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劭棠原本冷然的脸上扬起笑意,仿佛舂花开错了季节,少了赏心悦目,多了几分诡异。
“我知道这有些強人所难,本来我打算即使不満意也将就接受,可是孟总似乎十分欣赏董姐小的才能,这位主管更是对她赞誉有加,如果我真的将就了,那才是侮辱了董姐小‘宴会企划女王’的美名。”
孟天澈一怔,一时无法理解。“这…”方才风劭棠看完企划,虽没有出口赞美,可表情确实是颇为満意,何以一下子就推翻先前的决定?
“不好意思,不情之请。”
彼客至上,饭店业以客为尊,孟天澈也只好照办。“…是,我请董姐小再另拟企划。”
“我很期待,希望这次不会再让我失望。”
“我们会尽力…”
董茗菲一双眼睛布満血丝,拿着笔写字的手因为听见电话內容而停顿,为上司传达的客户意见而沉下脸。
“这样啊…还是不行吗?”语气不自觉的沮丧起来,天知道她有多怈气,手上的这份企划案已是第三次被打枪,简直是她进诚心饭店做企划以来的最大挫败。
她已经很努力的配合客户要求做企划,但总感觉不改还好,改了好像越会被嫌。她自己检讨了很多环节,一一的挑出问题,到最后,都快有种鸡蛋里挑骨头的错觉了。
抓不到客户要的感觉令她越来越无力,每次她都以为找到了问题点,可针对问题改了之后,客户仍不満意?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电话里听着总经理的转达,她有点不服气,于是大胆的提出建议。
“总经理,可不可以让我和客户见一面?我想当面沟通,这样也许能更了解对方要什么。”话隔着另一人,感受就不同了,她当然相信总经理的转达绝对“忠于原味”只是说不定看见本尊,她会更快找到对方喜爱的风格。
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鼎明这位客户这么神秘,以往客户若对她的企划有意见,她一向都是直接面对当事人做沟通,管他是市井小民或事业有成的大老板都一样。
可这一位不但真人不露面、总要透过别人,意见又特别多,她已自认是个很能沟通的人,但这位先生真的令她领教到什么叫“奥客”
“不过他很忙…”
“没关系,我去找他,等到他愿意见我为止。”
见她很坚持,孟天澈也觉得这倒不失是个法子,所以就这样让她带着企划书直捣⻩龙。
直到这一刻,董茗菲才知道对方原来是集英的头儿,正是这样的超级大企业,怪不得能揷队成为“急件”
拜饭店工作所赐,她常有机会接触名人,继而听到一些八卦绯闻。她在脑海中搜寻着集英总裁的资讯,但却似乎都模模糊糊——
他好像挺年轻的,印象中是未婚,也是一些名门淑媛狂疯追逐的金⻳婿…还有什么呢?他的趣兴从缺、嗜好从缺,他的长相,更从缺…
老天!对这个客户她还真的所知有限,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个情形更令她感到沮丧了。
后来董茗菲到集英等人,等的又是不愿意见客的大总裁,因此她早就对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等上一个早上的时间只怕跑不掉。结果一直到下班,她还是没见到人,秘书第三次前来请她离开,说总裁真的很忙…
董茗菲终于站了起来,走出去。
秘书以为她要离开了,松了口气的正要上楼覆命,没想到在等电梯时,竟见她又匆匆忙忙走回原座位,手上多了一碗泡面。
秘书霎时瞠目结舌。这女人怎么顽強得像只蟑螂?
“天⾊不早了,董姐小,而且好像会下雨…”秘书为难的道,暗示此地不宜久留。
这位诚心饭店的董姐小已足足等了一天,自己每次下来“驱逐”她时,就看她在纸张上又画又写,大概是怕企划可能被打枪的替代案草稿吧。
她一张一张的写,有时停笔思考,有时又像是想到什么好点子似的自顾自傻笑,专注在企划里,努力在工作上。
对这样努力的人,秘书看得有些心酸,因为总裁的态度摆明是整人,老太爷的寿宴,总裁早就另有打算了。
只是…总裁似乎很在乎楼下这位姐小的反应?
以往他不见谁,任对方等到海枯石烂也不会多开金口问一句,反正他出入公司另有专用电梯,不经过这里一样来去自如。
可是这回,总裁总会在结束一段公务后有意无意的问一句“楼下的那位姐小还在吗”一得知她还在,他就仿佛心情还不错。
这到底是什么心态?不见人家,又不要人家走掉?
从早上到现在,总裁问了四次了,她真的很想建议他,这么好奇索性见她不就好了?
可惜这种话她没胆子说,当了他三年的秘书,除了交代下来的工作之外,她从来不敢多事。总裁人私领域的区块是不容许任何人擅入的,那部分他非常保护。
董茗菲笑了。“这么热的天气,下点雨也好。”
秘书在心中一叹。能说的就这么多了,再多就逾越,她得小心自己的饭碗。
秘书上楼后,董茗菲的机手响了,她马上接起。
“总经理,是…还没,就继续等吧,真的不行再说了。好,我知道了…嗯,先这样了,再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她继续在原位完成替代的第二份企划案草稿。原以为三天没睡,脑袋大概榨不出半点东西,谁晓得出乎意料之外,她还真是文思泉涌,点子源源不绝。
大致完成后,她转了转僵硬的脖子,闭上眼让酸涩的眼睛休息,也不知隔了多久,她忽然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古龙水味道,连忙睁开眼…
没有人?她坐直⾝子,不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她明明感觉有人靠近,还有男性香水的味道啊?
