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一年元宵,五颜六⾊的灯笼⾼挂,斑斓鲜艳的⾊彩在灯火下闪耀,一笔一墨地挥洒出热闹的喜庆。
她对爹亲和莲姨说要去探望住在叶城的姨婆——她没说谎,她真的要去叶城,只是暂且先不停留,打算先偷偷到距离叶城约二十里,更加繁盛的北方大城,北扬城。
到北扬城时,正好是元宵节,一入夜,灯笼⾼挂,青石道的两旁早排満小贩,街道挤満行人,孩童手里皆提着小小灯笼。这个北扬城的繁荣一点也不逊于她居住的南方首都。
她好奇地望着四周摊贩,竟然有小贩烤着一头超大的野猪,卖着香噴噴的烤⾁,在这寒冬的天气,烤⾁的香味极诱人。
若不是她不能在北扬城久留,她还真想在这个跟南方风情截然不同的北扬城住几天。
“碧落,他在哪?”她问着随她一同出门的婢女。早在计画要来北扬城时,她就让碧落打听好一切。
“我听说今儿个他会到东醉茶楼,就在前方不远…姐小会不会冷?”这北方比南方冷多了,碧落担心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姐小受不了。
“没事,别担心我。”她头摇,拢了拢⾝上的雪绒狐裘,白⾊的绒帽半遮住她的脸。
她往碧落说的方向走,不一会儿就到碧落所说的东醉茶楼,里头早已坐満客人。
碧落立即凑上前“听说他都跟熟人坐在二楼雅阁,姐小我去问问二楼还有没有位…”
“嘘。”伸手捂住碧落的嘴,她抬头望向二楼,楼栏边坐着一名紫衫男人,手里拿着以乌陶做成的埙,修长的手指在音孔上轻点着,吹出悠然的曲调。
吵闹声中,清清淡淡的乐声显得那么悠远,却又像投入水中的石子般荡人心魂。
她不由得移不开眼,愣愣地望着他,却不知是着迷于那迷人的曲调,还是男人那过于俊美的脸庞。
似是察觉到楼下的目光,男人停下动作,往下望。
她的心重重一跳。男人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瞳眸极深,像罕见的黑珍珠,却又透着幽远的光芒。
“非玺,你一个人坐在这⼲嘛?来来来,喝酒。”一个男人来到楼台,遮住她的视线,不一会儿紫衣男人就被拉离开。
而她,仍站在原地,耳边仍回荡着方才听到的话,或者该说,是听到的名字。
碧落赶紧拉下姐小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奋兴地低嚷“姐小有没有听到?那个好看的紫衣男人是…”
“听到了。”她微笑,感觉到指尖轻轻地抖颤,心头升起不知名的喜悦,脸颊隐隐发烫。
发现姐小脸上的笑跟以前不同,碧落贼兮兮地笑了。“看来姐小似乎对未来的姑爷很満意…”看到姐小横来的目光,她赶紧捂住嘴巴,装出无辜的模样。
这鬼丫头!轻捏一下碧落的鼻子,她却也不恼,眉眼泛着淡淡笑意“走吧,去叶城。”离去前,再望一眼楼台。
那人已消失,可那清澈的埙声,俊美的脸庞,幽远又乌深的瞳眸却深深印入她脑海。
严非玺,她未出生就定下来的未婚夫,可两人却从未见过面。明年她就要嫁到严家,或许是嫁人的不安和对夫婿的期盼,让她忍不住想看看那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男人。
垂下眸,唇瓣轻轻扬着。心口仍怦然,发烫的脸颊是说不出口的喜悦,这种感觉是初次有的。
这一刻,她不由得期待嫁入严家的那时候,当他掀开红⾊喜帕时,是否也会喜爱她呢?
她微笑,心头暗暗期盼着明年,想象着以后的美好,那时的她心里有着小小的幸福。
可那点幸福却在没多久后熄灭。
她闭上眼,窗外的天空绽放绚烂的烟火,灿然的火花染亮整片天空,而她,孤单的待在房里,唇畔仍扬着笑,却是那般凄然。
同样的元宵夜,却是不一样的心情。
低头,看着被紧握在手中的纸张,她颤抖,背脊却仍挺直,指尖深深的陷进掌心,她却已感觉不到疼。
“姐小…”站在一旁的碧落早巳红了眼,伤心地哭出声。“怎么可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是呀,她是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被这么对待?
嫁入严家两年,这两年里,她被丈夫敌视冷落,被婆婆冷嘲热讽,被小泵排挤,她在这个地方全然不受欢迎。
可是,她全忍了。忍受一切不公平的对待,她尽力做好一切,想讨他欢心,想得到他一丝喜爱。
最后呢?得到的是什么?
她慢慢放开紧攥约手指,任手里的纸张掉落,唇角画开一抹轻嘲。
一纸休书。
呵,她得到的竟是这个,竟是这个…
“呵…”她笑了,凄凄凉凉的笑声,一串又一串,似悦愉,似嘲笑,似悲然。
“姐小…”碧落声音哆嗦,心痛地看着姐小,眼泪不停掉。“姐小,你别这样…想哭就哭,碧落陪你。”
她知道碧落被她吓到了,可她却止不住出口的笑。蒙胧地看着在空中四散的烟火,她想着那晚元宵听到的埙声。
沉缓悠长的音⾊,凭栏而坐的男人,霎时相视的瞳眸…在心头荡漾的怦然喜悦…
最后…是落在地上的休书。
呵。她闭上眼,笑声消止,最终仍是让眼里的泪水滑落,一颗又一颗,染湿颊畔,而唇畔的凄然仍轻扬,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