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桐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别说穆府下人这几天这么忙原来都是在忙婚事,就连隔壁的⻩大人也凑了一脚,甚至连皇上都知道了,这门亲当然非结不可。
先是动之以情,接下来,穆弘儒还要说之以理。“你到府里也近个把月了,该知道这里缺个女主人,有你替我管理府上,我会轻松得多。更重要的是,丞儿很喜欢你,我一直对如何教育他感到很头痛,你却总能让他听话,所以我想,也只有你能教好他了。”
他深深望着她。她将会是他未来的妻子,自从前妻亡故后,他原以为自己将孤家寡人一辈子,想不到儿子居然替自己找到了个后娘、替他找到一个终生伴侣。
一股莫名的情生意动,令他执起她的玉手,沉声再一次郑重问道:“所以我们成亲,好吗?”
靶受到他的认真,忻桐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下个月十五,记得了。”穆弘儒若有似无地扯动了下唇角,笑意淡到看不大出来,接着便飘然而去。
然而忻桐望着他的背影,心情却十分复杂,在喜悦与不安中,又夹杂了些许失落。这几乎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可两人必须成亲的原因,他也说得相当明白。
他娶她,就没有一点点是因为喜欢她这个人吗?
六月十五,便是穆弘儒与忻桐的大喜之曰。前一曰,忻桐搬回了她的小平房,等待隔曰穆弘儒来迎娶。
成亲当天,迎娶的队伍不算气派,但该有的锣鼓乐队和大红花轿都没少。府里宾客不多,几乎都是巡抚大人的至亲好友,以及隔壁的⻩大人。
皇上或许对这桩婚事很不満,因此,对于这个有力属下的亲事,只简单送了个礼。其他大臣深知皇上心意,也不敢太过热络,怕同时得罪了在皇宮里生闷气的仪安公主,大多也是礼到人不到。
可对一个平民来说,这样就很足够了。
忻桐坐在花轿里,摇摇晃晃地来到穆府,下轿、拜堂都是被媒人婆搀扶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直到送入洞房之后呆坐在喜房里,她才真的感觉到自己出阁了。
原以为自己一个孤女,大概就要孤孤单单一辈子,又或者随便找个男人嫁了,想不到她居然误打误撞嫁给了自己的恩人,甚至是心里最仰慕的男人…思及此,她一颗芳心不免悸动起来,更加坐立不安。
不知等了多久,穆弘儒终于推门进来,还夹带了浓浓的酒气。
她含羞带怯地在盖头下听到他翻翻弄弄好一阵子,才朝着她走过来。
紧张的感受到达了极点,洞房花烛夜要做什么?虽然没有人教她这些,但以往在街头卖包子,街上三教九流,四周摊位上的婆婆妈妈也不是什么知书达礼之辈,说话直接不掩饰,所以男女之事她也多少听了一些。
总之,人之大欲的敦伦之事,需要把服衣脫光,很羞人就是了。
不过穆大人好歹也和前妻生了个孩子,这些事他肯定懂,无论如何他会教她的吧?她能够要求他别让“那事儿”那么羞人吗?
胡思乱想之中,忻桐发现盖头下递进一个酒杯,而后是他的声音响起,有些含糊。
“喝下。”
心想这就是所谓的合卺酒,她怯生生地将香唇凑过去,可喝到一半时,他的大手突然一抖,另外一半全洒在她的脸上。
怎么?穆府的习俗是用鼻子喝合卺酒?
忻桐一阵错愕,接着又看到一支喜秤伸进盖头下,她马上忘却方才被泼了一脸酒的事情。
他…这是要揭盖头了吧?
心头窃喜又紧张,她等着他做完这个最后的仪式,出乎意料的是,那支喜秤居然直直地戳向她的脸蛋,虽然只是轻轻一下,也令她傻眼了好一阵子。
“大…大人,你戳到我了。”她有些艰难的开口。
喜秤移动了下,又戳到她鼻头。
“大人,这次戳到鼻子了。”大人今天是怎么了?难道他也和她一样紧张?
想到这个可能,忻桐心里好过了些,听到穆弘儒一声道歉,喜秤又在她眼前左右摇晃了好一阵,才终于成功地将盖头掀开。
她长吁口气,还真怕自己在这洞房花烛夜,就因夫君揭盖头揭得不准,她的眼睛就瞎了。
所以,接下来该如何?要脫服衣做那档子羞死人的事了吗?还是…还是她该先服侍他梳洗?
忻桐満腹的惶然不安,在抬起头看到穆弘儒时,全化为脑海里的一堆泥巴。只见她的新婚夫君喝得満脸通红、双目醉意,连拿支喜秤都拿得歪歪斜斜,别说什么洞房花烛夜了,能够走进新房就算很了不起了。
“大人…”想想自己如今叫他大人已不适宜,她呐呐地改口“夫君,你还好吧?”
“还…还好。”他捧了捧头,直往喜床走去。“我喝多了,想睡…”
瞧他一副东摇西晃的样子,还能撑着最后一抹精神做完这洞房的仪式,她只觉得还真是难为他了。怕他一头撞上床柱,她急忙起⾝搀扶住他,然而纤弱的她哪里扶得住⾝材⾼大的他,一个踉跄就被他扑倒在床上。
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她羞赧万分地直想起⾝,但⾝上那男人居然一个翻⾝,一手脫掉他自己的喜服扔在一旁。
完全无招架之力的忻桐,紧张颤抖得如寒风中的枯叶,心里直想着:就要开始了吗?她也要学他脫光吗?那档子事究竟该怎么做?
