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东方露出鱼肚白,一老一少一前一后的行走在坡堤上。随风轻摇的芦花衬着逆光人影,颇有几许怀古味道。
前头的⾼瘦老人一⾝长袍马褂,及腹的白长胡子,见着的人心中莫不浮现“仙风道骨”四个字。后头的年轻女子年约二十上下,一头长发用条帕子轻松的束起,随兴的唐风宽大白长衫,上头绘了朵墨⾊粉莲,深⾊內搭裤,脚下踩了双平底鞋。
女子有张讨喜的瓜子脸,五官不特别出众,却细致典雅得如同古画中走出来的仕女,举手投足温雅柔和,有股说不出的飘逸灵气。
她步伐轻盈却每一步力求踏实稳健,行进时双手习惯负在⾝后,十足十的小老头儿样。
较之前头走起路来轻快俐落的硬朗老人,旁人近看知道前头是老人,远看,会觉得后头的才像年纪大的那一个。
前头的老人家一回头…欸,一不留神,他家主子又远落后在那头了。刻意停在原地等待,见主子慢慢接近,他叹口气道:“我说…姐小啊,咱们这‘主仆’对调的游戏要玩多久?”
无论是看阳宅、看水风,卜卦论断,厉害的角⾊明明是他家大姐小,他却得假扮她。
外头赫赫有名…咳,他家主子更正,要说“小有名气”的“刘老师”其实是个女娃!是真的女娃啊,他招摇撞骗多久,咳…是和姐小交换⾝份多久“刘老师”就红了多久,少说十几个年头了吧?
别怀疑,他家姐小可厉害着,还不识字就能铁口直断了。
“就玩到…我能合乎世人对‘神算’这二字期待的年纪呗。”她笑笑,一点也不在乎没人识得她才是刘老师。
这年头各行各业总会出现一些奇葩。美女、奇人、小时了了的…总会过度引人注目。要让人家知道,在水风堪舆界的“刘老师”是个女孩,那些无聊媒体不知道要打扰她到什么时候?
祖师爷有明训:少年得志大不幸,树大招风至。
刘神算就是不听,风光一时,弄得家道中落了五甲子,差点成为刘氏一族的罪人。她呀,先人的话,她时时谨记、刻刻不忘。
“姐小年纪轻轻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懂得韬光养晦,咱们刘氏一族也算没白等这三百年。只是二姐小和三姐小…哎,到底是让人担心啊。”一个是小小年纪就搬出去住,现在听说还为了便宜就住进了“鬼屋”;另一个则是被视为“衰星”生人勿近,最近到国美依亲。
刘菡仍是笑笑。
就是这个什么都不打紧、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刘德化有些急了!“姐小不能劝劝二姐小,不要住在那栋鬼屋吗?”虽然跟在大姐小⾝边多年,子不语的事见了不少,可他还是有点怕呀!
大姐小说他八字特轻,容易撞见一些别的空间的朋友,要他要懂得见怪不怪。可是把胆子练大这码事,他练了多年还是成效不彰啊!犹记得,遥远年代他们进到南部某间厉鬼屋“谈判”光是看那些満屋子乱飞的桌椅他就昏了。
是说…刘家不是要振兴了吗?怎么除了大姐小外,另外两位还是…怪怪的。
刘菡一笑。“只要懂得与鬼相处,有时鬼比人可爱。”
“二姐小不是大姐小你啊!她是个活生生的正常人!”
“喔。”微扬的凤眼露出好玩的笑意。“原来我是‘异常’的死人,让你和我交换⾝份,真是抱歉啊。”
刘德化一怔“不是啦,我的意思…”
“我懂。那一位…我一点也不担心她。”那一位一样是个活生生的“非常人”她呢,就继续任性吧,她这个大姊也不揷手。
“那三姐小呢?她到底是福星还是灾星啊?我这一路看来,想追求她的,还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有些事不愿多谈,刘菡半开玩笑的说:“比起她们,我比较担心我自己呐。”
就常理而言,⾝为水风师,想必早就把自己的命盘算透了。殊不知,真正的水风师是不能去窥视本命盘。一旦窥视,对自己有损的地方,必定用所学能力去趋吉避凶,如此一来,会乱了多少事?该遇到的没遇到、该发生的没发生,和自己有所牵扯的命盘也跟着离轨,那是件很可怕的事。
她常告诉自己,一切的发生就是最好的发生。于是她从来没去排过自己的命盘。隐约记得,遥远的年代好像有个人说过她有“重婚”命格,也就是得嫁两次才圆満。
这说法不管是真是假都真无聊!她连一次都懒得嫁了,还两次哩!
“大姐小担心什么?”
刘菡凉凉的开口“担心…等一下的大阵仗。”
“咦?”偷偷看了一下她背的小袋子。那里头只有篆刻用具,没什么法器吧?姐小早些时候有提到,办完事情后她想到“缘斋”一趟。
“也不知道怎么了,接下了这个Case之后,总觉得像有什么事要发生,是好是坏也理不出个所以然。”通常只有事关己的时候才有这种感觉。她今天只是陪同池老爷看墓地,这是一门生意,和她能扯上什么关系?
说到这个案子也挺特别的,池老爷不是有个“御用水风师”邱隆吗?怎么还会费事的找上他们?
所谓同行相忌,只盼别给她惹来什么⿇烦才好。
听刘菡这么一说,刘德化⽑了起来,忙说:“我们这一次只是去看墓地,不是去…‘谈判’吧?”姐小说,她只是个人,不是神,不过是拥有些管道和另一个世界的人打交道。那些众生流连人世,甚至占地不走,其实少有恶意,多少有其因果。替世间人和他们沟通只是“谈判”别老是“收妖”、“抓鬼”的说他们。
凤眸笑眯了,刘菡轻声道:“欸,怎么知道呢?你知道的,很多时候会有突发状况。”
“突、突发状况?例如…桌子会突然飞起来?”恐怖的经历很难教人忘记!
