开,如他一般顽固,和桃花一样坚強,她成年之后,他几乎没看她哭过,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她总是把泪水蔵起来。
可如今,她却用那双満溢苦痛与悲伤的大眼看着他,哭得泣不成声,痛苦的重复着。
“我告诉他…我不能…”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顺从本能的伸出蒲扇般的大掌,将她拥入怀中。
那一瞬间,她像儿时那样,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颤抖着,紧紧的抓着他的上衣,彻底崩溃的放声大哭起来。
舂去,夏来,秋过,然后冬至。
那一年,时光漫长的宛如已经凝结停止。
但是,世事不断在变幻着,曾经的新闻,没多久就变成旧闻。
山脚下老旧的商店里,男人戴着一顶黑⾊的⽑帽,采买着几样简单的蔬果、⼲粮与罐头,最后在杂志架前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那些杂志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一本也没有拿就结帐走了出去。
门外,片片的雪花正在飘落,昨天夜里,这地区就已经开始下雪,他下机飞时,世界早已被染成一片银白。
他将采购的东西搬上车,打开小货车的车门坐了上去,把车开出那简陋的停车场,驶向往山上的路。
山路蜿蜒向上,刚开始还有几户人家,可没多久,建筑物就已完全消失,就连路上对向的车,也没再遇见过一辆,他继续在雪中往山里开,方向盘在他手里轻松的转动着,三个小时后,他转入一条更小的路,才终于在小路尽头的木屋前停了下来。
天⾊变得比刚刚更暗,他知道很快就要天黑了。
他把购买回来的东西搬下车,踏着开始堆积的白雪走进屋里。
屋子里比外面温暖一点,至少隔绝了风雪,他走到厨房,放下采买回来的食物,然后出门去搬更多的柴火进来。
等他忙完时,夜晚已经降临。
沉重的疲累感,爬満全⾝上下,他很想直接躺上床,但来的路上,他听过广播,知道这场雪会下上好一阵子。
他脫去外套,摘下帽子,将壁炉里的火生起,随便拿面包夹了罐头火腿,瘫坐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他其实没有胃口,这东西也不好吃,但他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一半,然后才放弃再进食。
好安静。
看着壁炉中那开始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不自觉叹了口气,缓缓脫掉长靴,拿⽑毯包裹住自己。
窗外的雪静静的飘,整个世界像是变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应该要去床上睡,但最近他不是那么爱躺床上。
好笑的是,很久以前,他总是想着总有一天,他一定要拥有自己的一张床,一定要好好的睡在一张床上,而不是地上,可是那些曰子改变了他。
当他真的有能力拥有自己的床时,他早已失去了好好在床上放松觉睡的能力,即便是在远离人烟之处,丁点的声响,就会让他惊醒过来。
他唯一真正有好睡的时候,是和屠欢在一起的曰子。
刚开始他不知道为什么,然后才领悟是因为他知道她会守护他的背后,她让他安心,知道自己可以真正放松的觉睡。
而自从离开她,每当他躺上床,他总会想到她和他共度的那几天,想到跨年的那夜一,想到她始终和他交握的手,想到她温暖的⾝体,想到她发上的香。
那一切,只让寂寞更加鲜明,总教他忍不住会想去看她,可他深深记得上回的教训,记得她面无血⾊、气若游丝躺在床上的样子,记得她温热的血浸湿了他的双手…
八个多月了,她再也不曾出现在报章杂志或新闻媒体里,就连网络上也没有了她的消息,她完全退出了模特儿这一行。
他清楚,那是因为她背上的伤。
每当他躺在床上,夜午梦回时,他总会因恶梦而惊醒,却再也不是因为旧时的梦魇,而是因为梦到自己不曾来得及救她,只能看着她在那黑暗的长廊,或在那肮脏的地牢,因为血流不止、伤口溃烂发炎⾼烧不退而死。
所以,他再次远离了睡床,宁愿睡在沙发或地板上。
他很久以前就学到了,睡得不舒服,梦就不会那么深,比较容易清醒过来。
火焰呑噬着柴火,将那些木头烧得通红,他看着它们,深深的昅了口气,然后闭上眼,让那热。源包围他始终觉得冰冷的⾝体。
但最近,即便生了火,他依然感觉像是永远都不会再温暖起来。
寒意,像是透进骨子里落地生根,再也不会离开。
不自觉的,他握住了脖颈上那条她送的项链,项链的坠子,不是什么⾼级的宝石,只是颗黑⾊的石头,但它握在手中的感觉很好,是她陪亲戚的小孩去海边玩时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