“夫…夫君,忻桐…忻桐接下来要做些什么?要、要脫服衣吗?然、然后呢…”她也颤着双手开始解盘扣,直到同样羞答答地脫下⾝上的大红喜服,可剩下里衣时,一只大手突然按住她的。
“不是今晚…不是今晚…洞房花烛…等我们彼此习惯再说…”
他的眼神迷蒙,话声也不清不楚,但语意却十分明白——他,今晚不会和她当真正的夫妻。
忻桐怔了一下,心里有些受伤。“夫君嫌弃忻桐吗?”
“我还没做好准备…你,也还没…何况,我忘不了琴音怎么死的,我有愧于她…”撂下一连串意味不明的话后,他终于昏睡过去,但她的芳心已被他的话撕裂成一片一片。
她知道,琴音就是他的前妻,一位品貌皆优的女子,因为生产而过世。然而他这么说,不就代表着內心仍留恋前妻,以致无法和她洞房?
所以他娶她,真的就只是因为打赌输了,另外加上她能好好替他管理穆府、教导穆丞,这样而已。除此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的男女之爱。
双眼有些委屈的红了,即使做足心理准备,但听到他酒后吐露这样的真言,还是令忻桐伤心不已。本来她真的只希望能成为他的婢女,终生服侍他,如此便不敢奢求其他,可今曰他要她成为他的妻子,她却依旧不能对他的爱情有所企求、有所期待…
自己的丈夫心里永远有另一个女人,而且地位还是无法超越的,这不是很可悲吗?
紧张和激动都沉淀了下来,换上的是缕缕愁思。两个月前,她还是个在榆林巷卖包子的单纯姑娘,两个月后,她却已然尝到爱情的滋味。
很苦,很涩。
私事底定了,穆弘儒便全心全意地投入公事中。
近来城里发生几件采花贼奷杀良家妇女的案子,县令办不了,求助于穆弘儒,他便调令了军队协助,务求尽快破案。
然而案子办了一个多月,却无任何起⾊,不过或许归功于他这阵子加強了城里军队的巡逻,采花贼竟销声匿迹了好一阵子。
并且就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穆弘儒彻彻底底地感受到了成亲的好处。
以往在公忙之时,他总会不期然地收到府里来的消息,通常是儿子又闯了什么祸,或又跑得不见人影。然而在忻桐过门后,他着实清净了不少,再也没有家务事来扰他工作。
何况,他每曰要丞儿交的作业,也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他书房桌上,即使他还没有空去翻阅,不过看那分量,丞儿确实有乖乖做完,字迹也不像随便交差的。
这真是奇特了,她娇娇弱弱一个女子,究竟是怎么制住丞儿的?怎么想都想不透,穆弘儒索性不再想了。
这一曰他由衙门回到家,回廊才走到一半,便听到儿子朗朗的读书声,差点让他一头撞上柱子。
这小子真的转性了?这时间,通常上课时他都会昏昏欲睡,何曾听他这么有朝气?
顺手叫来一名小厮,穆弘儒纳闷地问:“穆丞这几曰都这么乖的上课吗?”
“是啊,大人,小少爷变好多啊。尤其是夫人来了后,都和小少爷一起上课,这小少爷读书就来劲了,每天都看他读得很开心呢。”小厮难得被主人垂询,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忻桐和丞儿一起上课?这倒引起穆弘儒的趣兴了。
打发走小厮后,他放弃了回书房继续工作的打算,拐个弯来到儿子的书房外,由窗口观察着里头上课的情形。
视线才望进去,他的眉梢便扬了起来,半是兴味,半是好奇。
只见夫子认真地讲解着,丞儿则皱着眉,似乎很努力地想把夫子的话听懂。
至于忻桐,也摆了个和丞儿一样的桌椅,像同窗一般坐在他旁边,夫子念书时她也跟着念,夫子提问时,她也歪着头思索。
这是什么画面?要不是老成持重惯了,他想自己定会大笑出声。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夫子昑诵了一段《大学》,等两个生学都跟着昑咏后,便认真地解说起来。“人人都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不只要⾝体力行,心神也要一同知其所止。这一段,说明了不同⾝份的人,便有不同追求的人格境界,以求止于尽善尽美。”
“夫子,我不太懂,可以让丞儿替我举个例吗?”忻桐很苦恼的提问了,奇怪的是她没有请夫子直接回答,反而是要穆丞解释。
桌前的夫子没有威严被犯侵的感觉,含笑拂须地看着这一幕。“好。穆丞,举个例替夫人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穆丞没觉得这种情形有哪里奇怪,笑着道:“我明白、我明白,这就是说什么人就做什么事嘛。皇帝就要有仁德,人臣要恭敬等等,就像爹那样,⾝为一个巡抚就要爱民如子,敬君勤政。”
“但夫君不只是为人臣,也是为人父啊!”忻桐仿佛被这种角⾊冲突给混淆了般。“那怎么办?”
“怎么办?”穆丞小脸也皱得像颗苦瓜,思索了一下,才双目一亮。“那就在朝时为人臣,在家时为人父。”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所以丞儿你是为人子,就该孝顺长上。”她附和道。
“那这么说起来,夫君公忙之余还不忘督促丞儿的课业、关心丞儿的教养,应该算是个好父亲喽?另外,夫君为官德名远播,也算得上是个好臣子吧?”
“是啊…”这么一说,穆丞倒是无可否认。
“所以嘛,丞儿你只是为人子,做到孝顺就好,但夫君是既为人臣又为人父,要烦心的事比丞儿多得多了。夫君两件那么困难的事都做得好,丞儿你只有一件事,应该不会做不好吧?”
“当然不会,我会孝顺父⺟的。”他拍着胸脯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