“唔,我们今天去的地方是山林野地,没有桌子会突然飞起来。”
“呼—那就好。”
“但是有大树会‘突然’庒下来,几吨的大石可能‘突然’飞起来,也许还有山猪会‘突然’冲过来…”
“啊?不要啊—”
“…四周林木参天,坡势白虎⾼、青龙绕外,好一个林中之虎!此⽳旺家旺业,后世子孙出将入相,池老爷命格撑得起此⽳,他曰百年可安居。”刘德化的声音浑厚,心里谨记着姐小的话—说话速度放缓,缓中有节奏,切记朗朗不迟疑。
眯着凤眼看着池老爷将来的墓地,刘菡心中暗忖:好利的⽳气!佳⽳是佳⽳,只不过…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依照老师说的,此⽳是否可对照之前看的那个‘武魁⽳’,此⽳霸气凌人,若阳宅方位不对,他曰是否也将造成子孙不和或兄弟阋墙憾事?”
忽然感觉⾝后有道锐利目光,一回神,池老爷正看着他处,倒是站在池老爷⾝边的中年男子,据说是池家二爷的男子,一直有着越来越明显的不以为然。只是对方也没瞧着她啊。
可能是今天的心理状态…特别让她敏感。只是好怪,为什么老觉得有人的目光如影随形?
刘德化一怔,知道大姐小在暗示他,于是镇定的说:“菡儿学得真快!没错,这就是我接着要说的部份。池老爷,方便我们到贵府造访吗?”
池家二爷可忍不住了。“当然不方便!之前那位邱老师,人家不过看了几眼就能断是否为佳⽳,哪里需要看阳宅?
“还有,这个水风师一来就推翻邱老师之前看的方位和一些细节。爸,邱老师一直是咱们池家的御用水风师,不信他,怎么就信一个名气不如他的?”邱隆对于会勘墓地一事多有不満,只是在父亲面前没敢发作。
还有…如果真让这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水风师从中作梗可就惨了!他给了邱隆一大笔钱,要他以他为主利的勘查墓地。池静那小子,小小年纪就获得老头子的倚重,⾝居CEO⾼位,要是池家水风又偏他,那他这叔叔的未来可堪虑了!
虽说池静是大房长孙,好歹他是他叔叔,掌大权也该长幼有序!
池老爷冷冷的看着次子。“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看着刘德化语气一转“这个自然,刘老师…”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嗓音低沉浑厚,语气冷锐孤⾼,此人祖德广荫,睿智铁腕,必居上位。刘菡抬眼对上一双冷眸,严格说来是一双…瞧不起人的冷眸。也许,也不是瞧不起人,只是瞧不起“他们”这种人。
“你这孩子,不是跟你说八点一定要回到家里集合吗?”池老爷轻斥。
“公司里有要紧的事,我先回去处理了。更何况这里我陪您来过好多回了,自己可以过来。”池静淡漠的看了一眼刘德化和刘菡。“这一位是爷爷您十分推崇的刘老师吗?幸会。”
他伸出手,仍是礼貌性的,看不出诚心,对于刘菡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声。
“我们要回家里了,我和老师有话密谈,你就先带刘老师的弟子回宅子。”
“爸,邱老师他…”池鸿鸣急急的想开口阻止。
老太爷冷眸一瞥。“怎么,邱老师给了你什么好处吗?这么维护他?”对邱隆不再全然的信赖自有他的道理。
刘德化一听。这还得了!这池老爷感觉上就是个犀利的角⾊,万一密谈时问了很多事情他怎么办?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冒牌货”“儿是我的弟子,池老爷可放心。”
“不,有些事…如果可能,还是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
刘德化很想向刘菡投以求救的眼神,可不行!他得镇定点!
池静看了自家祖父一眼。“既然这样,我们先离开了。”
由预定地往外走,得走上一段弯曲⻩土小径才接得上柏油路。山里湿气重,只怕前晚还下了雨,小径虽不至于泥泞不堪,但刘菡软泥沾鞋还真是越走越重。
她走路本来就慢,如今真称得上是⻳速了。在转弯处,她看到了某个绝对称不上友善的人。
“能不能快一点。”池静一向发号施令惯了,无论是秘书、部属,为了配合他,做任何事都是竭尽所能的迅速。他看不惯那种慢呑呑,活着只是为了浪费生命的废物。
“我很尽力了。”刘菡拖拖拉拉来到他面前,捡了根树枝,另一只手突然撑在他⾝上。
“喂,你…”
“不好意思,借靠一下。”她慢呑呑如入无人之境的用树枝刮着鞋子边缘汲附的泥巴。刮完了一脚换另一脚,仔仔细细,绝不马虎。
池静的耐心用罄前,刘菡总算放下撑在他手臂上的手。
“行了,走吧。”欸—他额上跳动的是青筋吗?她视力向来不太好,所以看不清楚的东西就当没看到。
他没好气的说:“我忽然很想知道,当后头有人追杀你时,你的动作是不是还是如此迟缓?”
“阁下是因为常有人追杀你,走路才这么快的吗?时时防着,怕一个不留神就被砍中?”
“…”欸—脸更臭了,她真的很想朝他脸上噴花露水呢!
她淡然一笑。“我这人还満广结善缘的,没有这种困扰。”说完,动作还是慢慢的。真搞不懂这男人是怎么回事,走路的速度又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