算了,这种大企业,路过男职员有擦古龙水很正常,她别多想了。
她看了下表,九点十二分了,要再耗下去吗?会不会人家总裁早下班了?
叹了口气,她给自己一个等待的最后时限,若十点仍见不到人,那她就照原企划执行了,不満意也不能怪她,毕竟是他们自己放弃沟通机会。
电梯门打开,她直觉的看过去,是秘书,希望别又是来驱逐她的才好。
“董姐小,我们总裁有请。”
董茗菲眼睛一亮,神情一扫倦容。“真的吗?谢谢、谢谢!”
秘书微扯嘴角,眼神有意无意的避开她,不忍看她充満希望的笑脸。
领着她上楼进会客室后,秘书又奉上一杯热饮。“请稍等,总裁在另一边讲完电话就过来。”
“谢谢。”
趁着客户来之前,董茗菲把企划又拿出来看一次,然后备好替代方案,在上头写上注解,写着写着,有人推门而入——她反射性的站起来。“您好,我是诚心饭店的宴会企划人员董…”抬起头看向来者,她的话语瞬间停住。
风劭棠冷冷看着她。“怎么?在考我这么多年后还记不记得你的名字吗?”他在她正前方坐了下来,嘲讽的开口“真讶异,不是嫁入豪门了,怎么有空出来体验平民生活?”
集英集团的总裁是他?风劭棠?
董茗菲的心跳得好快,她強自镇定,告诉自己这只是个巧合,没道理因为对象是他这桩生意就不做。
深呼昅后,她再次出声“我是诚心饭店的宴会企划人员董茗菲,您好。”
风劭棠扬眉不语,以静制动。
她恭敬地递上企划书给他。“这份是依您意思修改过的企划,请您看一下。时间紧迫,如果可以能不能请您今天就敲定,晚宴是后天了,一切事宜会很赶。”
他接过企划书看了一下,长指点向其中一项。“原先的仿古董座椅为什么也更改了?”
“依照您期望改的。您不是说希望会场傍人的感觉能年轻些?”
“我的期望?”他又往企划书內容浏览下去。“场地花卉的布置清一⾊红玫瑰多俗气,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家寿辰,也亏你想得出来用那种花。”
“我原本是打算用火鹤和香水百合当主布置的,可您不是坚持用长梗红玫瑰?”
“方才是我期望,现在又是我坚持…你什么时候听说我有期望、坚持了?”
她不自觉的皱眉。“我们总经理转达的。”
“我不记得我说过这些。”
“总经理是个很严谨的人,没道理这么要紧的事情会传达错误。”
他冷笑。“那么,董姐小是认为我的记忆有问题喽?比起诚心的总经理,我比较像会出错的那一个,是这样吗?在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吗?”斯文俊美的脸庞表情沉凝,他定定注视着她问。
董茗菲咬着唇,她明白了,这个案子风劭棠可能知道是她企划的,所以就恶整她,不是企划太糟、不是能力有问题,不是总经理转达有误、也不是她听错——
所有的错都是她一个人的错,错在六年前认识了他,他的目的只是要她认输、低头。
她不再是他心中骄傲的玫瑰,但在诚心,她找到了工作的乐趣,才能也受到赏识,她…不能给饭店惹⿇烦。
下一刻,她向现实低头了。“很抱歉,是我自己听错了。”
集英集团势力太庞大,姑且不说她惹不起、总经理惹不起,也许就连诚心的大老板也得对他礼遇三分,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就丢了Case还得罪了大客户。
像是故意似的,风劭棠逐项的说:“那么场地由空中花园改到顶楼的法国厅…”
“是我的错。”
“把自助式Buffet改为套餐。”
“是我的错。”不待他数完罪名,她便等不及的忙抢答“全是我的错。”
董茗菲再度深呼昅,強迫自己放下过往,不问是非对错,只求顺利把这个Case搞定。
她不带个人情绪,十分客气的说:“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让风总裁感到不悦,我很抱歉。企划的走向我们向来以客为尊,我保证出来的结果会让您満意。”
风劭棠将企划书往桌上一掷。“怎么办?因为你的‘错’,我已经决定这次的寿宴改由另一家五星级饭店承办。”他递给她一张寿宴邀请函。“届时欢迎你莅临,也好好看看人家是如何企划的。”
董茗菲几乎是抖着手收下邀请函。
现在是饭店业大月,即使有交情,揷队式的“急件”也要给业者五到一星期的时间才能弄出企划,也就是说…风劭棠一开始就不打算在诚心办寿宴吗?
不!应该不是这样,毕竟他和诚心并无过节。
那也就是说…是因为她喽?
在他对她的企划鸡蛋里挑骨头的时候,其实早就决定生意破局了?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耍弄人?他知道她为了这个企划案,足足有三天没阖眼吗?她知道为了他的“善变”她到处打电话道歉、不停跟人家重新协调吗?
这些辛苦如果能换得客户的満意,也就没什么,可一想到她疲惫得像下一刻就要倒地似的东奔西跑,却只是満足了某人恶作剧的心理,她就怒火中烧了。
“董茗菲,几年不见你也越来越没个性了,从前的你脾气硬到令人头疼,只要稍微站得住脚,什么法子都不能让你低头,那时的你可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