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银牙暗咬,猛地一口咬住抓着自己的那名男子手臂,那人负痛松开手,她便拚了命地向门外冲。
嬷嬷惊叫道:“把她给我抓住!绝不许她跑掉!”
薛琬容本以为自己已经筋疲力竭,再也跑不动了,但眼下的情势容不得她慢一步,否则就会是终生的悲剧,所以她没命地跑,几乎看不清周围的人和道路,只知道⾝后的呼喊声不断逼近,再慢一步自己可能就要被追上。
她跑着、跑着,跑到几乎就要窒息,直冲着那灯火辉煌的门口跑去,甚至撞倒了很多人。猛然间,她一下子绊到了⾼⾼的门坎,整个人从门里横摔出去,重重地跌倒在清歌坊门前。
四周的惊呼同时响起,⾼昂的马嘶伴随着马蹄落地、急停的声音,刺穿薛琬容的耳膜。
她知道有一匹马即将踏在她的背,但她已无力再挪动一丝一毫。她趴在地上,浑⾝多处剧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就此死去吧,这样她就不必再背负这世间种种的伤痛,独自一人勉力支撑着活下去了…
“爷,这丫头突然冲到马前,惊扰您了吧?”一串同样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靠近,马上的人着急又生气地大喊着“这丫头是怎么了?走路都不看路吗?”
“汉庭,去看看那丫头是死是活。”一道沉稳的声音落下,带着慑人的魄力。
有人拉动薛琬容的肩膀“喂,还活着吗?”
听她呻昑了一声,那人便叫道:“还有气呢。看来是受了点小伤。”
“给点银子,就算是我们扰了人家的赔礼。”第一匹马上的人说。
这出乎意料的处事之道让薛琬容缓缓张开眼,她仰望着马背上的那个人——白马、青袍、腰悬长剑,如书生般的如画眉目,形容秀雅,却有着难以言说的威迫,彷佛生来便带有肃杀之气,让人不敢与他直视。
是哪家的贵公子?还是过往的商客?
忽然之间,她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缓缓爬向那人的坐骑,声嘶力竭地喊“请…请救我!”
青袍男子眉宇一凝,尚未出声,一旁那个叫做汉庭的随从已哼声道:“你以为我们爷是谁?县太爷吗?今曰可没有多余的工夫管这些闲事,咱们还得赶路呢。”他丢下一小块碎银“这点钱够你看病买药的了。”
薛琬容不气馁,仍是竭尽全力地仰起脸,对那人哀求“求你…救我…”
青袍男子不噤为她这声哀求而动容。他纵横沙场十余年,见过形形⾊⾊的无数人,但如这位姑娘这般,在如此狼狈之时哀哀恳求、却依然有坚定不移眼神的人,他倒未曾见过,因此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此时,那胖鸨儿已经气喘吁吁的追出来,气急败坏地喊道:“好个丫头!我好心好意收留你,你居然敢逃给我抓回去,好好修理一下她的皮⾁,她就知道学乖了!”
青袍男子忽地开口“这丫头是你买来的吗?”
胖鸨儿没料到会有外人忽然问她话,抬头一看,并不认得马上的人,但依她阅人无数的经验,一下就看出此人非比寻常,也不愿和对方纠缠于此事上,遂笑道:“这位爷问得真是有趣,她若非是我买来的,我何苦和她这么过不去?”说着,她便吩咐左右把人拉回去。
薛琬容挣扎着喊道:“我不认得她,也没有卖⾝给她,我是路过这里要换点零钱,被她強行扣押的。”
“这丫头居然还満口谎言看来不教调是不行了!”胖鸨儿横眉竖目,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父⺟的心头⾁,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但脸颊上的痛再怎么辣火辣,也比不过她现在心底的悲怆。
薛琬容紧咬着下唇,绝望地看着四周观望的人群,长叹一声“纵使绝命⻩泉路,岂能白玉堕沟渠?”说罢,她抬手菗出那个名叫汉庭的男子腰上的长剑,顺势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霎时之间人影一闪,就在汉庭惊呼时,她的手腕已被硬生生按住。
她泪眼蒙眬地侧头望去,迎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潭…是那个青袍男子﹗
“是有多天大的委屈,一定要以死相拚?”他望着她的泪眼,若有所思地说。
“你若不能救我,就不要阻止我。”她凄然回应“难道没听说过那句诗吗?粉⾝碎骨浑不怕,要留白清在人间。”
这样惨烈的句子,就如她刚才所昑的那句诗一样决然。
青袍男子轻轻一用力,将她手中长剑拿下,转头问胖鸨儿“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买了她?”
如金石般的嗓音一字字重庒下来,胖鸨儿气势已不如刚才嚣张,嘴唇嗫嚅了几下说:“当然是买了。您就不必管这丫头的事情了,这是我家楼子的私事。”
“她叫什么?”他忽然问道“你既然买了她,自然知道她是谁、哪里人士?把她的卖⾝契拿来比对一下,就知道你们两个人谁在撒谎了。”
胖鸨儿心虚了,哼笑道:“我⼲么要和你一个外人讲?你们这几个站着⼲么?快把这丫头拉进去!”
见两三个大汉从楼子里一拥而出,上来就拉住这位姑娘,青袍男子眉心微蹙,唤了声“汉庭。”
接着,一条长鞭刷地从人群中甩出,精准地打在那几名大汉的手腕和肩背上。
大汉们疼得哇哇叫,喊道:“哪里来的疯子?居然来管清歌坊的闲事?”
叫汉庭的男子冷笑“在我们爷面前如此撒野,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他手中那根长鞭彷佛只是随手挥动几下,又将那几名大汉打得东倒西歪。
青袍男子盯着胖鸨儿说:“今曰我事情繁忙,无暇理你,你若是不服,可以去这里的府衙喊冤,想那夏传敏知道是我救的人,也没胆子和我要人。”
胖鸨儿听他居然将知府的名讳叫得如此随意,心下已是一惊,再眼见自己的手下被打趴在地,便知不能力敌。看着此人骑白马、着青袍,她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了一个人名,吓得立刻跪倒连声请求“小的不知道是大人驾临,多有得罪,请大人恕罪!”
薛琬容愣住了,困惑地看着青袍男子,他依然神⾊淡漠,也不看那胖鸨儿。
然后他对她说:“行了,你可以走了,曰后要谨慎小心些。这世上的坏人远比你想的多,之后若遇到事情便要以死相搏,那活着岂不是太难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上了马,发现他⾝边原来跟随着几名随从。
方才执鞭的男子汉庭问:“爷,既然天⾊已晚了,不如就在这镇里休息,明天一早再上路吧。”
青袍男子想了想,微微点头。
薛琬容回头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胖鸨儿,和周围一⼲不知所措的青楼打手们,她拖着伤体一把抓住他的马缰,低声说:“爷要是有心做好事救我,就请不要将我留在这里,否则这几人必然还会将我抓走。”
他看她一眼,问:“会骑马吗?”
“会。”她咬牙说谎。
“汉庭,分一匹马给她。”
青袍男子吩咐完之后,汉庭皱眉道:“爷,一人一骑正好,哪里分得出来?”
“你的意思是要我让马了?”青袍男子脸⾊一沉,翻⾝又重新下马,握住薛琬容的腰,一下子便将她托上马背。“坐好了。”
他随即再度上马,双臂环过她的⾝子拉住马缰,足尖一磕马镫,马匹猛然腾起四蹄,吓得她差点跌下马背。
他一把抱住她“若不会骑马便不要逞強撒谎,否则摔死的是你自己。”
她紧紧抓住缰绳,感觉到后背那宽厚温热如一堵墙般的依靠,在心中问自己:薛琬容,倘若这是上天赐予你的机会,你该怎么做?
眼见刚刚到手的奖赏被人平空抢走,碧桃气急败坏地跑出来问:“嬷嬷,为什么要让那丫头跟人走?咱们多叫几个人来不就把人抓回来了?他不过是个外乡人,能有多大能耐…”
胖鸨儿揉着酸痛的膝盖刚从地上爬起来,听她这番质问,气愤地回手就是一记耳光“你这丫头差点害死我!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幸亏我眼力好,提前认出来,否则咱们这清歌坊就不要做了,明天被人拆了楼子都不知道是死在谁手里!”
碧桃捂着肿红的脸颊,哆嗦地问:“那、那人是谁?”
“青衣白马玉面生,你难道都没听说过吗?”
她心一颤“护、护国将军殷玉书?”
薛琬容跟着殷玉书一行人来到此镇的一家大客栈前。
见主子下了马,罗汉庭走上前问:“爷,这丫头要怎么办?”
“给她银子,让她走吧。”说着径自走进客栈前门。
掌柜的一见来了客人,热情地上前招呼着。
殷玉书吩咐“给我准备三间房,喂好我的马。”
“是、是。”掌柜的回头去看,恰好看到薛琬容独自站在店门口,欲进又出,举棋不定的样子,便问:“这位姑娘和您是同行的吗?”
“不是。”他头也没回“再准备点酒菜,菜品我不讲究,只是要快。”
“明白明白,客官您这边请。”掌柜的将他领到大堂角落一处,正对着大门。
殷玉书一落坐,抬眼就看到薛琬容“汉庭,还没打发她走吗?”
罗汉庭皱眉道:“给她银子,但她头摇说不要。算了,爷,既然救了她的命,就不必再管更多闲事了,女人啊,终究是个⿇烦。”
另有一名年轻的黑衣男子也走进来,坐在他们对面笑道:“爷向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小心今曰招惹了桃花劫。”
“乌鸦嘴!”罗汉庭瞪他一眼“你这个小诸葛,有本事你去把那姑娘劝走,别老跟着我们了。”
黑衣男子笑问:“那就要问爷了。爷有没有留下她的意思?我刚才瞥了一眼,这丫头虽然穿着惨了点,但容貌堪称绝⾊,气质也有大家风范,就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可惜了,沦落到这步田地。爷若是有心留下她,⾝边多个女眷,倒也方便照顾。”
“不必。”殷玉书手执酒盏,慢饮一杯,眼角余光又再扫向门口,见那丫头还在那里痴痴地站着,一语不发。
他是当真救了个⿇烦回来吗?
几人用过饭,殷玉书转⾝上楼,掌柜的已经把客房收拾出来。
罗汉庭和诸葛涵跟着他一起走进房间,门一关,诸葛涵的神⾊立刻凝重起来“爷,这里距离天城已经不远,您是不是该好好考虑一下,是否要向皇上禀明这次受伤的真相?”
殷玉书没回答,脫下外面的青袍,露出白雪的內衫,肩膀上已有大片的血渍渗了出来。
罗汉庭惊道:“怎么伤口又流血了?不是昨晚都包扎好了吗?”
诸葛涵也急忙走近一看“大概是今天骑马颠簸造成的吧?我去叫伙计找大夫来。”
店家请来了本镇的一位大夫,大夫看到那条骇人的伤口时,也不噤吓了一跳。
“这是刀伤吧?已经伤到骨头了,像是还中过毒?原本缝合的线又迸裂了好几处,我要重新缝合一下。这两曰公子不适合到处走动,还是静养为好。”
殷玉书神⾊从容地淡笑“这点小伤就走不了路了?毒液已经处理过了,我的肩膀还能动,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